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郎当一声,是酒壶碎裂之声。安月白本就无眠,听见宅那边的动静,悄悄起了身。
安月白知道,今夜温荆是歇在了紫宅。她与温荆相处这般久,竟不知那人也会在她的洞房花烛夜借酒消愁。
她轻若无声下了地,垂眸见柳儿已然睡熟,便披衣下了地,轻推开了门,一抖腕,放出睡蛊。睡蛊各自爬向宅里下人身上,便不至于惊醒旁人。
温荆是在书房。安月白刚无声到了门前,却被温荆误当成是洛竹了,听那人嗓音略哑,道:“洛竹,你去再打些酒来。”
安月白忙咽下修音针,却听得温荆已然将杯掷在了门框,“死了么?!说话!”
“是,老爷。”安月白忙应下,转身戴上斗笠面纱,出了紫宅门。到了买酒处,正见小贩欲收摊,便说将那剩下的酒都要了。
那小贩有些疲惫,听安月白声音是洛竹姑娘,便也未多想,便为她打了酒,便归家休息了。
安月白重回紫宅,到了书房前,方摘下斗笠,取出修音针,温荆却已然推开了门,“……好慢。”
安月白并未料得温荆推门来迎,便忙垂首低头,不欲让他看见真容。
那人身上酒气甚重,熏得安月白不由得屏了些呼吸,任由温荆重重取过她手里的酒壶。
温荆并未撑门,只兀自歪歪斜斜转身向着书房而去。安月白怕门砸到那人,便伸手为他撑上。
这一撑门,安月白才见着地上一片狼藉。窗棂大敞着,吹得宣纸翻飞在地。冬风刺骨,温荆肩头暗红赤袍半挂,白色里衣亦微微敞了怀。
温荆一面向桌前走,一面仰颈灌下烈酒。眼前已然不清,分不清天地为何物。
他此生从未醉过,今夜竟是头一回。自是为着安月白,却亦是为了自个儿那见不得光的私情。
安月白抿唇。今夜是古玥欢的洞房花烛夜,温荆分明痛彻心骨,却仍是亲手送她出了阁。若非她如今亲眼得见他如此潦倒痛苦,又如何知晓他这般爱痛?只怕是要误会他至终老了。
她缓缓向前,凝神入眸,调用蛊皇之力。温荆觉着身后有人,一回首,却跌入安月白那金眸中。
这安月白使的,正是蛊皇金瞳幻术。此幻术可凭施术者心意,让受术者感知失控。
安月白揭下面纱纳于袖中。她面前那温荆呼吸几近停滞,似是酒意都褪了几分,行至安月白面前,却是手腕已然抖动不休。
他觉着嗓中发干,缓缓伸手触到安月白的面颊,出言已然喑哑:“……阿白。”
安月白扬起唇角,伸手握住他的手,方觉心疼。那人是真清瘦了,指节竟都分明了不少,握着让她心下生痛。
温荆望着安月白,面上十分复杂。由原先的惊异转为苦涩,又变为猜测是梦的餍足。他碰着她面容的手甚轻,似是怕稍重些便会弄痛了她般,似梦般呢喃“阿白你回来了……”
“嗯。”安月白上前,踮脚抬眸,望见温荆睛底莹润,伸手勾住他的颈,鲜唇轻启:“我回来了,开心么。”
是梦,一定是梦。温荆心道,安月白触到他的肌肤兀自发热,不觉红了耳根。
安月白对温荆使的正是幻梦术。她就是要让温荆觉着,他是在梦中再遇见她。
谁让他那般气她,她才不要这般轻易便告诉他,她却已回来了。
安月白只觉好笑,莫非这酒是真能催人动情的?她竟见温荆的耳根都已红了,便伸手去碰,一面妖冶轻喃:“好义父,你碰我便使得,我碰你便羞了?”
温荆不敢再看安月白,正欲后退,却不料脚下一滑,竟是向后倒去。安月白忙伸手护住温荆脑后,拉他已然来不及,便同他一道倒下,躺在了温荆身上。
那温荆身中蛊皇幻梦术,痛觉已然被屏蔽去了,自然不觉着痛;却是双手紧紧抱着安月白的腰,是怕她受伤,甘作她的肉垫。
温荆见自个儿拉安月白摔倒,心下内疚自责,忙起身查看,一面问:“阿白,痛么?”
