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紫宅门前,安月白竟多了几分恍若隔世之感。韩邰归来至今日,不过短短三月,心境竟是大为不同了。
阿石已开了门。柳儿见青蓝有些怔然,忙拉了她往里进,“快进来罢!你还没来过这儿,我带你去见洛竹姐姐。”
安月白有些想笑,却忍下了点点头。既说了青蓝是哑女,她便不能再开口说话了。
没来过这儿?她倒是新人来故地了。
安月白曾到过这紫宅,古玥欢曾闯入这紫宅,而今她身为青蓝,也踏入了这紫宅大门儿。
阿石念着温荆,又道那柳儿与青蓝二人曾服侍过古玥欢,便暗自给洛竹示意,让她给这二人安排个轻松些的差事。
洛竹见了柳儿这老面孔,又听柳儿介绍过青蓝,便道:“先前时,总是隔几日便派人去打扫一番木居,如今你二人既是玥欢小姐送回的,便命你们负责清理木居之事罢。”又叮嘱道:
“只有一样儿,你二人清扫便清扫,万不可损坏木居的一物一件儿,否则老爷怪罪,我也保不住你们。”
“诶,洛竹姐姐,我们一定做好!”柳儿带着安月白应下。
洛竹又为二人分配了住处。
紫宅下人本就不算多,丫鬟拢共还不足二十个,共有三间卧房,两间是大通铺,各自住了九人,一共是十八人;一间是小卧房,布置略雅致些,如今是洛竹一人住着。
柳儿是原先古玥欢刻意要去身边伺候的,而青蓝则是古玥欢在将军府处处优待,同睡一榻的丫鬟。
洛竹知古玥欢于温荆如何要紧,自然得对青蓝柳儿优待些,便准柳儿与安月白也住在小卧房。
安月白与柳儿一道放了包裹,已然到了饭点,便一齐去打饭了。路上,柳儿还小声对安月白道:
“青蓝,一定是因着小姐的缘故,我们才能有着福气,与洛竹姐姐一间房住呢。”
安月白听着,扬起了唇角。她自然看出洛竹与阿石待她与柳儿客气,是为着自个儿的缘故。
想来这紫宅是温荆的私宅,她安月白却如此面儿大。这宅子上上下下,谁人不知温荆心里有她。
二人刚排上了队,身后一丫鬟走快几步,竟一肩撞上柳儿的右膀。柳儿一个趔趄,却被身侧的安月白稳稳扶住。
安月白一定睛,见面前的女子有些面生。
“你是哪个?干甚么撞我?”柳儿向青蓝一点头,便站定问她。谁知那丫鬟竟插在了柳儿前面,理也不理柳儿,只对身边的阿桃道:
“谁撞你了?明明是我和阿桃姐姐先来的。你二人后来便罢了,还想插队,如今还污蔑我撞你,真是好笑。”
阿桃?安月白微微眯眼,果然见一旁的阿桃轻扶了下鬓发,清嗓对着柳儿和她道:
“柳儿,小姐送你们回宅子,洛竹姐姐又让你们住小屋,已是对你们格外照顾了。碧春说得也是应然,你们是不该再插队的。”
“你!我几时插了你们的队?明明是……”柳儿气得面色发红,正要上前同那二人理论,却被安月白拉住。安月白对柳儿摇摇头,示意不要冲动,想拉着柳儿走到队伍后方,再重新排队。
柳儿转过身未走远,却听得阿桃旁边的碧春笑着啧道:
“阿桃姐姐,你脾气可真好,不像有的人。想来是自个儿蠢笨,小姐嫌她了,才把她送回宅子呢。”
阿桃打断了碧春,急嗔道:“说甚么呢,也不留心些,倒议论起亲王妃的长短来?”
碧春收了言,讨好一笑,“我是替姐姐不平呀。那柳儿明明伺候时间没姐姐长,却能处处得人照顾,这是什么道理。”
柳儿默默站在后侧队里,听着前面二人的话,眼里已然有了泪,却抬腕一一擦去。她是没有阿桃伶俐,但却是真心对安月白的,如今却被公开挤兑。
她又气又委屈,却未察觉身后的安月白摩挲着手指,眸光一冷。
“啊!”碧春一声尖叫,忙退开几步。阿桃也是一惊,见着地上不知何时涌来不少赤色的蚂蚁,将那碧春围了一圈。
阿桃后退了几步,“碧春,你千万别动!”
