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月白阅罢,思量一刻,伸手将颈上长命锁解下,继而传意柳儿叫黎棠二人进房说话。
不多时,二人叩门而入,阖门后齐齐唤了声:“姑娘。”
“嗯。”安月白应了声,却未停手上动作。黎棠二人对视一眼,看清安月白正以丝绸包裹了那雪玉长命锁,并将此物放于盒中,对她二人道:
“劳烦二位姐姐,替我再去趟亲王府传个话。”安月白道,“就说,我已阅罢,同愿她安,再将此物转交予凌亲王妃。”
小棠不由出言提醒道:“姑娘,那……那是前将军为您求来的,怎好再给她?”
闻言,安月白摇摇头,“父亲已去,留此锁予玥欢,我留此物亦无益,交予她去罢。”
小棠失言,小黎却应道:“是,姑娘。”说罢,上前接过了安月白手中之盒。
“下去罢,辛苦二位姐姐了。”安月白轻道。她心间坦然,面上自也舒展,只觉身心一轻,已然释怀。
她降生时,父亲曾为她求此锁是事实,胜过将那长命锁常佩于身。真锁自在她心,而那表象之物,自当还予那亲王府的古玥欢。
温荆陪了她一日,嘱咐罢了宅中诸事,才紧赶着回了宫。八月底便是国师囍日,还需他去督着宫中人办事。
安月白送那人出了门,正欲松口气来,却又见二人轻功入宅。定睛一瞧,原是云觞良霭二人。
“圣女。”二人齐齐唤了声,宅中人皆看向此处。安月白扬手示意他们退下,继而眼神示意云觞良霭跟她去别处说话。
重回了卧房,才见云觞恭然拿出一玉牌:“圣女,门主前予您指哨,供我门人相认,现又为您新刻此牌。
安月白接过此物,细细看来。那玉牌上背面斜刻一白泽兼白乙玉剑,正面刻青虹门纹样,上镂青虹二字,中有“圣姬月白”四字。
此玉本寒,触肌生温;斜处镂空,中含暗香。
“凭此牌,正朝内外无人敢伤圣女。”良霭道,“圣女亦可凭此遣我青虹诸人,此香为我青虹门特有,我等皆可寻香赶至。”良霭道。
“指藤香。”安月白阖眸辨香,开口道:“将此香常裹于一指,再以刺破指尖,便能与此香建立联结。”
“若需传人,则将内力蕴入玉身,便可使指中怀香者通感,依香而辨出玉牌者方位。”
“圣女所言不错。”良霭道,“门主通兽语,可四海之内传讯于我等,此香是那日您被立为青虹圣女后,翟青特制,我青虹门人俱已植之。”
安月白点头,又道:“可有此物,却只可令你等知我方位,我却不知你们身在何处。”
她话音方落,取两蛊于手心。待那蛊认下指藤香后,又控其入了良霭、云觞怀香之指。
“此物为寻踪蛊,可依特征,定人方位。”安月白道,“自此之后,我便可知众门人现于何处。”
安月白说罢,又召诸寻踪蛊嗅罢指藤香,再将其纳入一盒中:“劳烦你二位将此蛊带回门中,交予众门人。”
云觞良霭相视一眼,即刻行礼应道:“是!”
“下去罢。”安月白道,二人即刻运功离去。安月白正欲阖门,却见洛竹向此而来,开口唤道:“姑娘,青蓝姑娘!”
安月白如今既能开口,便再不能以自身之音言语,已将修音针入了嗓。其音虽不似先前婉柔,却亦算清润。
见着洛竹,她开口道:“洛竹,有事么?”
“是……”洛竹面色复杂,小小上前一步,道:“我有事求青蓝姑娘。”
闻言,安月白开了门,迎了洛竹入内,又转身阖门道:“你坐罢,直说就是。”
“姑娘。我自幼父母早亡,被寄养于姨母家中。”洛竹道,“家道艰难,姨母总冷眼待我,苛我饭食。”
“来紫宅做工前,我被她逼迫,在家中日日纺纱织布换银,却仍受尽冷眼嘲讽。我不得不接下些针线私活,作为体己存银。”
“家中还有两位表兄,我幼时常受他二人欺凌作弄,大了他二人还险些逾矩……”洛竹声音减低,“我忍无可忍,终于逃出家中,另寻出路。”
“这一出来,却不知何处才有出路。我离家后,姨母并未寻我,只当少了个累赘。便是他们来寻,我亦再不能回去的。”洛竹道,“我一边零星作活,一边向着京城行去,想着冒险寻条出路。”
“天无绝人之路,一进京城便听说紫宅中正招女婢,便进了此处。”洛竹扬唇,“因我做活认真,老爷便命我管着其余丫头们,后又与东管事共理宅务。”
“在这宅中的时日,是我这十九年来,最轻松自在的日子……”洛竹道,“可前几日,我偶然听着……老爷令阿石与东管事安置我。”
“东管事找着我,说我姨母已闻讯,正在京中托人打问我的情况,说要带我回家,将我许给表兄……”洛竹说至此处,面色有些发白,“可我不愿,便是死也不愿!”
