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几月,至于年关。
年夜时,温荆忙于宫中年宴,尚未归来。紫宅中已有年味,安月白却未觉出;但见宅中下人往来笑靥,亦心中暗暗待着温荆归来。
新桃换了旧符,烟花绚然升空。安月白与黎棠、柳儿几人一道看了,嗅着了空中那爆竹气息,只惜那人不在身畔。
一片热闹中,阿东示意柳儿来他身旁。柳儿听罢阿东要传之话,眉眼弯弯向安月白而来,又觉杂音太过唯恐安月白听不着,便用了传意蛊道:
“姑娘,老爷托人向东管事传话,说尽量今夜归来,姑娘却不必生等,乏了去歇息就是。”
安月白闻言,笑叹那人惜她,以传意蛊回道:“即便不等他,却仍是要守年夜的。”
“正是呢,老爷亦说了,旁人守便守了,姑娘正长着身子,实在不必强撑着守夜,熬得难受。”柳儿传意道,见安月白笑意愈深,回她道:
“嗯,晓得了。”
长着身子?安月白不由失笑。
逾了今夜,她便已一十又七了,及笄又过两岁。那人待她自然情深似海,却有时溺爱甚亲女,真真教她心动。
这几月里,那人尽量下午夜间时返回宅中,却每每第二日晨起时即刻起身,孤身沐浴,是为冷却身下狂燥。
起初,安月白还道他是羞与令她知晓,便特意一朝早起,伸玉臂环住那人腰际,笑问:
“义父,您是要去哪儿?”
此言一出,却听得温荆猛咳几声,继而道:“阿白,你……你明知,我是不愿伤你。”
安月白闻言,以雪指抚上温荆前膛,轻道:“若是义父,我自是甘愿的,如何是伤……”
她垂眸,耳廓微微发热,喃喃道:“何况,你我早已约好,早晚终有那时……”
“那便至于那时再说。”温荆答得偏快,却亦觉出了面上发热,转身揽了那娇女,扶她躺好,为她掖好被角:“……再等等,阿白。”
那人眉眼柔和甚玉,低语暖若春风,听得她心下溶作春水,轻而点头。
两心已同,此情无替。休说是等一时,纵是一世,又何妨。
思及此景,安月白愈发不愿一人睡去。除夕之夜,自当待了那人归来的。
待到诸鬟散去,安月白侧颈打发黎棠二人去休憩,又令柳儿亦先下去。
“姑娘,您……眼见是要下雪,您敞着门扉待老爷,当心受凉呢。”柳儿不放心道,却见安月白轻笑摆手,对她道:“去罢。”
待到柳儿亦下去,才是真正静了下来。羽浮轻落,不多时白了地面。安月白于堂内熨着壶酒,此时正弥出些许酒香。
又过了几刻钟,她听着了那人马蹄之声,终见那人进了宅。
一袭玄色,月下寒鹰,独立天地之间;墨发沾雪,眉眼含情,望她一眼万年。
安月白已然起身,却听得温荆于堂下道:
“天寒雪滑,莫要过来……我向你去。”
他道出此言时,微含些嗔怪,是因着她未听劝,在此待他;却更蕴着无限怜爱,正步步淋雪,向她而来。
安月白望着此景,蓦地心颤。那人终进了来,褪去了大氅,她方去拉他之手,“当真是冷。”
温荆欲抽手出来,却反被她握紧,只得由了她。嗅着了屋内酒香,便问道:“姑娘烫了酒?”
“正是。”安月白捧了温荆之手,轻呵口气,“早已好了,直待您来。”
她转身,为他斟酒,一面笑道:“再过些时日,便能与义父喝上合卺酒了。”
温荆听得面上微热,忙接过酒盏,轻咳一声。安月白知他心思,便亦不再紧逼,笑望那人,仰颈饮下。
此酒绵长,入喉甚为香醇,安月白微粉了面颊。温荆见她如此,亦随之饮下,却是觉出心疼——
他早已认她为妻。可纵然她已使他身全,他却总不忍此时便真染黑了她,便总想再等等,再多等等。
她这般的女子,若非世道无常,岂会与他结伴,他更害得她为他逃婚。若二人真这般结合,今后万一事发,他不愿害了她。
“义父,可还好喝?”安月白见温荆不言,便欲为他再斟,却被那人握上了腕:“待到你我回了卧房,再与姑娘继续罢。”
闻言,安月白应了声,携了酒,与温荆同行归房。月下二人浅影斑驳,对影成双,真真是神仙良偶。
“真想与您,就这般一路走下去。”安月白低语,却不妨足底一滑,被温荆极快扶稳,听那人道:“姑娘当心……扶着杂家。”
“嗯……”安月白扶上温荆,继而笑道:“这话好生耳熟,您可还记着么?”
“彼时我初入宅前,您亦说,‘扶着杂家,免得脚滑’。”
温荆微震,继而取走了安月白手中那酒壶,含笑顺势半搀上那少女:“姑娘记得这般清。”
“那是自然。”安月白继而认真:“我们要这般,长长久久行下去才好。”
二人已然到了门前。温荆为安月白开门撩帘,眼见安月白入了内,才封上了门。
温荆扶安月白坐了,才点上灯,却被安月白自后环上腰,听那少女道:“义父,蛊皇已察,您已大好……”
“你我看个吉日……”安月白话间微抖,“于此成婚可好?”
闻言,温荆转身望向少女,正对上她眉眼如炬,一时话至唇畔却无法讲出。几经定心,出口却只剩了寥寥几字:
“姑娘,阿白,你……你当真想好了?”
他伸手抚上她那玉容,望向她的眸光深切似海,却见她笃然点头:“是,您晓得的,我……”
“我自个儿选的,再来一回,再来千百回,我都选您。”安月白此言说得清而有力,又道:
“我知您为月白耗尽了心,可月白不愿留后路……”
温荆听得心口生涩。若非他是这等人,又何苦她自苦至此……却见那少女以玉手覆上他心口处,仰眸道:
“世上自有千千万万条路,月白只愿与您同归。”
此言方落,却见那人眼眶微红,拥她入怀。安月白静吮着那人气息,听他耳畔呼吸稍重,久久无以平复。
温荆拥着那少女,只觉听她方才那言,好似天地唯余他二人,万物已不复存在;即便他此刻身消,心中却已然无憾。
但他又不禁战栗——
他,当真能就这般拥有她么?
就这般顺从本心,让她真正成为他的人……
安月白知那人心性,伸手摩上其背,“您许给我的,不许动摇。”
温荆无言,重重吐出口浊气,只觉心间澄明,好似此身二十载的风霜此刻消弭。
他镇定了刻心神,终于开口:“那……便定于十三,可好。”
安月白无言浅笑。她就晓得,那人虽心中不忍,却其实早已看过了日子。
她自然晓得,她从来晓得。
“好,自然好。”安月白伸手环上温荆之颈,又娇俏轻言:“您定的都好。”
良辰吉日,佳期璧人;
此生风雪,一朝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