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间,温荆在宫中住两三日,又回宅住一两日,倒是两处跑着,未得闲暇。
今日,温荆终是稍闲了些,便回了宅。
温荆前几日令洛竹去买料子,为安月白制秋装。
洛竹领命后,忙找了两三家铺子,费了一番功夫,赶制出了两件秋装。
这秋装一赶制出来,洛竹便带来给温荆过目。
温荆开了匣,指尖触了下料子,手感甚好。两件秋装,一粉一蓝,静盛其中。
那件粉的,是以浅粉红做里衫,蔷薇色作领,下裙为十样锦色,正如秋霞暮云,绯色将暖意渗了出来;另以金线叠了胭脂色,白描绣上了月季的样儿,衬得全装多了些贵气雅致。
那件蓝的,以海天蓝打底,碧色封袖,云山蓝绸做裙。又以金丝掺了涧石蓝,绣了蓝雪花于上,行走时裙裾轻动,若花朵轻然摇曳,带出几分贵女独有的娴静幽雅。
“甚好。”温荆瞧过,却想不出安月白上了身是何模样。
算来,他罚安月白也已过了九日。几日未见她,也不知她省好了否?
“洛竹。”温荆道,“去木居,叫她过来罢。”
“是,老爷。”洛竹应下,便去向了木居。她见着了小黎,便让小黎去给安月白递话。
安月白刚练罢了字,便见小黎说温荆要见他。
十日不见那人,她自是觉着日子长了些;可今日刚到第十日,他便要见她,却让她有些意外。
“姑娘,此次见老爷,可要小心些,莫要再被罚了。”
阿桃给安月白打了水净手,不住叮咛道。
安月白擦罢了手,却轻拍了两下阿桃的肩,示意她不必多说。
即将黄昏,安月白急着去见温荆,却也没在外多披件衣服,便走出了木居,还未让小黎、小棠二人同去。
阿桃不解,说那二人关系好,安月白却总触怒老爷,还乐意领罚。
可若说二人关系不睦,一听老爷叫,一起身便去了。
阿桃本是后派来伺候安月白的,不太了解她性格,只觉着她性情捉摸不定,沉稳不足。
安月白出了木居,才觉出了些许寒意。
白天午后阳光晒着,倒没什么。这入了夜便不同,凉意顺着毛孔往体内钻,让她不由打了个颤。
虽有些凉,她却走得甚为轻快。面上似微微发热,不知是心热还是受了凉,等她站在温荆房前时,已出了薄薄一层汗。
“姑娘来了。”洛竹在门口迎着安月白,便进去同温荆报了一声。
“让她进来。”温荆道,听安月白的步子越来越近。
他转身时,却见那安月白身上穿的有些单薄。
傍晚秋风吹得安月白面上发粉,她那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却是亮得紧。
“公公。”安月白刚出口,却见温荆蹙着眉起了身。
她还道是他不满这称呼,便立时改了口,“义父。”
温荆拿过椅上的披风,不耐道:“让你来,便是这般就来了?”
“姑娘也是及笄的人了,怎的穿衣吃饭还要人盯着,不然便出错。”温荆行至安月白身前,将自个儿的披风披在她肩头。
温荆伸手替安月白系好披风,但他的手并不温热,冰如凉玉。
安月白颈上本有些轻汗,现下让温荆一冰,不由打了个冷颤,迎眸又见温荆带着责备的眼神,听他道:
“廊间走来不嫌冰,如今却嫌杂家手冰?”
“义父,月白不冷。”安月白轻道,却见温荆挑眉睨着她,啧道:“不冷?”
安月白抿了下唇,极快改口:“冷的。”
“噢。”温荆哼了声,余光见安月白小心赔笑,心情好了些个。
温荆摩挲着手指,似漫不经心般对她道:
“杂家还道,姑娘既是不冷,便是杂家多事了。合该让姑娘脱了披风,在院中再凉快下的。”
安月白本就是赔着笑,听温荆这般说,不由得面上略有一僵,却是极快就掩去了。
她小表情变化虽快,却仍被温荆尽收入眼底。刚成人的丫头片子,同他生犟,一唬却又乖顺了。
“老爷,姑娘。”洛竹进了门,传道:“膳食已好了。”
温荆余光瞥了眼安月白,道:“端到这屋来。”
安月白掩下唇角笑意。
他唬她是真,但却见她穿的单薄,不忍让她再出门,这不是心疼是什么?
