温荆从皇上处出来时,正见昭妃带着古玥欢,预备来向皇上谢恩。
已是正午,日光有些晃眼,映得安月白愈发白璧无瑕,恍若神女降世般明艳夺目;只是少女神色甚静,带出些淡漠疏离来,恰似冰雪高洁,纵使秋阳明媚亦不可消融。
温荆垂眸直视地上,向古雪娉二人行礼:“臣请昭妃娘娘安,见过玥欢小姐。”
古雪娉同安月白一齐向那温荆微微伏身,尽了礼数,那当值的宫人便进了里间同皇上禀报。
安月白望了眼温荆,见他形容消瘦不少,不由得攥紧了袖口。那人兴许这几日颇不好过,眼眶都深了些,眼下淡淡发青,知他未得安眠。
温荆向古雪娉、古玥欢二人一鞠躬,便转身离开。他走得不甚快,风吹得他的衣角起了波,在安月白心中荡出千层涟漪。
“娘娘,皇上有请。”宫人恭敬回话,古雪娉便回眸看了眼古玥欢,安月白起步跟上,心里却尽是温荆。
若非她修成了宁心道,只怕这须臾片刻便已遭那子蛊反噬了。再见一眼那人,过往千帆俱现,她竟品出些他的咸涩苦意来。
安月白谢罢了恩,皇上孟擎啸命司礼监及制衣局这几日为凌亲王和她量体裁衣,亲制喜服;又道体恤古将军寻妹得归时日尚短,在裁衣后再送古玥欢回府,也好一全将军府诸人亲情。
司礼监。安月白一怔,见孟擎啸道:“五皇弟的婚事,自是要好好准备,朕会亲自让温荆一一督办,必给你二人个圆满。”
何其讽刺,倒让温荆亲送她嫁入王府,是真让他为她做嫁衣裳了。
安月白心下刺痛,面上却是不显,跪谢皇恩,礼数至恭:“民女谢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最后一字说罢,竟是心口稍绞,喉咙生甜,半口鲜血涌入口腔,却又被她生生咽下。安月白强运宁心法,勉强保住心脉,才撑到与古雪娉一同离开。
在离开前,却又被孟擎啸叫住,听得他在身后道:“玥丫头,这几日去看看你师父罢。一则谢师恩,二么……”
“他又即将离宫了。”孟擎啸叹道,“再见一面也更难了。”
安月白转身,向皇上一揖:“民女谢过皇上提醒,今日便去。”待出了门,便对古雪娉道:“娘娘,您身怀有孕,先行回宫休息罢。玥欢一人去见师父即可。”
待古雪娉上了轿,安月白才快步向着太医院走去。进了医院,见过了吕衡,忙去先前莫棋仙药浴处查看。
距上次见莫棋仙已有七日。安月白叩罢了门,却是无人应答,以为内里无人,一推门却是面上一红,竟有些怀疑自个儿看花了眼,忙转过身。
床上,翟青竟在同莫棋仙昼寝,二人俱是衣衫不整,师姐更是玉臂横陈。床单上零星几点水渍血渍,纵是再不更事,也一眼便知发生了何事。
安月白刚想趁二人不知她来时悄然出门,却听莫棋仙晃着翟青,“师父师父,有人找你呢。”
不对。听莫棋仙说话,竟颇似童真小童。莫非是因着少了灭魇草之故,莫棋仙的神魂并非她如今年龄。
可若是如此,师父又怎会……安月白一慌,翟青已然醒了过来,一见安月白背对他二人,忙将莫棋仙遮了个严实,对安月白道:“白儿,去隔壁说话。”
翟青出言时,嗓竟有些哑,倒是坐实了他与师姐……安月白闻言,连连点头,如得大赦,忙推门去了隔壁。翟青穿衣速度甚快,也飞快进了来。
两人都有些尴尬,却总得有人先出言。
“你都看到了。”翟青说此话时,安月白却也同时开了口:“师姐她……”
二人一道开了口,却又相顾无言。安月白移开了目光,听翟青道:“她身体已然无碍,却少了灭魇草,仙儿这几日,一时是如今年纪的心智,一时又如懵懂孩童。”
翟青说罢,面上竟也有些不自然,道:“我是碰了她,但那是昨夜她恢复正常心智,一时……”
安月白见师父愈讲声音愈小,又见他干咳一声,竟觉着有些好笑了起来。师父也应当是初场肉味,竟同那毛头小子无甚区别,倒真苦了还要同她解释。
“白儿知道的。”安月白道,“您与师姐早已超越生死,两心相许,又即将分离,自是常情。”
翟青见安月白神色还算如常,也只得嗯了声。
可翟青嗯罢后,师徒二人竟彼此看向旁出,均有些不知如何再开下句。
安月白想起此番找翟青的目的,便开口:“师父,您何时启程?”偏她开口时,翟青亦同时开了口:“你那心法可有练成?”