碧春已然快要下了泪,见阿桃欲伸手拉她出圈,忙伸手拉住了阿桃的手。可她还未出圈时,便见那赤色蚂蚁将阿桃与她一齐围住,竟成了厚厚一道圈。
排在阿桃与碧春身后的丫鬟们心中大寒,却无一人知晓这血蚁是从何而来。
那打饭的人吓得丢了舀子,后退了好几步。
柳儿也被吸去了注意力,顾不得流泪,却被一旁的青蓝牵着手往前走。众人见那蚂群围着碧春与阿桃二人,皆不敢上前打饭了,见那青蓝和柳儿敢于上前,也不敢说甚。
柳儿也怕,可瞧着青蓝甚为从容,便跟紧了青蓝。
安月白到了打饭处,挽袖舀了粥,又给柳儿打了饭。二人拿了馒头和碗菜,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松离开了。
众人见柳儿和青蓝并未被蚁群攻击,便也绕着阿桃和碧春,战战兢兢上前打了饭,匆忙离开。
安月白与柳儿吃过饭,洗罢碗,见其他人也都已打到了饭,解开了方才的蚁圈阵。
那碧春出言伤人,又拱火阿桃。而阿桃也听之任之,并未制止,今日让她二人眼睁睁看着旁人打饭吃饭,算是略施小惩。
傍晚些时,安月白与柳儿便拿了东西向木居而去。在路上,听见有两名丫鬟议论午时红蚁之事,一丫鬟竟小声道:
“我说那新来的青蓝是真不怕啊,还是能通灵啊,竟直直就去打饭了。”
“你们说甚么呢!”柳儿怒问,却见那两个丫鬟快步走开了,心里更加憋气。她回来扶住安月白,道:
“青蓝,你别和她们计较,她们满口胡话,不必上心的。”
安月白知柳儿是怕自己伤心,点点头,示意无事,便兀自拿了扫把进了木居的门。
这些小人,若真是怕了她,忌惮她和柳儿一些,倒还算是好事。安月白心道,更何况如今她蛊皇在身,本就能驭万虫的。
柳儿进了原先安月白的居室打扫,安月白则是在木居苑内扫洗。已然入冬,加之又下了雪,她一一理过。
安月白打扫好了秋千,不禁坐在上面荡了起来。今日她又回了紫宅,自然心里痛快些,便不免越荡越高。
正荡到最高处时,却见温荆踏入了木居的门儿,向她处而来。
安月白心下有些慌,如今她以青蓝的身份入紫宅,是要做活儿的,怎的被那人撞见自个儿荡起了秋千。
她欲停下那秋千,一脚踩在了地上,另一手想去扶杆,却是一滑扶空,不由得身体一斜。正此时,却被一手托住了臂。
是温荆。安月白抬眸看去时,温荆已然缩回了手,身上带着些婚宴归来的酒香,面色阴沉得滴得出墨来,“你是谁?谁让你来此处的。”
安月白啊了一声,却想到自个儿如今是哑女,不能开口,只得乖乖站好,垂眸作出胆怯的样儿来。
柳儿听见了动静,忙跑了出来,拉着安月白行了礼,对温荆道:“老爷,青蓝是哑女,今日是头一天同奴婢一道做活,她已知错了,不该惹老爷生气。”
因着害怕,柳儿的声线都有些颤抖。
见着了柳儿,温荆想起来今日安月白是将柳儿和一个新丫鬟送进了紫宅。
因着她二人是安月白送来的,温荆方才的怒意也没了大半。如今听着柳儿的颤音有些心乱,“……谁说我生气了。”
听温荆这般说,柳儿连忙拉着安月白谢过温荆,温荆摆手让她二人起了身。
安月白刚站起身,便觉着温荆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淡淡道:“你叫青蓝。”
“啊、嗯。”安月白点点头,见温荆移开了眼。
温荆听小黎小棠二人说过,安月白在出嫁前几天时,曾捡了个哑女青蓝来,便是面前这位了。
听黎棠二人说,阿白待这青蓝极好,和这青蓝同塌而眠,恍若姐妹。
温荆又望见青蓝放在地上的扫把,眸光有些飘忽。今日婚宴结束时,他一心只有安月白,竟未深想便让阿石先带着青蓝柳儿回宅了。
如今想来,他的阿白对这青蓝那般好,想来是将这青蓝当做姐妹来处的。
以安月白的心性,定不愿让青蓝随她入王府见那些深府诡谲。她将这青蓝托付给他,是让他照顾这青蓝几年,再给她寻门靠谱的亲事。
“阿东。”温荆唤了一声,阿东应道:“是,老爷。”
“你同洛竹说一声,今后这青蓝不必再作活了。”温荆开口,安月白也不由一怔。那畔的柳儿听他此言,却是跪下求温荆道:
“老爷,青蓝今天是偷荡了秋千,可日后一定好好干活,您别赶她走啊!小姐对她那么好,也不想您赶她走的!”
安月白听柳儿此言,也不由攥紧了拳,却见温荆面色更黑。
这都是甚么和甚么。温荆被吵得太阳穴痛,“……我多早晚说要赶她走了。”
柳儿闻言,一脸茫然。看看温荆,又看看青蓝,竟不知温荆是何意思了。
“她既是被送来的,今后便住在木居罢。”温荆揉着太阳穴,面上有些苍白,是今日伤神太多所致,“阿东,你另派几人,照顾青蓝饮食起居。”
安月白唇角有些抖动。柳儿拉着她谢了温荆,她却望着温荆步伐虚浮走出木居的背影。
这温荆还真有意思,竟让青蓝住进了专为她而造的木居。
他的背影有些单薄,安月白却在心中为他加了一等罪。
温荆,来日方长,慢慢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