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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星光曲径

紫宦 鲤裳 4800 2024-07-11 19:35

  自那日后,安月白便白日里随阿慎祖母修习,不觉便过了一月。

  夜间时,她虽与温荆同榻而眠,但日里太过劳累,总是极快便入睡,也不怎的诱那人。

  今夜亦然。

  安月白抱着温荆一只臂膊,眠得极为恬然。与她相反,温荆却是久久无眠。

  那日阿白医过库勒一行人后,便于桃渊村有了名声。

  村人中有求医问药的,便前往阿慎祖母处寻她医治。

  阿慎祖母授业虽严,若遇村人来寻安月白时,总每每放她去看诊。

  那月白医术精湛,又容貌出众,凡有病者求医,总不免屡屡称赞。

  不知是何人唤了首声“医仙”,但不过一月,村人已替她认下此美誉,以医仙美名冠之其身。

  温荆望着安月白的睡颜,不觉想起今日白天。

  他见着少女前后忙碌,抓药诊脉,断病看诊,动作利落,眸中含光。

  眼见她为村人诊罢,送他们出门。

  正值春末夏初,树影婆娑,她立于村人中,与院中那株桃花辉映,分外白皙昳丽。

  但真正烫着温荆的,却非她那雪肤花颜,而是她眸中光热——

  从前于正朝时,温荆甚少见得安月白神色奕奕,双眸流光。

  便是偶然有了,也是在他面前那一星半刻,却不似今日那般放松恣意。

  他抬眸,正对上她盈盈笑眼,不觉回想起方才她启唇而笑的情态。

  温荆思忖,离了正朝后,阿白是愈发灵动轻快了。

  他拨开安月白额前的几缕碎发,心下重映白日里她的笑靥。

  她立于人群中时,向他回眸一笑,恍若游鱼入渊,说不出的自然归真。

  兴许,这般在村中看诊学术的日子,才是她真性所在。

  温荆心下生酸,哪个又是天生便规规矩矩、活在桎梏中呢?

  即便是他,也是时局所迫,不如此便无以苟活。可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于太傅府,于高澜处,于教坊司,人人都框着她,将她塞入这具妖冶皮囊。

  甚至她入紫宅后,他为教她自保,也并未少教她规矩……

  温荆默叹,却一面凝望着她长睫,又想起她说,莫要逼她再嫁。

  世道艰难,女子尤甚。

  温荆深明,不免心下亦微微动摇。她心中有他,他又何尝不是?较她只多不少。

  先前,他明明于她有情,却推她入喜轿,不过是为着两个缘由——

  其一,她正年幼,情意如何当真?只怕过个三年五载便忘了。

  其二,以凌亲王之位,能给予她世上众生所求的安稳富贵。况她这般出色,又有几个男子会不用心相待。

  可如今,温荆却不得不重思了。

  二人经历这般波折,他不敢说几载后她愿与不愿,当下却是当真不愿嫁的。

  再想想此月,恐怕相比于嫁人生子,她更愿如现下这般,畅快学道,医人治病。

  可正朝并非那蛮族之地,能容下几个不婚女子?

  王侯亦好,百姓亦罢,众人都默认女子当嫁。

  除了那青楼瓦舍的末流低贱之辈,那修道习佛的姑子小尼,旁的女子若是不嫁,只怕会让世人戳破脊梁骨。

  故而,若她当真是要走此路,便少不得遭受指点。

  温荆思及此,又不免心痛。

  他是宦者,是阉人,自然为万人所指,他须得忍受无视,可她却不同,他也不愿她再受此罪。

  正此时,安月白轻嗯一声,环紧了他。温荆轻抚上她背,为她细细密密地痛了起来。

  这些日子,他不曾问过安月白所学何物,她也不曾告知与他。

  他不愿扰了她如今平静的生活,可暗卫军已然摸清了此处有未采之矿。

  想来那西戎秘宝,便是指那矿了,温荆眼色稍凉。

  这几日里,他须得前往亲自查探。

  第二日,阿慎祖母房中。

  “好,你倒真不愧是翟家的徒弟,学得倒快,老身都有些不愿放你走了。”

  阿慎祖母笑道,轻拍安月白之手。

  安月白一笑,“祖母过誉。”

  那日阿慎祖母说要教她后,安月白便传意了古婧灵,询问她可知晓西戎桃渊村的阿慎祖母。

  古婧灵那日一听阿慎之名,大为激动,忙问:

  “你说的,可是一银发老妪,年过九旬?”

