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紫宅中,除却柳儿与黎棠,再无人知晓安月白真身。他们只知,青蓝早被温荆纳入房中,又得恩遇,新跟了翟济明老太公学医。
那天下人,只知这掌印义女自韩得返后便已染病身故。恰逢此时,将军府增了贵女古玥欢,亦已出阁,去年入了亲王府作新王妃。
世间万象,这浮云蔽目者甚众,如何道得尽其中真伪?
除当局者,那熙熙攘攘凡间人,怎悉勘得透其中曲折。
又怎知,那紫宅义女者月白,与那将门贵女玥欢,本为一人;却何料,彼女不恋红鸾富贵,挣了圣上亲赐姻缘,新为青蓝。
今时之月白,始尝待嫁滋味。
不能证世人眼前,得万人祝贺添彩,却已同心同德;他无以披团花红,她不着凤冠霞帔,但俱两情相惜。
正月十三前夕,温荆于宫里,派人传话,道明日午后归宅。那人既不在,安月白心头又盼又冀,一夜多醒,竟觉是夜漫长无比,怎都待不到天明。
过了寅时,她方觉睡意渐袭,阖眼眠了去,却不足一个时辰便又醒了来。
这既醒了,安月白便亦无心再睡,索性起了身,传意柳儿再扶她去沐浴净身。
柳儿并未睡醒,来时双眼微肿,扶了安月白入水,一面糥道:“姑娘昨夜才洗过,今儿这般早又起来沐浴,是要出门么?”
安月白莞尔,心道:甚么出门,是要出阁。
她笑意盈眸,未答柳儿之问,只道:“好柳儿,我知你未睡醒,只劳烦你再往这水中洒些花瓣,再多添些熏香。”
“是,姑娘。”柳儿应着,只觉两眼酸困,身子却已动了起来。
她跟姑娘时日不短,却亦不能时时猜透那月白心思。就拿今日来说罢,姑娘即便不沐不濯,肤仍白璧莹雪;纵是无香无妆,自含暗香盈袖。
换言之,这天下女子里,风姿更甚姑娘者实在无几。莫说那旁的男子,就是老爷,亦不免为之倾魂。
柳儿虽不知姑娘今日缘何这般隆重,却已照了那月白心意一一做毕。
不怪柳儿不知缘由,实是安月白未曾透露一字一句,就是黎棠亦不知晓。
她逃婚入紫宅,他居掌印之位,均不能办礼,更不必为人知晓。亦因此,温荆心有所思,安月白前几日才与其说通。
眼见十三日将至,虽是二人囍日,却不能予她真礼,是温荆心刺。先前目睹亲王娶妻之礼,他知她配得上世间最上乘之物,因而不觉那姻礼豪奢。
若他早为寻常男子,亦愿为她倾尽所有。若他亦为爵任官,只怕是恨不能将府邸官位俱双手奉上,只愿她展颜。
可他并无那等幸运,只得亲眼望她出嫁。他总思量,唯有世上至好的男子方配得上她;她跟了谁,均好过从他。
却不想,兜兜转转,他二人终同归一处。虽如此,却亦不能予她典礼,使温荆本就心生痛疚。
温荆本欲在房中布置些物什,却又被那月白推拒了。
她道:“旁的不急,我若真惜得,那时见了那些聘礼,如何还舍得离开?”
