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渊,你是说……”孟擎啸沉吟一声,“你偶然间发现,温荆的义女,正是你遗失十余载的亲妹。”
“回皇上,正是。”古烈渊俯首,“内相大人先前并不知情,是翟义士发现宅内那小妹为假后,在韩邰之行中才察清,臣真正的小妹现为内相义女。”
孟擎啸轻叩凉几,视线不断扫过古烈渊和温荆二人,半晌嗯了一声,回道:
“镇军大将军,韩邰此行中,平定韩邰藩国叛乱,助我正朝尽纳韩邰国土入彀,功不可没,着晋为一品大将军。”
孟擎啸又望向温荆:
“温荆,亲斩韩邰国君首级,与青虹协作得当,除灭巫族,助将军收韩邰,又带翟义士回朝,奇谋可居,赏两万两。”
古烈渊与温荆闻言,齐齐恭道:“皇上圣明,定策入韩,臣等为吾皇效力,万死不辞。”
孟擎啸又道:“至于那玥欢,助我朝平巫族,救翟青回朝中,本已立数功。如今她既身世大白……”
他话至此处,古烈渊与温荆一道提上了心。
“想必二位爱卿都不愿她前程受挫,才特进宫陈情。”孟擎啸道,余光略过指上的玉扳指,道:“昨日又拘了作假之人,近日便会问审宣判。”
“不若便称温荆的义女在回朝时病重亡故了罢,再不与那玥欢有所牵扯。”孟擎啸道,古烈渊与温荆一道叩首:“吾皇圣明。”
“只是。”孟擎啸又叹口气,“她几番立功,赏是必然要赏的。那丫头是习医的好手,先前又护了昭妃的胎,吕衡也对她颇有青眼。”
温荆闻言,须臾之间,已然下了些汗。帝王开口,便可定人一生;月白已然及笄,他不由担心孟擎啸会赏月白一桩婚事。
片刻之间,温荆已觉着恍若过了半生。
“便赏她金牌一块,许她随时进宫入太医院,准其同吕衡学医罢。”孟擎啸道。
闻听此言,温荆方心下一松。他松开了方才攥上袖口的手,眼看那袖口都被汗湿了一块,正听得身旁的古烈渊谢恩:
“末将替臣妹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孟擎啸望了眼古烈渊,“烈渊,你先退下罢。朕还有事要问温荆。”
“是!”古烈渊应下,行礼告退。
待古烈渊走后,孟擎啸向温荆细问过青虹的动向,温荆事无巨细一一汇报,又将韩邰时翟青脱青虹门之事答了,连翟青佯死之事都未曾漏下。
等答完了孟擎啸的话,温荆才被准许退下。出了宫门,见已然过了正午。
这等日光,倒稍有些晃眼了。温荆不由微迷了些眼,又进了十二监总处。
阿白已返家,他是无需此时便回紫宅了。这几日他总爱在宫中,试图淡化些许紫宅的记忆,也不必想起每一刻的孤寂冷寥。
遇着安月白之前的近二十年,也是这般无悲无喜的过,只求安稳活过此生,不思不求一丝乐幸。可自从那年替高澜去太傅府接她,应是一切都趋向了危险。
至于如今,不过是重归于安全罢了。他自是宦官,此命不过苟活至今,多活一日少活几载无甚的要紧。可她不同,她正是未开的苞儿,不能被他拖累。
阿白,阿白。温荆摩挲着指尖,竟不觉间写下一个月字,白字亦写了两笔。
唇角溢出一抹苦胜黄连的笑,却是以浓墨涂去了她的名。
她要快些忘了他,要安稳度过此生才好。而他这等阴沟鼠辈,便只得在暗处护她,将那先前与她的回忆尽数藏在心底,夜里翻出聊以慰藉罢了。
温荆凝视着左手掌,那伤处如今还在发痒,带出些更深层的痛意。他将桌上的纸揉成一团,向椅背倒去,行尸般淡出口气。
又几日,将军府中。安月白午憩刚醒,眼角处已被沾湿。她做了个梦,梦着她与温荆还未回朝,那人骑马带着她,说要带她去天涯海角,问她可会怕么。
她从未见温荆笑得那般坦然,如正月瑞阳,瞧得她心下都暖了。梦里她抱着他的腰,要同他一道出逃。
可二人行到一半,她却被温荆甩下马去,张口呼不出声。
温荆掉转马头时,却是冷冽可怖的。他纵马到了她身前,日光下看不清他的脸,只纵着那大马抬蹄,眼看就欲踏到她的前胸,方是一身冷汗醒了来。
这刚醒,却真见一丫鬟来报,说有两位红翎女求进府,是奉命来给小姐送物的。
安月白闻言,应道:“让她们进来,将东西直接拿到我这处。”
“是,小姐。”那丫鬟应下,便退出了。过了片刻,便见小黎小棠二人被引着进了她的卧房。
自那夜温荆令黎棠二人先行入朝后,安月白便再未见过她二人了。将军府虽衣食住行一律好过紫宅,但她却在此屡作噩梦,应是思虑过甚。
“小黎姐,小棠姐。”安月白张口唤二人,又屏退了室内其余丫鬟。
黎棠二人虽是面上熟稔的,可却仍规规矩矩同她行礼:“红翎女小黎、小棠见过玥欢小姐。”
安月白听她二人这般,忙起身拉她们起来,“二位姐姐怎的这般!”她说罢这句,又对小黎道:“小黎姐,先前的伤如今好些了么。”
“已好些了,劳烦姑娘挂心。”小黎微笑道,伸手拍拍安月白的手背,对那畔的小棠道:“棠,先将大人吩咐的东西一一拿来给姑娘看罢。”
“正是呢。”小棠应下,便将那箱内的东西一一取出。
除却温荆为她赶制的那两身粉蓝秋装外,又另有两件如雪的全装。
待小棠取出,安月白才见着,那料子正是先前她买入的象牙雪。不知温荆何时吩咐洛竹,去做成了一秋装,一冬装,又作了个银白卧兔儿帽。
那秋装里衬上为荼白,下里裙为霜色。封袖用鸦青点缀,下裙绣着玉簪如雪,衬得全装愈发清丽脱俗,正合如今时宜。
原看着那秋装便已足够精巧,而那冬装则更显华贵之气。暗银丝搭着金线,又缠着青、蓝、靛三色作纹,仅是匆匆一睹,便可想尽上身之效。
那箱内,又有温荆命着送来的棋谱,翻开尽是那人字迹,标注的细细密密。安月白如今看来,说不明心下感受,只觉眼下生痛。
有温荆送来的字帖,还有他批过的她的日课。有为她定做的各色首饰、发饰,其中一发簪最为惹眼。
安月白取了来,见是紫绯粉白相渡的上好紫云玉雕成,端是雕了晓枝春杏,杏蕊深处几分紫意,淡化了粉白的呆板,竟是十分高雅出尘。
“大人命我二人,一定将此物予姑娘。”小棠道,“说是补上姑娘的及笄礼。”
安月白看罢,将那紫云玉簪收好,终是开了口:“他可还有甚么话带来么?”
小棠垂眸,“……还说了,木居中姑娘还有甚喜欢的,也一并送来。”
安月白抿唇,怒极反笑:“是么?大人这般大方,那劳烦二位姐姐回话——”
“我要柳儿进将军府,还要两位姐姐来我身边贴身服侍。”安月白站起身,一字一句道:
“我还要他密室中的那幅画,问他给是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