  “正是。”安月白回道,又细细说了阿慎祖母的样貌,却不见古婧灵回应传意。

  稍过一刻,才听那古婧灵传意道:

  “你说的那阿慎祖母,便是我蛮族占星预言师诺朵的师父啊!”

  “你们上几辈正朝人也是知道她的!”古婧灵有些激动:

  “她曾与你们正朝的一位真人结发为夫妻,好像她夫君还是玄竞真人的师伯!只可惜她夫君去世的早,她早已退隐江湖。”

  “那可真是一位奇女子啊。她大徒弟林轻鸿留在了正朝,还成了你们正朝太上皇的国师,现在又继任了如今国师之位。小徒弟占星预言师诺朵入了我蛮族。”

  安月白闻言,不由心下暗暗称奇。甚么寻宝,真正的秘宝该是这位阿慎祖母才是。

  接下来这一月,祖母教了她占星推算之法。每日里,又教她如何为温荆续根,及为他续根前要调制何药。

  今日安月白呈上的,便是推算之局及药材配比。

  阿慎祖母先看过了她的推算,又看过了药材,便有了方才的夸奖。

  “你算得不错,翟青是该出关了。”阿慎祖母道,“他若不出,只怕是无人接任。”

  安月白不知阿慎祖母所言接任是何。

  可又联想到皇上孟擎啸对翟青的冀望,大抵离不开要师父辅佐治国。

  “谢祖母点拨,月白感激不尽。”安月白谢道。

  无论如何,阿慎祖母既然断言师父未来无虞,她心下总是稍安定些,可还不够:

  “可月白愚钝,占不出师姐去向,求祖母为月白解惑。”

  这一月里,孟玄溯发动青虹去探察,却并未探出莫棋仙所从。

  正朝也从未放弃搜寻师姐,可同样不得踪迹。

  闻言阿慎祖母笑着摇头,“不是你要找她,却是她在等你,你不必再想。”

  她在等我……安月白细细咀过此句。

  她自然是要同温荆一道还朝的,祖母之意,是师姐会前往正朝寻她么。

  “祖母大恩,月白永生难忘。”安月白再谢过阿慎祖母,却被阿慎拉起,听她道:

  “你们正朝甚么都好,就是礼数太多,让人受不过来了。何况你要真谢我,还要再等个几日呢。”

  阿慎祖母说的是温荆。

  因祖母推算,说温荆将要离村七日,留她在此处。待到温荆归来,才能用药调理他身。

  安月白想到温荆,不免心中发热,胸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冀望。

  她要尽己所能为他续根,再与他一道还朝,过他们自己的日子……

  “好了,你去罢。他该在等你了。”阿慎祖母道,安月白拜过她便出了屋,果见那人正在院中等她。

  将要傍晚,彩霞漫天,柔和了温荆的轮廓。

  安月白走向他,抬手拈去方才落于他肩畔的一朵桃花,“等得久了么?”

  “不久。”温荆道,继而拉着安月白去用饭。

  安月白一直待那人说离村的事,却是久久也等不来他开口。

  直到饭罢,才听温荆道:

  “姑娘学了这一月,想必也累了,带你出村散散心,可好?”

