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青虹门。
被困于静室几日,再出屋时,安月白只觉双眼一痛。
安月白卸了枷锁,任由沁羽锲樘二位一左一右擎着臂,良霭在前带路。
这几日里,除却有人送来食盒与便桶,她竟就这般于静室中倔强熬着,未说一字。
花香自然是能扰神的,可她修过宁心道法,倒也抵去了多半效力。
既于黑处,她便闭了眼探蛊皇动态;又传意向古婧灵告知了此事。
古婧灵闻听她被沈江流捉走,便派了所有蛮族人士秘密赶来,如今已在途中。
因着如今古婧灵有孕,安月白未说沈江流是为蛊皇而来,生怕惊动了她胎气。
但那古婧灵何其聪慧,如何不知?
古婧灵趁这两日,以传意形式,临时授予了她蛊道绝学,让她必要之刻保命。
那蛊道绝学,名唤万骨录,以守身蛊为引,一出必伤。
历代圣女皆是育蛊一载后再学,方为稳妥;修中一时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险。
安月白谢过了古婧灵,记下了此术。她知古婧灵是为她好,也是真尽了全力去护她。
可为着古婧灵与其腹中的孩儿,她又如何能告知灵姐姐,为救温荆,守身蛊皇已然入了温荆的体?
相隔千里,真告知了古婧灵,才是要她的命。
况且她自跟沈江流走那日起,便只求温荆活。
那人失血过多,又受此重伤,若她此刻引守身蛊皇回体,必然保不住温荆。
鬼渊位居两国交界,荒原森林密布,不入鬼渊无处寻药;守身蛊皇是堪救温荆的唯一之注。
已然到了密室前。沈江流之声自内传来:“带她进来,你们退下。”
安月白入了内,见得沈江流背身而立,对她道:“静室三四日,不疯不癫,看来是蛊皇之效了。”
“小女子不明门主所言为何。”安月白冷道,下刻沈江流已然至她身前,居高临下道:
“本座为蛊皇抓你,事到如今,你却装起了愣?”
沈江流速度过快,安月白觉出耳颊两侧之风倏然而过,却微微一笑:
“我是练蛊,却从未见过您说的蛊皇。”
为着温荆,为着古婧灵,她亦不能将守身蛊皇交予他。
若是相逼,她情愿一死,一为温荆,二为蛊道!
“不若我将万蛊召出,供门主一一验过?”
安月白话音方落,只觉颈上一紧,下刻便被那沈江流扼住了颈!
电光火石之间,她只觉后脑一痛,喉间一甜,几点鲜血飞喷而出——
原是沈江流已然握着她颈砸向地面,她头颈坠地,地面裂出数痕。
“你道我沈江流是何人。”沈江流唇角斜扬,睥睨万物;目露杀意,眉峰若剑。
他沾过面上细微血点,凌厉若豹,噬人心神:“好顽么。”
安月白自下定望,虽心中难免震颤,眼中却无一毫畏惧,端是生死无畏,怒极反笑:
“……好顽得紧呢。”
她音稍轻,却是字字清晰;眼底戏谑,柔唇浸染鲜红。
激得沈江流太阳穴处血管微凸,鼻翼微抖,收紧扣于少女颈间之手。
安月白并未反抗,任他收紧。
呼吸被阻,渐觉头侧发胀,脑中刺痛,正欲渐翻白眼时,却兀的被沈江流松开了手。
窒息之感顿消,安月白忙呼吸了几口气,不受控制剧咳起来。
未等她缓罢,却被沈江流拉过颈前长命锁,听得男子问道:
“你是谁?为何会有此物?!”
安月白还未匀过气,自然暂未答话。
可沈江流却是不耐,一把擒住她下颚,逼她正脸面向他,一边道:
“你……”沈江流几度审过安月白之面容,终是开了口:“你是古家的……”
上回韩邰之行虽见过,但毕竟是夜里,他一心对上翟青与莫棋仙,并未仔细看过她。
可如今细看,少女面容三分似古雪娉神韵,眼光七分像古烈渊;脱胎其母风华、傲骨更甚其父。
“你、你是古玥欢。”沈江流说罢,却又下意识抗拒,道:“不。”
“不,你不会是她。你怎会是她?”沈江流一面道,一面伸手去寻安月白的假面。安月白本就晕眩,又听沈江流道:
“她怎会在此?你是易了她的容,来蒙蔽本座!”
