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荆已醒,安月白便传意柳儿知会阿东阿石与洛竹,命紫宅下人备饭。她又出门,命黎棠二人吩咐下去,命人打扫浴室,说饭后她将服侍温荆洗浴。
小黎小棠听温荆已醒,已是大喜,总归安月白这几日没白白苦熬。紫宅下人们听此讯息,已是上下欣喜,六神重新有了主儿。
温荆在时,虽有时阴晴不定,但紫宅到底有主,他们心中亦安定。温荆不醒,宅子上上下下皆内心动荡不安。
柳儿为安月白传罢话,猜安月白欲为温荆净面,端了热水来。安月白一见,传意她道:“柳儿,你做事是愈发周全了。”
听安月白这般传意,柳儿笑着端水盆进了内,传意安月白:“谢姑娘夸奖。”
“姑娘,奴婢服侍老爷罢,您不眠不休了五日,身子骨都要熬坏了。”柳儿开口道,见安月白关上了门:
“我来,你去知会我师父师姐一声,说我义父已然无虞。”
柳儿见安月白执意如此,只得应下退出。
安月白投着面巾,一面未转过身对温荆道:“义父快来。好容易醒了,月白……”
她话还未说罢,却被温荆自后拥上纤腰。那人将唇吻埋入她肩颈,鼻峰呼吸间教她颈上泛起痒意。
她身上一如既往蕴着暗香,发丝却是凌乱的。即便柳儿不说,他如何不知安月白于此处如何守候?
依她的心性,只怕非但不眠不休,还不饮不食了罢……温荆想着愈发心疼,双手覆上安月白的玉手:“不……我服侍你。”
二人就这般一道拧好了面巾,温荆才离开了安月白身后,真伺候她洗面。
自温荆出事以来,安月白便自困此处照顾他,早摘去了假面。如今温荆见着的,便是她憔悴清瘦的真容。
她阖着眸,双眼下净是乌青,一见便知缺觉少眠。温荆轻得生怕弄痛了她,安月白无奈笑道:
“气色不好,已然没了美貌,义父还盯着做甚么?”
温荆取过干面巾,为安月白沾去水珠,道:“自与姑娘初遇,杂家便是为着姑娘膛中之心,直至今日,姑娘如何不解。”
安月白听得睁开了眼,正见温荆望她,双眸一片清澈认真,当是他真心之言。
她笑了,站起身望向温荆:“是呢。我明白。”
回想初遇,温荆自然见了她美貌,可他原不必于安京杨前那般护她。他救她于安风剑下,是为着她那颗求生之心。
亦是那执着求生,甘愿一搏之心,让他二人觉着彼此是同类。他甘愿成全她,而她,只为与他同归。
安月白为温荆净了面,又被那人伺候着梳发。镜中男子温润如玉,神色虔诚若为仙人献礼。
少女醉于此时,被温荆戴上发饰,逗他道:“义父,您未直说,我如今还好看么?”
温荆一顿,继而道:“……好看。”
他声线中,是满溢而出的至诚至真,却又像一懵懂小生初碰情关,颇有些局促之感。
安月白明知他满心满眼只她,却仍佯作不满,抬脸望他:“噢?只一好看而已?”
话音方落,却被温荆吻上左眸。她长睫轻颤,面颊稍粉,身子一软,教温荆自后拥入怀中。
少女一眼被他吻得轻闭,另一眼却仍清澈望他,温荆不由伸手盖住了她双眼。
那双水眸望到他心底,纵然他不开口,亦于她面前毫无秘密。她如何不知她是烈酒,是毒药,是媚药,而他早已情毒深重。
安月白长睫扫过温荆掌心,却仍佯装不知,逗他:“您不继续说,却又不让月白看您。”
周身一暖,安月白被温荆自后拥上,颇有些被包裹的心安。
温荆终是败了下来,下颚轻抵于她肩头,低语道:“好看,姑娘是杂家此生见过的,最美最媚的女子。”
“这几日,姑娘未能休息好,杂家见着……心疼的。”温荆喃喃,“可莫说姑娘只是面色憔悴些,即便姑娘一日老去了,我……”
他心口似被那月白掀开了条缝,一些平日说不出的便就此泻出:
“我眼中,姑娘仍是那日初遇的模样,从未更改……”
安月白缓缓拉下温荆覆于她双眸之手,笑道:“好了好了,不能再说了。”
温荆本是移开视线的,听她此言却又看回她。他耳廓已然发了红,面色却微微发白,只问:“为何不再说?”
她对他的情意,他自是知晓,他对她更是如此。可如今她出了此言,是他说得太晚,她已然等累了,不愿再听么?
安月白洞见温荆面上变化,起身啄吻他下颌,灿若桃花:“好义父,您此刻全说罢了,日后月白听甚么?”