他方问出,见那安月白膝盖点地伏在他身,并未抽开挡在他脑后的手,“不痛,不过……”呢喃间,却仍是垂眸看向自个儿的腰。
“义父的手,握着月白的腰不松,想必十分舒服?”她轻笑,盈盈纤腰柔若蒲柳,温荆的一只手正握着她腰侧。
温荆闻言大赧,忙移开了手,好似掌心被灼伤。安月白失笑,膝盖向前移了几点,放在温荆脑后的双手向下轻移,玉指重新交叉,吊在温荆颈上。
“义父。”安月白望着温荆喃喃,玉颜离他愈来愈近。二人姿势甚为亲密,安月白的体香层层环绕,萦在周围,愈发令人情乱。
“阿白,你。”温荆头略微向后移,只听得心跳突突,“你要作甚。”
安月白轻然一笑,作甚。她不言不语,只是伸手摁在了温荆的膛,温荆终是退无可退,身后是墙。
温荆只觉此梦竟是愈发迷离了,却听身上的少女道:“今夜,是我古玥欢的洞房花烛,你说我要作甚。”
闻言,温荆呼吸一窒,抬眸望向那少女,却见得金光一闪,已然身置喜床。
是安月白为他构建的洞房花烛夜之梦。
安月白坐在温荆身上,缓缓伸手拔下簪子,又将身上的衣衫层层褪去。大片白璧般的肌肤裸露在外,青丝若墨,映入温荆眼底,竟是有些痛了。
她美得如梦似画,媚甚花妖狐仙,天上人间,几回得见。他移开了眼,不忍再看,几乎已然确定身在梦中。
见温荆移开了眼,安月白也不甚生气,只是玉指若有似无划过他颈,在他耳畔道:“义父,我美么。”
温荆并未出言,安月白却听得他心跳如鼓,笑眼微弯,啄上他颈,“嗯?”
他方才喝了那般多的酒,竟是愈喝嗓中愈干了。温荆不禁有些颤栗,却终是一把推开安月白。
安月白一时有些错愕,却见温荆伸手捞起她方才的衣裳,轻轻覆在她肩头。
他手指已然有些发抖,安月白见那人面色苍白,竟一时有些无措。她望着温荆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又忽的抱她入怀,力道之大,竟让她觉出些痛意来。
想来温荆是真觉着是梦,才会拥她这般重。安月白面上浮了淡淡一层粉意,却觉着左肩一湿,听得那人在左耳喃喃:“穿好,穿好……”
“……好好爱惜自个儿。”
夜风透过窗棂吹入书房,安月白觉着温荆在她肩头甚为脆弱。她从未见过温荆如今夜这般,不觉伸手放于温荆的背,一面轻抚,一面悄悄解了那幻梦术,放睡蛊于温荆之身。
安月白拥着温荆,见那人身形渐沉,知温荆睡了过去,方轻叹了口气。她缓缓扶着温荆坐于桌前,又伸手关了窗子,怕这冬风吹得温荆着了凉。
她轻点鲜唇,又回望了温荆一眼,心跳稍快。
她亦从未经过人事,方才诱他,心下自然也是忐忑的。原想着,若与那人在梦中相遇,那他便能放下心防拥有她。
可她却不想,温荆竟在梦中都舍不得碰她,是真疼惜她至此。
安月白推开书房之门,只见月光倾泻入户,漫得她容颜似花间精魅般无邪纯然,不染尘埃。她回眸再望了眼温荆,伸了小指勾着关了门。
今夜,算是温荆欠她的。她步伐轻快,向着木居而去。关门躺好,戴好了青蓝的假面,方觉心中甜意层层漾开。
这世上,有他疼她至此,已然足够。
今夜,是安月白睡得最安稳的一夜。她召出的睡蛊较小,本就只能保持两个时辰左右的睡眠。第二日时,无一人知晓昨日之事。
安月白睡得太过安稳,竟还是柳儿叫醒的。她坐起身,才见柳儿道:“青蓝,青……蓝姑娘,您快醒来啊。”
“昨日老爷让拨几个丫鬟来伺候您,如今已经到了。”柳儿在安月白耳畔道,又晃了她几下,“青蓝姑娘!”
安月白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方望见柳儿急切的面容。是了,昨日温荆让她住在木居,还说派几个人来服侍她。
柳儿拉着安月白坐到了梳妆镜前,为她梳洗洗漱。待完毕后,已然稍过了些时辰。
安月白同柳儿一道到了苑内,见阿东对她行了礼,道:“小的奉老爷的命,来拨人给姑娘了。她们都是洛竹挑选过的能干人,送来给青蓝姑娘挑选。”
安月白点点头,望着苑中的五六名丫鬟。
那些丫鬟望着青蓝,皆是站得规规矩矩,心下却有些异样。温荆先前养着安月白,可那月白姑娘媚骨天成,又会毒会医;却如此礼遇青蓝,不知是何道理,可见阉人的心思是猜不透的。
安月白唇角微扬,指向了左边的一位丫鬟。柳儿忙顺着安月白的指尖看去,见是碧春,不由得微微愣了神。
“青蓝?”柳儿有些吃惊,不知安月白为何会选那碧春来服侍。昨日碧春还当面羞辱过她,如今怎的……
“青蓝姑娘,您是要选碧春么?”阿东俯首问道,见安月白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