“再者,我已说过,屋内布置亦好、你我服饰亦罢,皆以蛊皇幻术塑之就是,月白并不要。”安月白道,水眸盈而有光,“这般是最安全的,不令旁人生疑。”
当日安月白如此道,却见温荆不语,只以头靠于她颈间,缓缓道:“非姑娘来要……是杂家想给。”
“莫说这些,就是再多,哪怕耗尽杂家所有……”他话间微黯,“都给姑娘。”
安月白闻言,心中不免生漪,却顺势拥上那人:“月白不要您耗尽所有。天地浩大,月白只要您一心足矣。”
“若说要……”少女仰颈对上那人眉眼,“是要您珍重自个儿,与月白一道,同至白头,便是最好。”
话音方落,已被温荆摄去唇吻。此刻倒换为那人轻抖,动作却是愈发深入,直令她渐然软入其怀。
是他的姑娘,他的阿白。句句心言,一路雨雪,教他如何不爱她。
虽已互通心意,但温荆真踏入那囍房中时,仍不免一时恍惚,如在云端。
此为少女所塑之幻象,目光所及却尽是红绣囍气。
花烛焰曳,温室馨香;鸳帐重叠,恍然若梦。盖头覆面,静姝轻坐;除却彼此,已无他物。
温荆踏足甚轻,生怕惊醒此境;轻阖门扉,只觉心跳渐促。正此时,见得那娇女轻绞葱指,忽觉掌心多了一物件。
他垂眸去看,正见自个儿手持一红底金丝秤杆,便知是她要他以此挑去她的盖头。
温荆手心出了层汗,向着那月白走去,不由屏住呼吸;双足好似婴儿学步,竟不知如何迈步方为稳妥,短短几步竟似过了一夜,双股说不出的僵硬酸涩。
此情此景,是他曾不敢梦的,如今却近在眼前。虽是幻境,可人却真,怎教他不心跳如鼓?
安月白垂眸见着那人步伐,心下千感齐涌,大喜间亦不由生出些紧张,终见那人至于身前。
他持杆之手已有些颤抖,指节因着用力愈发分明,终挑去了那血色盖头,对上那玉女绝色笑靥。
青丝缀金冠,眉心一点朱砂红甚血;纤眉托水眸,清瞳两湾墨潭神采烨。暗香透骨,冰肌雪肤,鲜唇倾魄堪折仙;梨涡浅出,风华绝代,疑是倩娥落人间。
温荆不禁深吸口气,双眸却无法移开那少女半分,终唤出一声;“阿白……”
“嗯。”安月白应了声,起身笑问:“我……可还好看?”
“好、好看的。”温荆痴道,心说何止好看,已是令他心神俱动,已至出言稍有卡顿。
安月白见着温荆失魂,心下甚甜,与温荆一道坐于床畔,被那人轻抚上玉容。
映着烛火,那人低语:“这世上,你最好看。”
其音低沉如乐,听得安月白面上微粉,看向一侧那酒盏:“我们,还未合卺呢。”
温荆起身取了托盘来,为二人斟酒,竟觉此酒还未入喉,已然乱了心神。匆忙剔了那心下杂念,将一盏交由那月白。
安月白接过那酒盏,仰眸望向温荆,对上那入骨目光。二人缓缓伸臂交扣,已能觉出彼此呼吸。
启唇饮下杯中酒,一路温热至膛间心口。少女面生绯云,见得温荆起身,取来结发所需之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安月白轻语,取刀剪下一绺青丝,笑看温荆:“自今夜后,您与我,再无隐瞒,共结同心。”
温荆接过安月白掌中青丝,与其才剪下的墨发绾于一处,眸中尽是柔情珍视:“自今夜后,我与你,再无欺隐,余生共渡。”
只此两言,却是二人相待几载、风雪一路方得,此时如何不触动?相看间,俱已潸然生雾,笑中含泪。
二人共坐,身影渐近,双唇将叠时,却兀的破了此境——
“毒丫头,你长兄镇北守国,却遭北利人强袭!敌军势猛,你长兄善战强克,却仍处于下风!他日夜带伤征战,旧伤未愈反增新伤……”
“我派出蛊王为你长兄复原,却发现……北利人士善于易容,已有不少人混入军营,是要行刺你长兄!蛊王能救他经脉,却不能保他无时无刻无恙……”
古婧灵传意甚为凄凉,又道:“北利与正朝中隔一国,早已被北利之军虐杀屠尽……”
“烈渊若实陷入危难,正朝百姓俱将不宁……我已求翟家北上救军医民,翟义士听闻,已即刻入宫面圣,应当会与你师姐一道北上……”
安月白闻言,目光如炬,心下传意:“不止。”
“还有我,和我身后的青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