温荆心下震动,又见安月白牵起他手,“我们来日方长,且留些给日后嘛。”
她是真愿陪他一世的。温荆抿唇,却被安月白摁向椅子:“好啦。月白伺候您束发罢。”
就这般的日子,已然幸福得有些不真实。温荆望向指尖,余光见得镜中少女笑靥,却又心生贪恋。
但短短一刻,他又垂下了眼。他的阿白这般好,如此女子,若真为他蹉跎一生,他当真配得上么。
“好了。”安月白道,“您看看,月白觉得很好。”
少女此言惊醒了温荆,他望向镜中。镜内映出二人模样,倒真有些像寻常夫妻。
“……很好。”温荆亦笑了。相较于鬼渊前,拼死亦护不住安月白;相较于西戎秘地,险些再见不着他的阿白;相较于此回再不得醒来见她……
如今他能醒来,她亦欢欣,二人这般闲话,当真是神仙日子。
不好。温荆失笑,二人经历这般风风雨雨,现下能与她平安喜乐,他当真已心生眷恋,只愿耽于此刻了。
柳儿为温荆与安月白送饭时,才报莫棋仙闻听温荆终于苏醒,心下一松,竟昏了过去。
这几日里,莫棋仙日日苦熬,不比安月白轻松。她生怕温荆挺不过去,是真要一世长愧于安月白,对安月白不住。
翟青知她昏迷,是担忧异常,忙为莫棋仙熬上灭魇草,欲为她固魂。
他虽寻得了灭魇草,回朝后又已取回金雀胆,已然可为莫棋仙固魂,莫棋仙却不肯。
她为弥补安月白与温荆,日日不眠熬药,已然透支了身子。
温荆听柳儿此言,才知翟青师徒并未离宅,不由又悬起了心。安月白见他神色,才将他昏后之事全然告知于他。
连带着,将孟玄溯易容为青虹门主沈江流之事亦说了出来。
温荆听罢,才了然了前因后果。他松了口气,又心道安月白瞒得那般紧,自青虹归来后,竟亦不告诉他孟玄溯身份。
“好在如今诸事大白,你那师姐解开了误会,兴许姑娘亦安全些。”温荆道,却又开口:“但她毕竟危险,姑娘还当多加小心。”
安月白听他此言,微微一叹。这人,是真未想着自个儿,只一心念着她安危。
“虽是误会不假,可她伤了您,我自然不会这般轻易原谅她。”安月白移开了眼,温荆伸手抚上她头:
“傻姑娘。为青虹门主凝魂之时,还须她,你,将军夫人一道努力的,总不能一世再不见了。”
“别为着杂家,耽搁了你的事。”温荆说着,“何况她这几日那般劳累,应是在无声悔过。”
安月白靠于温荆肩头,那人便就这般让她靠着,静待她想通。
“嗯……为门主凝魂是公事,我与她是私事。”安月白道,“那便先处理罢公事,再去理私事。”
“是了。”温荆甚感欣慰,却见安月白拥紧了他手臂,低语道:“可义父,我是为你生气……她伤了你,你真这般不怨师姐么。”
温荆摇头,对安月白道:“怨?那日杂家终护了姑娘一回,已然心中无怨了。”
“姑娘不知,玄竞真人带你走时,我……”温荆回想起,不免面色一变,却被安月白言语拽回现实:
“月白知的……月白从来知晓。”
温荆点头,又对安月白道:“此事至此,不若明晨送翟义士与棋仙姑娘离宅回宫,好生休养调理。”
“一是为皇上带回你师父,二……杂家昏了这般久,亦当回宫向吾皇报声平安了。”
温荆说至后半句时,眸中又恢复了寻常的持重缜密。玄竞真人身为皇叔,自然已向皇上告知了此事。
方才阿白亦说,皇上许他痊愈前不必入宫见他,好生休息。可宫中水深,他五日不在,只怕大有人猜度内幕。
安月白点头,“好。”
“经过此事,杂家预备逐个换出宅中下人。”温荆又道,“送他们陆续出去,为他们找好差事。”
安月白一听,心知温荆多半是为她考量,开口道:“义父,您是为着我青蓝的身份……”
温荆点头,“此事知晓之人愈少愈好。”
他这般说……应是他当真想通了,欲与她相伴一生么。安月白想至此处,只觉心底甜上喉间,利落应下。
第二日里,温荆与翟青莫棋仙二人一道回了宫。翟青见温荆当真苏醒,心下大石方落——
若非如此,非但仙儿无颜面对白儿,他更是愧疚万分。
翟青虽只为莫棋仙熬了一回灭魇草,但听温荆要送他与莫棋仙进宫时,却答应得十分干脆,收拾药材进了宫。
一者是温荆才醒,安月白仍有心结,此时留于此处不好;二是进宫亦方便为莫棋仙诊治。
温荆走时,安月白睡得正酣。他爱怜地吻上少女前额,出了门却仍念着她那一颦一笑。
晨风清新。温荆觉着在世如此,已是大幸;周身渐暖,却未察是那月白蛊皇已然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