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么。安月白闻言,不由伸手扶上锁骨处。昨夜翟青还她了长命锁,现正在她颈上佩着。
安月白只觉眉心一痛。他不是说过,待她跟他学会了棋,再送她回家么。又念起温荆,竟未察已停了步。
“姑娘?”小黎见安月白一时失神,不由又唤了声。才见得安月白嗯了声答应,迈步跟了来。
安月白换了衣,被服侍着坐于梳妆镜前,任丫鬟婢女为她挽髻佩簪,为她涂脂抹粉。有那么一会子,她竟忽的觉着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没的让人装饰摆弄。
“姑娘,莫要蹙着眉了。”小棠道,见安月白眉心含愁,连忙出言劝慰,“老爷他……总是为姑娘好的。”
为她好么。安月白唇角溢出一抹苦笑,想这命运着实荒唐,竟又半点不由人。
三年之前,她也被好生梳洗打扮了一番,出了太傅府,送出给高澜;三年之后,她又端坐镜前被他一手安排,今日见将军,见兄长团圆。
镜中人较之三年前愈发倾城,却目光游离,微露恍惚。
义父呵义父。安月白膛间一堵,竟刷得流下了一行泪。小棠一惊,忙伸手抬帕替她擦拭,急道:“姑娘,你。”
小棠见她这般难免心疼,却不知从何劝她,只得叹道:“我的姑娘,您何必自苦至此。”
安月白未出一言,眼角却已微微泛红。此身向来若浮萍,聚散因缘难认命。她微微仰颈,稍平息了下心绪。
“还未上唇脂呐。”安月白望向镜中,淡淡开了口。
小黎连忙眼神示意为安月白上妆的丫鬟,又拉了小棠,“我们先出去,让姑娘一人静静罢。”
小棠不放心地回看了安月白一眼,跟着小黎出了门。
屋内便只剩了安月白,和为她上妆的几位丫鬟。安月白心下一空,淡然望着镜中倩女。
涂浅粉,抹胭脂;描花钿,上口脂。重重颜色,遮得原先清透肌肤失了璞色,稍带出些伪白来。
“你们也出去罢。”安月白侧目,吩咐身边几位丫鬟道,“若是义父传讯让我去时,自会命人来告。”
“是,姑娘。”那几位丫鬟齐齐应道,也伏着身退了出去。
安月白只觉着好生疲累。十几载光阴,竟从未这般无力过。
在安府时,她亦曾在夜间想着,倘若有朝一日能被家人寻见,带离那不见光亮的方寸之地,该有多好。
可冰融春来,枯木又绿,斗转星移,冬夏辗转,她终是落了空。
安月白曾想着,此生大抵也就是如此了。待到被送出手时,兴许能逃出这般命数。
可逃出了安风之剑,逃出了高澜摧残,却终逃不出温荆,抵不过情动。安月白一手撑了头,不由闭了眼。
恍恍惚惚间,依稀觉着回了紫宅。她立于长廊,日光下移,温荆在前。温荆目光一片柔和,似要将她溶在其中。
他再近一步,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安月白只觉满腔泪意无处可抑,却见温荆已抽袖转身。
安月白张口欲唤,奈何却发不了音。眼见温荆愈走愈远,不由赶了小步去追。
可温荆走得太快,而那长廊却又似漫无尽头。任她如何努力,竟触不到温荆半分,只得眼见着那人消失于长廊尽头。
安月白一惊,猛地一抽搐,终是醒了过来。她呼吸微促,望向镜中。
原是一场惊梦。
小黎进了屋门,见安月白一身大汗,唤道:“姑娘?”一面带着小棠,二人朝安月白走来。
小棠见安月白面上发白,忙又来给她擦汗,“姑娘这是怎的了?”
安月白摇摇头,听得小黎略一犹豫,仍开口道:“姑娘,内相命我二人带你过去。”
过去?是了。是了。安月白抽出了面纱,手指微颤地戴在面上,竟已是手心透凉:“……二位姐姐,走罢。”
来到堂前,一小厮带笑轻道:“月白姑娘到了。姑娘稍等,小的这就去为您通报。”
“有劳。”安月白轻道,见那小厮对她一揖,进了堂内。
安月白同小黎小棠站在门外,依稀可听见些门内的动静。古烈渊同朱家的两位将领在堂内,问着温荆那夜韩邰夜宴的细况。
那小厮不多时从里面出了来,对安月白轻若无声地道:“月白姑娘,外面风大,内相要您走侧道进来候着。待朱家二将走后,再同古将军介绍您。”
安月白略一颔首,便跟着那小厮进了侧道,黎棠随之。
那侧道正连着屏风,堂内说话声听得更清晰了些。
这般候了两个时辰左右,安月白已膝盖略有酸困,朱家将才起身离开,堂内便只剩了温荆同古烈渊。
“此番入韩,内相大人步步谨慎营谋,为我入关创下诸多便利。”古烈渊对温荆朗声一笑,“只是不知,温掌印要同末将说甚要紧之事,要屏退朱家二人?”
安月白心下一紧,见得温荆呷了口茶,抬眸正对上了她的双眸。
那人才欲开口,却听一小兵在门外叫嚷:“镇军大将军,不好啦!韩邰先前吞并的三国,闻听夜宴之变,现带军反扑,欲围困韩邰都城!”
古烈渊顿时放了茶,倏然起身,厉声道:“通知朱家二位将军,随我一道抗敌平乱!”
“内相大人,战局汹汹。您有何要言,下次再同末将细讲罢。”古烈渊含歉道,“圣上有令,命内相大人携韩邰玉玺,国君国师首级,先行率半数暗卫军回朝。”
古烈渊说话间,已将圣上的密信递予了温荆,“内相便带着圣上所要见之人,先行回朝罢。”
那圣上要见之人,正是翟青。
温荆亦起了身,余光见得那畔的月白稍舒了口气,也不由心下一松。
“此番夫人随军,多劳内相大人挂心。”古烈渊道,“末将便将她接走了。”
“好。”温荆道,那边的古烈渊一礼行过,已披甲出门,奔赴战场。
安月白见那古烈渊已出了门,也不由心下担忧。如今既知了她是古烈渊的亲妹,战场刀剑无眼,教她怎的不忧?正心下忐忑,便听得温荆道:
“还不快过来,立那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