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衡应召而来,皇上便同让他和安月白一道下去看药。这吕衡年近五十,瞧着正是温眸善面仁心在,两鬓稍染银雪白。
安月白是初次见此医者前辈,当即行礼揖道:“先生仁心仁术,民女今日有幸,特此见过太医。”
“姑娘过誉,实不敢当。”吕衡温言摆手,望着安月白却目露欣慰,问道:
“愚听闻,上次御驾亲征,是姑娘随军行医,助军扶伤?”
那吕衡早已听闻安月白在军中的功绩,先时还颇想认识认识这位奇医少女。
吕衡虽有此想,可奈何自己困于宫中,医务繁重。加之安月白又是紫宅中人,如何能见,只得徒留遗憾。
现今隔着面纱见了这月白,瞧着她竟比先前猜的还要小上一些,着实让吕衡慨叹这后生堪畏。
“姑娘年纪尚轻,却术奇精绝,实是杏林之材呵。”吕衡和蔼若古松柏木,言谈如山间清流。
好个虚怀若谷的真医者,安月白不由心下生佩。
安月白幼时随翟青学毒习医时,听翟青说烦透了那些规规矩矩的杏林医者,尤其是御医。
翟青的态度,也多多少少给安月白种了些先入为主的影儿。
安月白回想她随军行医时遇着的太医们,虽说他们不善毒术,不谙蛊法,也都算是正派人物。
师父翟青本是闲云野鹤、浪迹天涯的主儿,最烦那世俗羁绊那一套。他说这话也不甚奇怪。
如今见了吕衡,安月白倒是多出了几分莫名的熟稔,正听得吕衡轻道:
“姑娘,来随愚一道看药罢。”
“哎,好。”安月白应下,跟上了吕衡。
二人一道看药材,吕衡光察博识,却私心想试试这月白,便让她先行看过。
那月白也并未推辞,出事利落,更甚他现太医院居职的男徒。她这般性子,让吕衡更多了分赞赏,愈发留心看她审药。
少女不愧是深谙毒理,兼擅医术,深知如何搭配能发挥奇效,对好几样奇药提出了配比之法。
吕衡不住点头,眸间是藏不住的惊艳爱才。
这小小女子,竟天资禀赋远超他所遇医者,实在令人可赞!
“先生,月白愚见,请您指教。”安月白轻道,却见吕衡郎然一笑:
“后浪之声,雏凤清鸣,大抵如此。”
安月白让吕衡这般一赞,也是喜不自禁,眉眼稍弯。又听吕衡另挑出了几样药材,为她补全了部分入药之理。
不愧是御医第一人。
安月白暗道,正欲再问,却听得宫女来传话:
“吕太医,姑娘。娘娘醒了!皇上让您二位去复诊呢!”
二人一对视,即刻踏步去探视。
安月白心下稍安,道这今日幸而是有古婧灵相助,否则单凭她一己之毒,如何破得那凶险之巫?
等到了昭妃处,安月白见其面色已逐渐转正。一旁的古婧灵汗出浸湿了鬓发,瞧着亦是松了口气。
孟擎啸倒是攥着拳,面如黑云压城,喝令太监道:
“还不快将那东西给朕拿过来。”
孟擎啸所说的,正是方才安月白和古婧灵一道拔出的凶巫。
安月白知他是要眼见为实,但仍对皇上道:
“皇上小心,此物凶险,待罩上层璃再看罢!”
“……”孟擎啸深吸口气,忙令宫人安排。
安月白低头见得那巫一片腥红,在盆内蠕动卷曲,也心下生恶。
待罩上层璃后,宫人将此凶巫呈给了皇上。
孟擎啸看后怒极,将手中握着的手串都掷了出去,自是碎成了几块。
龙颜大怒,宫人左右俱垂首看地。孟擎啸摆手,示意宫女将此物移开。
孟擎啸眉心剧痛,伸手扶上揉按,一边道:
“吕衡,温家的,古家的,你三人将此物看过,再细细说来。”
安月白正欲上前,却被吕衡眼神制住。
原是吕衡见她年少,怕她不谙宫闱黑暗,贸然出言,反惹灾祸。
古婧灵瞧见吕衡安月白的互动,也正中其下怀。
安月白是其夫的亲妹,身份虽未大白,她自然也欲护着。再说她出身蛮族,说话也更方便些。
古婧灵还未想罢,已是下意识站在了安月白身前,先她一步开了口:
“圣上,此物名为巫,有人要害昭妃娘娘。”
安月白未料得他二人如此,知他们皆在护她,心下一热。
古婧灵将此物细细禀明圣上,孟擎啸阖眸攥拳,愈听脸色愈暗。
待听到古婧灵说娘娘中巫已有三月时,孟擎啸豁然睁眸,杀意顿显:“东方凌。速令温荆来此回话。”
温荆贵为掌印,宫中何物能越过他的眼?更遑论他是孟擎啸的手眼,满宫尽是其眼线。
有人下巫毒害昭妃,他能不知?何况已有三月?!
