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荆出屋时,正遇库桑进门,听那幼童喜道:“江流侠士,温侠士,青蓝阿姊,宴席将好了,快些请罢!”
向众人示意罢,库桑又赶忙进了阿慎祖母屋中,一面叫道:“祖母,阿慎祖母!”
安月白迎上温荆,见他似是轻松些许,轻然问道:“应是顺利的,是么?”
夜风习习,吹乱了安月白的鬓发。
“嗯。”温荆应了声,伸手为她捋好发丝。少女甚为乖觉,望向他时眼底似有星辰,温荆不由伸手捧上她脸颊,轻而开口:
“我向祖母请了个愿,若是顺当,我们不日便能启程回朝。此处非吾二人国内,我总是不放心你的。”
方才言罢,阿慎祖母思虑后,说要考虑几日,再给答复。温荆谢罢,心下却多了几分把握。
出屋见着安月白,他顿时心下生出百股不舍。
温荆承认,离村那夜,他是想过放安月白自由的。她与村人这般投契,此处岁月静好,在此行医救人,也应是快乐的。
可经历那秘地险境,自生死线上走一遭,他又可耻地改了主意。
那几日,他大抵是将那阎罗殿的阎王无常都见了个遍,倒是愈发不可想离了她会如何。
念想着她,他才生生挺过了那般多;若是回归不见她还好,如今见了,竟是丝毫不愿与她分离。
“好。”安月白笑眼微弯,伸手覆上温荆手背,指尖搭上那人指背,“阿白也想与您回家咯。”
佳人温颜,世间眷念。
温荆自然不愿误她,可只求能多见她几面,听她多唤几声。若一日她想定要走,他定然愿放她归去的。
可眼下……若非碍于旁人,他着实想拥她紧紧不放,便是下刻死了也甘愿。
自温荆眉眼间,安月白望见了难掩的贪求滚烫,不觉心底发颤。她知那人如何自制,割私欲湮己情,可也许……
他自秘地归来,已是有所改变。
库桑扶着阿慎祖母出了屋,在场众人皆恭敬唤她。
温荆与安月白方移开了各自之手,安月白不禁偷望身侧温荆衣角。
方才那人的眼神仍于心畔作祟,如春日柳絮进了心,让她阵阵生痒,教她还未入宴饮酒,心下已有微醺之感。
温荆此刻移开双眼不看她,神色间竟有几分少年情动羞赧。安月白愈看愈喜,心口甜成一片。
那人自然知她心思,却只轻咳一声,继而牵过她手:“走罢。”
安月白轻嗯一声,迈步跟上温荆。手心阵阵温热,二人皆微微出了层汗,心下却都贪恋劫后重见,同享此刻心安。
诸人入席,席间气氛分外和乐安详。温荆与孟玄溯被敬了诸多酒,今日高兴,却也怎都不醉。
桃渊村地处西戎,自非正朝那般拘泥。宴中空置一方形场地,村中青年男女皆自发献艺献舞,气氛愈发热闹。
一片暖洋洋中,安月白面若桃花,倚于温荆肩头。酒入柔肠,荡出千般心绪,依恋愈甚。
前往秘地时,安月白是真怕了。
此次西行,被孟玄溯带回青虹时,她倒无惧,宁愿己身折损,但求温荆得活,可此次不同。
酒暖此身,稍一思及那人或不归,仍有余悸。若他当真出事,她此生将何安?悔愧如何平?
