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月白晨起醒时,温荆已先一步回了宫,枕畔徒留些他的气息。昨夜睡前,他喃喃道:
“阿白,你为我作了青蓝,才不能亲至国师婚宴……”
温荆谈及此事,话间仍不免有些心疼:“待杂家宫中操持过后,再来与你详叙宴上情形罢。”
“嗯,您讲与我听亦便是了。”安月白一笑,“这几日,我便在宅中,望夫归来。”
温荆闻言,身形微抖,不由心下愈软。这般的日子,是他从前在宫墙中不曾奢望之幸。
而如今得有,全因他遇着了她。两心相印,此生不换。
“……好。”温荆应道,吻上她额,二人相拥愈紧。
这几日说快亦快,眨眼便到了翟青莫棋仙大囍。孟擎啸本就看重翟青,又新任翟青为国师,婚宴之盛自不必言。
京城人人皆道,那棋仙姑娘好福气,虽非正朝贵女,却能嫁与当朝国师为妻。安月白听了此类言语,却不免摇头失笑。
这天下人熙熙攘攘,自然免不得道听途说。虽不曾真见过诸事内里,却少不得要对万事点评一二;慧者自能不为其所扰,可那等子庸人却免不得困于他人之口了。
国师新婚后第三日,温荆方归了宅。进了门内,问洛竹青蓝在何处,却听洛竹道她去了木居。
一入内,便不免被苑中女子摄去心魂。
眸若皎月澄明,唇红甚彼朱丹;春雪为面花如靥,舞翩身柔风华绝。衣袂千灵,水裾万媚,道不尽眼前玉女一刻姿容;黛眉若烟,水眸百转,不得语苑中仙儿何等倾城。
安月白知温荆已来,方轻舞至他身前,轻然行礼,周身舞衫随风而动。
她低声唤他一声“义父”,仅二人彼此可闻。
温荆不答,却微微蹙了眉,一面解了披风搭于她肩畔,扶了佳人起身,方嗔道:“已将入秋,穿得这般单薄,教人心疼。”
“除心疼外……您可曾心动么。”安月白眉眼微笑,玉指滑向温荆膛前,被那人捉了手去。
“……你仅那般站着,天下男子无有不心动的。”温荆说得稍快,“我……亦然的。”
安月白闻言,踮脚笑道:“您这般在我面前,我亦心动。”
温荆失笑,以帕沾去安月白面儿上颈间的香汗,“姑娘若真心动,便日里多顾惜顾惜自个儿,没得尽令杂家心疼。”
“衣衫单薄,却又出了汗。既与翟老太公学医,待着了风寒又如何见他?”
安月白听他轻嘱,这才乖巧点头,任温荆带她出了木居。温荆教柳儿为那月白换了衣衫,又吩咐小厨房布菜。
方才见她舞于木居,不免又令他想起三年前那夜,她一袭红裙,于教坊司台上起舞。
又至秋时。温荆一摩指尖,命洛竹吩咐下去,今午将与青蓝姑娘予餐英居用膳。
安月白换罢衣裙,与温荆才用罢饭,还未待到下人收拾妥当,便听那厢有人叩门。
不多时,阿东便行至温荆与她处,垂眸道:“老爷,门外是洛竹姑娘的姨母与表兄,说要来带姑娘走的。”
温荆与安月白对视一眼,对阿东道:“把她带去正堂。”
安月白余光见得洛竹微微作抖,起身对她道:“你先去房中躺着,不要出来。”
“……是。”洛竹应罢,安月白示意柳儿先带她下去。
“今日才归宅,这班子便已等不及要来唱戏了。”温荆冷笑一声。安月白微扬鲜唇,“台子已搭,倒还怕她不来。”
二人一道向正堂行去,进了门,见一矮胖妇人,其旁立着一黑皮男子。
那妇人与男子见了温荆与安月白,向二人行罢礼,便被请着落了座。温荆示意柳儿斟茶,安月白却以一手制止了柳儿,自个儿上前斟了茶。
那黑皮男子见着安月白露出的一截皓腕,不由双眼发直。妇人见了却亦并未喝止,她还当那青蓝不过是宅中伺候温荆的丫鬟,哪知此女是温荆的房中人?
温荆见此,却是微眯了眼去:“听下人说,您二位这是第三回叩门了?”
“是。”妇人道:“头两回里,都无人开门,我们想着兴许是宅中无人,这不今日又来了。”
安月白将茶盏递予那黑皮男子时,见着对方眸光猥琐,却仍轻道:“请。”
“诶,诶!”那黑皮男子连连应下,接过茶盏时还有心伸手触碰月白之手,却被少女灵活躲开。
安月白为温荆上茶时,瞥见那人微笑道:“你们此番而来,是为领洛竹归家?”