古婧灵见皇上发怒,也是一惊。她原以为此事与温荆无关,才说了来,谁知又把小妹的义父扯了去。
先前她强闯紫宅,已然知晓小妹玥欢对温荆的看重在意,这可怎么好?
古婧灵见安月白已攥紧了帕,颇为自责。
那安月白见孟擎啸愠怒,心下一紧。先前再怎的同温荆恼,与温荆闹,都是宅内的小打小闹,她自是担心温荆的。
早知这般,方才她应该出言,这般便不会说出娘娘中巫已有三月之事……
若是皇上要怪罪温荆,可怎么好?!
安月白正急,却听忽的有一小太监请见,说是温内相有物呈上。
那小太监正是先前的小全子,被温荆打发来办事的。
“速速呈来。”孟擎啸道,说话间起了身去看。
那温荆只送来了一物,却让孟擎啸脸色一变。
那物件先前温荆就已呈上过,正是在去年他国朝贡后,在国库发现的一件礼品。
孟擎啸回想到今年春时。那时,温荆上报说此物有异,寄托了阴法亡气,实为不详伤人之器。
孟擎啸记得当日已下令将那物焚毁销灭,怎的它又出现在此。
“让温荆自个儿过来。”孟擎啸沉声道,却听得小全子道:“皇上。”
孟擎啸垂目看了眼小全子,见他小心道:
“皇上,方才师父已在门外候着了。”
好个温荆。知他愠怒,先打发徒弟来送关键线索。却自个儿躲着,待自己要问他时,再恭敬一候。
孟擎啸腹诽间,已转身大步到了门前,一撩帘,正见温荆恭恭敬敬跪着,向他请安:
“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朕早晚让你这佞臣气死。”孟擎啸喝道,心下怒气却少了大半:
“还不站起来,随朕去另处回话!”
温荆跟孟擎啸这般年月,怎的不知他已不怒。见他呵斥,便连忙复道:“臣,遵旨。”
温荆恭敬起了身,垂眸望着地,瞧着倒端是一副小心的款。
孟擎啸看了冷哼一声,转身对东方凌道:
“你在此候着,好生照顾昭妃,让他三人为昭妃拟些复元固神的方来,再送那两人出宫。”
“是!”东方凌应下。知孟擎啸说的那两人自然是指安月白和古婧灵了。
孟擎啸语毕,转身离开,温荆紧随其后。
安月白方是明白了何谓伴君如伴虎。方才瞬息间,龙颜已是变了百转,竟让她冷汗直流。
又想到那人日日在宫中伴君,是何等危险,犹行于薄冰。
方才圣上看过了温荆呈的物件,已怒气不似先前,但安月白仍怕温荆被发难。
东方凌撩帘进了来,让此三人拟过了为昭妃调理的方,便要送安月白和古婧灵归府。
“月白谢过东方翎主。”安月白对东方凌一揖,继而又行至吕衡身前,道:
“民女鄙陋,今日能同先生一道审药,幸闻先生所授药理医法,是民女毕生之幸。”
“快莫要这般说。”吕衡忙辞,又道:
“姑娘天资聪颖,实乃医者相长。愚著有一本药籍,若姑娘不弃,便送与姑娘,或对姑娘有所裨益。”
吕衡说话间,已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半新黄卷。
安月白一惊,她早有所耳闻,吕衡十三题医书,十五自立著,三十五始成《千方灵经》。那是吕衡半生心血!
“先生此书贵重,民女莫不能受!”安月白忙道,正欲退步辞却,却被吕衡塞书入手里。
安月白只得接过,听吕衡道:“姑娘收下罢。”
安月白心下触动,只得接受,千恩万谢过吕衡。待拜别了吕衡,便同古婧灵一道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