安月白只觉好笑,噗嗤一声,“门主何等睿智,竟也不相信自个儿判断么。”
话音刚落,却被那沈江流掐了面颊,顿觉一痛。
沈江流方才未寻得少女假面贴处,这才伸手掐她来验,安月白不由一嘶。
眼见少女面上红了一块,沈江流才松开了手,讶异道:“你真是小玥欢。”
安月白捂上面颊,只觉面前之人疯了。半张脸火辣辣,抬眸咬牙道:“不错,我是古玥欢。”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安月白仰颈,却未等来沈江流出手,反倒被其一把拉起:
“本座杀你作甚?!”
“你是古家人,本座自然不会动你。”沈江流道,语气竟和煦如长辈,安月白不由一愣。
未待她反应,已然被那沈江流摁着坐了下来,听得对面道:
“见微是本座挚友,否则上回本座为何要助烈渊那小子?”
安月白一怔,见微乃古昌锐之字。沈江流竟说与她父是挚友,她实为震惊。
眼见沈江流不过三十岁,又如何能与父亲是友人?应是他故意设局,诱她来钻。
至于他说的上回?她想起了韩邰,青虹确助过古烈渊。
“门主不必兜兜转转。”安月白一清嗓,觉着不可掉以轻心:
“我身并无蛊皇,门主设友情局亦无益,我古玥欢交不出您要的蛊皇。”
沈江流面上一僵,继而一叹:“你这死丫头。”
“看来,本座不带你去看过,你是不会信了。”沈江流说罢,起身回望安月白:“跟本座来。”
安月白虽将信将疑,却见沈江流目光和蔼,是一丝杀机也无。
她暗想,如今她孤身身处青虹,沈江流杀她易如反掌,又何必将她骗去别处杀?
“……好。”安月白应下,跟上了沈江流的步。
转过九曲机关,灯火明明灭灭。青虹门人遍及天下,各处皆有青虹之所。安月白竟不知,此处青虹之基地如此巨大。
不知过了多久,方听得沈江流一声:“到了。”
沈江流身高伟岸,安月白不见其如何拨动机关,只听豁然一响,眼前一阔,眼前是一密室。
不待安月白跟上,沈江流率先入了其中。安月白稍一停顿,亦抬脚进了门。
一进门,安月白便望见了墙上那长枪,顿时捂住了口,一时激动地说不出话。
那长枪,她曾在古家祠堂见过无数次,是祖父传给父亲的长枪!可怎会在此得见?
“这柄长枪,你定已然见过。”沈江流缓缓道,“二十年前,见微曾以此枪,救青虹几十名侠士,更助过江流。”
“此枪因而磨损,江流带它回门修复毕,以九天玄钢重塑新枪交还于见微,此旧枪便在此处了。”沈江流静叙,安月白哑然。
依这沈江流所言,莫非眼前这把长枪,才是父亲那把真枪?祠堂供着的,则是青虹以门内至宝玄钢锻造的新枪。
“除此之外,何以为证?”安月白出言时听着心跳稍快,见得那沈江流转过身,微微一笑:
“丫头,再有一样,便是你颈上之物了。”
“长命锁……”安月白喃喃,听得沈江流道:“此锁为贫道与师弟亲造,贫道亦曾为你祈福。”
“慢着……”安月白不由退了几步,“你是谁?为何自称贫道?”
那沈江流苦笑一声,“小玥欢,你可曾听过道士玄竞之名。”
玄竞?安月白周身一震。她虽曾不大入世,不似翟徽通晓万事,可如何不知玄竞?
道士玄竞,世人尊其为玄竞真人,十岁修道,天资绝世,万道之尊。自十年前闭世,再无人得见。
正朝之人,无人不知那玄竞的另一身份——
先皇幼弟孟玄溯,九岁悟道,十岁离宫修行。若要再论,当今圣上孟擎啸都要唤他声皇叔。
“你……”安月白只觉脑中嗡嗡,几次呼吸,方问:“你是玄竞真人,那谁是沈江流?”
安月白问罢,眼见面前男子眼神一黯,不由哑然。
那玄竞真人稍仰长颈,不再看向安月白,眸光如月,竟含万世难消之沧桑,非三十之年岁堪具。
安月白未再发问,见得面前男子转过身,寂然开口:“……我带你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