  散心……应是要开口了。安月白轻点了下头,“好。”

  温荆起身,为安月白推门,她跟上了他的脚步。二人一路走着,遇见村人,便互相打过招呼。

  此处民风淳朴,安月白心下浮上暖意,回首却见温荆似有所思,又不觉隐隐有些不安。

  二人走得都不算快,但桃渊村并不甚大,很快也就出了村。

  天色渐暗,可见启明星亮于天侧;孩童之声渐远,夜风甚和。

  “真想就沿着此路,陪您一直行下去。”安月白说话间,挽住了温荆之手。

  温荆稍僵,并未抽出手,却苦笑一声:

  “路皆是有尽头的,如何陪下去?”

  安月白一顿,继而赌气般牵上了温荆之手,一面道:

  “就要。前面是水是火,我都要与您一道踏过,看它们能奈我何。”

  她神色极为认真,温荆心下生酸,只得嗯了声。

  安月白知温荆是不与她再辩,才嗯了声作回应,却也未再争辩。

  管他是如何想的,总归几日后她便能为他塑身了,倒是一切自然就不同了。

  她正想至此刻,却忽的听温荆道:

  “若你真不愿嫁,便不嫁了。”

  安月白闻言一乐,抬眸看温荆:“哟,义父不逼我了?”

  话音刚落,却被温荆抬手弹了下额,安月白抬腕去揉,却被温荆揉乱了发,听他道:

  “不逼了,只要你快活。”

  安月白忽的有些想下泪,转身拥上温荆。

  那人只顿了一刻,亦双臂环上她身,“答应你了,还哭甚么?可见是愈发年幼了。”

  那人分明爱她至深,却还要说这些来逗她。

  安月白轻捶了下温荆前膛,继而笑着抬眸:

  “义父疼我,月白自也有礼相赠。”

  温荆闻言,笑着摇头,“要甚么礼,姑娘顾惜好自个儿,便是为杂家增寿了。”

  安月白轻哼一声,决意等做到了再去同温荆邀功,此时先不与他争讲。

  她与温荆一道坐于斜坡上。繁星微明,那人手掌轻抚过她颅顶,轻道:

  “姑娘,我要离村几日,你在祖母处等着,千万莫要走动离开。”

  安月白先前已然算出,如今听着自然也不讶异。

  她只是微微侧身,啄吻向温荆下颌,一面伸手覆于温荆手背,问道:

  “月白不能同往么?”

  “不能。”温荆拒绝得虽轻,却是格外清晰,道:

  “此次之后,我们便回朝了。回朝后,再与姑娘好好计量未来之事。”

  “未来之事?”安月白下颚抵于温荆肩畔,轻喃间气流掠过他耳畔:“未来,会娶月白么。”

  温荆心下一乱,忙后撤些身子,“胡说甚么。”

  “同床,共浴,又碰过了互相的……”

  安月白还未说罢,却被温荆捂住了唇瓣,见那人面上微红,对她道:

  “姑娘,此处虽无人,出言仍需当心。”

  安月白甚为乖巧,也不再出言,温荆反倒自乱,心跳不止。

  温荆移开了覆于安月白唇上之手,却被安月白一指轻点上唇。

  她指尖稍凉,游移向他膛间,路过之处好似燃起火苗,温荆不由耳畔微红,移开了眼。

  就在此时,却见安月白翻身跨坐于腿上,伏身吻上他唇。

  温荆一惊,却是下意识握上她柳腰,惹得少女轻嗯一声。

  安月白吻得并不深入,唇瓣缓缓移至温荆耳畔,轻道:

  “给您印了章,您就定要平安归来,才不虚月白等待。”

  温荆嗯时,却两手抱着安月白起了身,安月白两脚已不沾地,却并未惊呼。

  他原想吓她一吓,却不料她眉眼如月,恍若早已猜到他会如此。

  她侧颈笑道:“您既抱了,又怎舍得摔着阿白。”

  安月白说罢,滑下温荆之身,两脚重立于地面。

  她方才说得分外轻快,足足是被偏疼得过了头,才能这般有恃无恐。

  温荆失笑,带着安月白回了村。

  回村时,二人披星光而行,却是各怀心思。路畔小虫轻飞,恰如思绪萦绕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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