二人说罢,竟不觉都相视一笑,这才将方才那些羞赧抛之脑后。翟青道:“为师预计五日后离宫。”
五日后么。安月白点头,亦答复起翟青的问话:“徒儿不敢自负,只算是略有所通,具体如何,还请师父自行考察。”
“嗯。”翟青朗然一笑,“白儿是真长大了。”他说罢,却是赤瞳映光,“小心了。”
翟青是世上少有的武学天才。安月白的血瞳察术亦是得翟青所授,却不过是翟青赤血瞳术的皮毛罢了。
如今直面翟青施展瞳术,安月白只得瞬开宁心道法,眸溢雪光。翟青虽为着试她,刻意中了她的心法,却仍能保留原先二分之一的速度,对安月白道:“你在此心法上,可以试着攻向为师。”
“……是。”安月白说话间,已如鸿毛落羽,轻若无息。翟青眼见左右尽是安月白的幻影,周遭银月丝欲缠体,不由一笑。
便在翟青笑间,那些银月丝尽数碎开,恍若细雨坠地。安月白凝神,心底无声发咒,只见翟青的视角开始扭曲,终觉时间彻底静止。
安月白对准翟青,一道银月丝抽向他的手指。
可翟青却在那银月丝触到指尖前一刻解了静心咒,瞬移至安月白身后,方拍了她肩。
安月白陡然一惊,再睁眼时只见翟青在她面前笑问:“回神了?”
“师父。”安月白一抿唇,“闹了半天,您还不是施展血瞳幻术在先,与我的精神力缠斗了几刻么。”
原是早在安月白运用心法前,翟青已然用上了幻术。剩下那诸多场景,皆是二人意志相争。
“这样快些。”翟青拍了下安月白的肩,渐渐严肃:“况且心法与瞳术在意志上相抗,是最能了解你修到何种境界的。”
“短短七日,你竟已凭借心法,同为师的血瞳术一抗,可见已达中阶了。”翟青沉吟道,“待为师再返皇宫,你就当与为师同位宁心高阶了。”
安月白垂眸:“白儿会加紧练习,但比起心法高阶,白儿更愿师父能平安归来。”
灭魇草本就是只见经传,世间少有之物。翟青此行,免不得千难万险。况翟青如今又已被青虹逐出,若是孤身遇着青虹众人……安月白实不堪想。
眼见安月白有些低落,翟青拍了下她背:“若天下寻草之人都有去无回,那又是谁人录它在册的呢。”
“放心。这天下若是我不成,那便再无能成之人了。”翟青笑着宽慰安月白,倒见安月白一滴清泪划下,却亦是笑着看向他:“师父说的是。”
翟青望着安月白,又想起她幼时的模样,笑道:“不哭了。”抬手替她拭泪。
正此时,却见房门被骤然打开,那莫棋仙冲了进来,如八爪鱼般揽着翟青。幸而她是衣着整齐的,却是恶狠狠瞪着安月白,转眼梨花带雨问翟青:“师父,你把她赶走,不要再同她讲话!”
得了。安月白扶额,看来她这师姐是自幼便将她视作情敌了。如今眼见翟青被莫棋仙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安月白却只对翟青同情一笑,继而扔下句“师父我先走了”便推门消失不见。
师父五日后离宫,她便在他离宫那日再去送他就是,如今才不作那没眼力见的,扰人爱侣厮磨。
待安月白走后,翟青方渐渐让莫棋仙平静下来。见莫棋仙哭得喘不上来气,知她此番大抵又回到了幼童心智,只得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小哭包。”
莫棋仙扑入他怀,翟青便也就这般抱着她,伸手不住抚摩着她的背,“仙儿乖,不哭了。”
怀中人哭声渐小,翟青方松了口气。昨夜她忽然恢复二十岁的心智,那般撩拨他,又给他下了情毒,这才……
但他并不后悔,甚至可说是渴慕已久。从前不碰仙儿,是一直把握不准能否真能为其续命。可如今她此肉身已经可活至常人年岁,便只差那灭魇草了。
翟青觉着怀中人呼吸渐沉,疑心她是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便轻轻将莫棋仙撤开了些,果然见那绝色女子呼吸渐匀,已然安眠。
真是头痛,但她向来如此。翟青神色似有无奈,却是将莫棋仙打横抱起,推开门扉。光洒在二人身上,照得翟青心下柔软一片。
仙儿,再等等我。等我归来,将那灭魇草带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