安月白点头,又问:“那……你是想留在这宅中?”
“是,主人家待我宽厚,我愿伺候老爷与姑娘一世。”洛竹道,“若老爷与东管事真要将我交予她,我情愿一死。”
闻言,安月白伸手轻拍洛竹之手:“我会去同老爷说,你先别怕。”
“真的?”洛竹跪下就要给安月白叩头,“姑娘大恩大德,成与不成我都念姑娘的恩情!”
安月白拉起洛竹:“你言过了。近日老爷忙,大抵不常归宅。可有我一日,便保你一日,你先安心在此。”
洛竹感激落泪,又千恩万谢出了门。安月白心下一叹,又起身传意了柳儿,二人一道去找了阿东。
“老爷归来前,不得将洛竹交由任何人。”安月白道。
阿东是宅中所剩无几的老人儿,自知这青蓝得温荆之心。如今她亲找他说此事,他忙应了下来。
安月白见阿东答应了,才回房用了膳。
帮洛竹是应当的,若非为了她,温荆不会换去这紫宅诸人。眼下,宅中的老人儿就只有阿石阿东、洛竹柳儿了。
愈是听了看了,便愈是庆幸这一路有温荆。安月白长舒口气,想起方才洛竹之话,又不免思量起蓝烟。
寻常百姓的日子艰难,为婢的女子更难。蓝烟如此,那洛竹亦然,世间多的是这般难念经文。
她自然救不全旁人,可知晓了一个,便少不得救下一个来。
接下来十几日,安月白便日日乘轿去往翟家习医,夜间归来已是极疲累,睡得倒也香甜。
而温荆虽忙,却毕竟放心不下安月白,仍于八月中旬时抽了空回了紫宅。他进房时,安月白已然睡深了,看得他心下软成一片。
温荆步子甚轻,那少女却似有所感应,缓缓开了眸,继而娇声唤他:“老爷回来了?”
“下人叫就罢了,姑娘却也叫。”温荆失笑,却已被安月白双臂勾上颈子,顺手抱了那少女坐起身,“本想已然够轻,却仍吵醒了姑娘。”
安月白浅笑,望着温荆给她裹好被子,对那人道:“我若未醒,您要在床前这般望着月白一夜呀?我可舍不得呐。”
温荆伸手刮她鼻尖,二人相视一笑。安月白往里欠身,“您亦上来躺会罢,一人躺着,床总是空的。”
“……好。”温荆道,话音落下便见那少女起身为他解衣,又一把摁住安月白之手:“阿白,我只在此一夜,明早仍要回去的。”
“那也得解开呀。”安月白道,“否则怎睡得好?”
温荆未言语,只得任安月白垂眸为他解衣。她呼吸浅浅,长睫下的光影扫得他有些心痒,不觉体温微高了些。
“我来。”温荆终于开了口,摁下安月白之手,兀自除去了外衣裤,又上床躺至窗外一侧。
安月白望着他,心下有些好笑。二人更亲密的都做了,眼下不过是为他更衣,他却这般反应。
她清了下嗓,寻着温荆的肩头靠上,又想起了洛竹,便开口同温荆说了那日洛竹所言。
“留下她亦不是甚么难事。”温荆沉吟一声,“她入京后,是在紫宅新报的籍,可户还在她老家姨母手中。”
“为着保险,还需设法销去她在老家的户。”温荆道,安月白笑了出声:
“她那姨母爱财不仁,才会百般苛待她,她走后寻也不寻。如今来寻她,是想着洛竹在紫宅几年,省了不少衣食住行的钱不说,还定然存下了不少体己。”
“又打着亲戚名头来要人,转手要将人嫁给自己儿子,到时人也是他们家的,钱更是他们家的,打得一手精明算盘。”安月白冷哼一声,“她既这般小人,这事儿倒还容易了。”
温荆见着她双眸发亮,知他的姑娘有了计,便问道:“阿白有了甚么想法?”
“请那姨母来紫宅。”安月白笑道,“就说恰好洛竹姐姐得了重病,钱都已用去治病了,分文不剩,正愁没的亲人来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心贪得厌失,世间处处好戏。
“姑娘如今是真出了师咯。”温荆笑道,“国师成亲后,杂家应有几日之假。到时,就依着姑娘,咱紫宅亦搭个大戏台乐乐。”
安月白埋入温荆颈间,“那是到时的,眼下可有甚乐么?”
闻言,温荆拥她稍紧。正值暗香盈室,纳软玉在怀,怎不心乱?
忽而长风乍起,隐去屋内诸多私语轻喃,二人身形渐近,影重一处。
浅尝辄止,却亦是及时甘霖;
两心溶处,不知东方之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