“正是呢。”那妇人道,“当年她母早亡,是我这个姨母拉她长大,又送她来京城谋职。现她做满,亦当归家了。我儿与她早定下婚约,如今她的年纪亦当出嫁了。”
妇人说罢,喝了几口茶,却是稍烫,不由得面上涨红。她一旁的男子却不怕烫,转眼已快喝罢。
安月白双眸微眯,心中暗自控蛊。方才她下蛊于两茶盏中,现下那二人俱已服下。
“你们既是她的姨母、表兄,可有证据?”温荆道,那妇人便打发黑皮男子奉上登户之纸。
温荆见上确写了洛竹之户,方沉吟一声,“洛竹已生了大病,现下莫说是领走,只怕早已下不了地,时日无多。”
那二人一听,当即起了身,要求去查看。温荆望向安月白,见安月白点头,方命人带他二人去了洛竹之房。
安月白一打响指,那二人体内之蛊便生了效。温荆安月白入屋中时,正见那妇人与黑皮男子吓得跌坐地上,那男子竟都湿了裆。
“温、温老爷,她,她……”那老妇吓得话都说不全,指着洛竹道:“她……她是死是活?”
那黑皮男子一声尖叫,屁滚尿流爬出了门,向外奔逃了去。
安月白心下好笑,命柳儿扶了洛竹起来。洛竹见姨母与表兄如此诡异,便欲起身说话。
却在此时,那妇人亦面色大变,跌坐地上,转身爬也似的出了屋。她母子二人如此害怕,倒像是见了鬼。所谓魂飞魄散,不过如此。
“老爷,姑娘,他们……”洛竹亦有些怕了,看向温荆,却听安月白道:“你且放心,他们再不敢登门寻你。”
原来,那月白控蛊改了母子二人所见。他二人进屋后,便见那洛竹青皮獠牙,似人似鬼,顿时吓得丢了两魄。
那黑皮男子心怀不诡,安月白又为其下了迷魂蛊,教他自此刻起,自觉自身是女子洛竹。
温荆与安月白出门看时,只见那黑皮男子一身女装,抹了胭脂梳了发髻,正向其母亲问好。
那老妇两眼一黑,才知她儿方才是去丫鬟房中,捞了几件女子衣裙穿上。
那男子见其母晕倒,便不住摇晃她:“母亲,母亲,我是洛竹呀!”
温荆见他母子二人这般,心下猜着是安月白所为,亦不由扬了唇角。
“阿石,你去抓了此二人报官,就说两个疯子,强闯紫宅,令官员警醒他们,再押他们回乡。”温荆道,阿石应下,押着那母子二人入了官府。
洛竹目睹了全程,只喃喃道:“他们疯了……”
“是哦,他们应当从此不会再来寻你了。”安月白道,洛竹点点头,攥紧了拳。
过了几日,官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打了那母子二人几板,命他二人即日离京,无事再不得入京。
温荆将此事说与安月白听,又道:“听说,那妇人连连摇头,说自此以后求她也不来了。”
“她说,这来一回,鬼也见了,儿子也疯了,她要赶紧回去为儿子看病呢。”
安月白笑得直不起腰,道:“那就待到几个月后,我再解了那男子的蛊。”
“身为男子,肆意调戏女子,目光不尊,我便要他亦做一回女子。”安月白道,与温荆相视一笑。
温荆道:“正是。仗着那二两肉轻浮浪荡,合该吃一回辱。”
即便那洛竹表兄未曾骚扰洛竹,就凭那日他那般看着阿白,就已然该打。眼下阿白做的对,他更觉畅快。
安月白本想着此事到此就罢了,可谁知,不到半月又听温荆说了新听闻。
兴许是那母子倒霉,回乡路上遇着一伙山匪,其中有几人好男风,竟将那洛竹的表兄捉了去,好几日后那表兄才逃了出来。
安月白有些乐,却为着此事,提前解了那黑皮男子的迷魂蛊。
虽如此,但那黑皮男子好女装,不男不女教山匪糟蹋之事,却传了开来;待到归乡后,是断然无女子再愿嫁去他家了。
洛竹听闻此事后,面上虽有些复杂,心底却亦不免快意。
又过一月半左右,古婧灵分娩,翟偕薇为其接生,诞下孪生二子。将军府上下齐乐,安月白闻听此讯亦不免欣然,托黎棠二人为二位侄子送去礼品。
温荆见安月白开怀,虽亦高兴,却不免思及自身,几日沉默。安月白何其敏锐,拉着其手道:
“我开怀,是我古家已有后人,非我自身想要幼子。我为古玥欢亦好,安月白亦罢,既是女子,自然不会有己姓之子女。您既亦不知生父生母,本非温家子,便亦不必执念子女。”
“可……”温荆一顿,“世间女子,本都能齐享天伦的。姑娘与我一道,即便如今已快恢复,却只怕……”
安月白靠上温荆之肩:“不怕。我不求子女,只求与你共度此生,你待我一心一意。”
温荆闻言,眼眶微濡,只得拥怀中人愈紧,却听少女道:“待到您恢复好了,圆我洞房花烛,此生不负我就是了。”
“好。”
阿白,我岂能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