那人分明心疼着,口上却不饶,说要让她在院里凉快。
“是。”洛竹应下,转身出了屋。
温荆觉出安月白那若有若无的得意来,也不点破,只催促道:“知要用饭,还不速来净手。”
安月白乖乖来净手,垂眸端是一副无害的模样儿。待她洗罢,却见温荆将她的手拉了去,不由略微一惊。
温荆是拿了他的帕子替她擦手。
安月白的手刚洗罢,自是微热的。而温荆的手现下是微温着,覆在她手上,触感分外分明;他的帕子自然丝滑,倒惹得她有些酥麻了。
正在此间,她却忽的鼻尖一痒,忙别过头去,“嘁”地打了一嚏。
安月白脸瞬然红了,心下又庆幸只是干嚏。
“说姑娘些什么好。”温荆说话间,替她擦罢了手。
又见她小心赔笑着转过头,他便拿帕子擦了下她的鼻下,叹声道:
“你做事不周全,屋里那几个丫鬟也没一个靠谱的,竟也能让你就这么过了来,可不是盼着着凉么。”
安月白听着他似埋怨的叮嘱,不知是身上着凉发了热,亦或是心间发着热,竟有些烫了。
“公公,月白觉着,之前的柳儿挺好的。”安月白道,却听温荆嗯了声,也不说甚。
安月白便又道:“月白能让柳儿回木居伺候么?”
“姑娘多时把自个儿顾好了,再思量这奴婢们罢。”温荆道,摁着安月白坐在了座,又嘲她道:
“否则按你现今的性子,他们受罚是早晚的事。”
安月白抬眸望见温荆背过身走向座位,忙冲他的背影微瞥了下嘴。什么嘛,就会说她的不是。
洛竹已将饭菜送了来。热气蒸腾着,倒带出些人间烟火之感来。
“圣上说,姑娘在军中颇有功绩。”温荆说话间,让人给安月白盛了汤,“姑娘同杂家讲讲罢。”
安月白一笑,接过汤碗,拿着调羹搅了搅,“好。”
她开了口,从到军营后讲起,又讲到古烈渊将嘉王带回,讲到蛮族二蛊;从她凭蛊性给圣上写信呈明,到古烈渊戴胜而归,又讲到古烈渊中了奇蛊,圣上让她医人。
一桩桩,一件件,细节处也同温荆讲了来。饭菜未用多少,却将嗓讲得有些干了。
“月白。”温荆唤了声,透过氤氲的蒸汽看向安月白,问:
“你此番见着古将军,又医了他,他可曾留你说话?”
安月白拿筷的手一顿,将筷子恭恭敬敬放了下去,行至温荆身前,伏身行了一礼:
“公公,他未曾同月白多说。”
温荆眉间一蹙,眸光微暗,伸手将她下颚抬起,沉声道:“此言当真?”
凭她此颜,古烈渊总会去问她,怎会未曾多说?
安月白抿了下唇,轻声道:
“在营中随军时,月白一介女子,为着少生事端,便将下半张面易容了去。兴许也有此原因。”
原来如此。
温荆手指微微摩过她的下颚,带出些痒意,安月白望向他的眼神依然温顺如水,不似作谎。
“姑娘起来罢。”温荆拉了安月白起来。
他替她开笼,她便自有可能同古烈渊见面。
但温荆却从未要她在军中易容,是她自个儿的主意。也许冥冥中,也是她自个儿做的选择。
安月白起了身,见温荆神色微变,试探性地问:
“公公,可是月白做错了?”
温荆摆摆手,“无碍。只是姑娘记着,今后遇着军中诸人时,再不能再以真容相见便是。”
安月白应下。温荆舒出口气,轻道:“姑娘再用些饭罢。”
“是,公公。”安月白道,见温荆神色如常了,她便也安下了心。他那般心路,既说了无碍,想来便是无事了。
温荆啜了口茶,热气烫过膛中一道,他的眼前却是愈发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