温荆见安月白仍要伸手取酒盏,忙一手夺过,“多饮伤身,少饮些。”
“唔……”安月白眼神微透迷离,望向温荆,咬唇不语。
烛光润雪肤,照得一双水眸甚亮,失神亦媚不自知;桃面渡绯色,酒染两瓣樱唇愈嫩,风情半隐春华中。
青丝水滑,流连春衫肩头;温香软玉,堪嗅暗香盈袖。
冰肌柔骨,可堪入卷含情重;眉眼缱绻,脉脉溶溶夜色浓。
“……不好。”偏佳人唇瓣轻启,吐息间已然乱了面前人之心;上身愈软,似有倾斜之态。
温荆怕她不稳,伸手忙揽过她肩,一面道:“你已醉了,不许再喝。”
闻言,少女稍显泫然,默然望向那人腰带,其状倒教温荆莫名生出些愧疚来,又听她道:“……您不疼我,总欺负我。”
安月白说得极轻,听入温荆耳中却是心软得痛了。顾不得旁人会否看他二人,只顾着安抚她道:
“疼你、疼你的。”温荆觉着此言一出,自个儿竟有些紧张了,分不清是酒热或是心热,“就是疼着,才舍不得伤着你。”
闻言,安月白轻哼一声,却眼角愈湿,嘤道:“……我不信,您总哄我。”
见她真欲下泪,温荆着实慌了,忙拥她愈紧,“你醉了,再莫要说了……嗓都有些哑了,再恼,却不能自损不是。”
安月白不语,却听那人低语道:“方才那话……说得我心疼。”
他声甚小,安月白却听得分明,酒都醒了大半。她自是有些许醉意的,却并不深,这般嗔语不过是说与他撒娇。
可那人却这般上心,可见她是真真住入了他心,一喜一嗔皆动其心,当真被他珍视至此,她反倒想就这般再试下去。
安月白忍下笑意,继续偎于他肩。
温荆只见少女青丝,却不知她是何神情。他的阿白那般率真,跟于他身边本已是委屈,如今醉了酒才敢吐露嗔怨,他深恶己身。
她依于他肩头默默无话,想必是心中过苦,却只得自饮酸涩。
温荆愈想,愈是坐不下去,便索性将安月白扶好,站起身对诸人道:“诸位,今夜宴席甚妙,温某深谢桃渊村乡亲盛情。”
“温某不欲驳诸君兴致,却不得不自请先行离席。吾妻不胜酒力,温某脱险而归,当带她好生休息,请诸位勿怪。”
温荆句句恳切,安月白听着,不觉耳畔发热。他是头回称她为妻,她却是等了太久。
桃渊村人闻言,皆会意体谅。村长道:“温侠士,此宴本就是为答谢你们而办,您太过自谦,竟谈扫兴,这是和我们桃渊生分了。”
“青蓝医仙为我村人看诊施药,您又有恩于我桃渊,您快带她回去休息罢!”村长一叹,“您二位慢行,来日我们再聚!”
温荆一拱手,“温某谢过诸位,现携妻先行告退。”
他说罢,竟真拥着安月白起了身,就这般扶安月白离了席。安月白觉出席上诸人望向他们的眼光,面上红热更甚。
孟玄溯望着温荆背影,亦是有些难以置信。啸儿身边的大权宦,竟也会偏疼一女子至此,着实可惊。
但转而一想,那是古家的小玥欢,又有几个男子不心折的?纵那温荆平日如何清醒,如今还不是乖乖儿任玥欢拿捏。
“江流,温侠士与医仙姑娘回了,你酒量却好,可不能走啊!”村长说着,已然到了孟玄溯面前,敬他酒道:
“我为桃渊,再敬你一杯!”
孟玄溯眸中一动,继而起身向村长道:“为乡亲,为桃渊!”言罢,与村长碰杯,仰颈饮下杯中酒。
那安月白教温荆带至路上,行得深一脚,浅一脚。温荆一路扶着她,倒也离住处不远。
安月白觉着自个儿像是阵风,脚上愈发轻盈,倒像行于云端。温荆见她行得歪歪扭扭,担忧怜爱齐上心头,只得扶她更慎。
终是到了门前,二人俱是出了层薄汗。
“还说未醉,已然是走不稳了。”温荆无奈,却被安月白挣开握于她肩头之手,听她道:“我走的稳的。”
“……这就,走给您看。”安月白说罢,才欲兀自行去,却只觉腰上一热,不由轻“啊”一声,继而美眸微惊——
原是那温荆竟就这般将她打横抱起,以肘抵开了门扉,就这般将她带进了门。
“啊,您。”安月白过惊,又加醉酒,竟有些不知说甚,只得仰颈自下望向那人侧颜,脸红至耳根。
温荆垂眸睨了眼她,半嘱半啧道:“啊甚,休要乱动。”
安月白无言,任由温荆这般将自个儿抱上炕,又眼巴巴见那人阖了门,面色愈红,思绪飘忽。
那人今夜当众称她为妻,又这般抱她上了床,莫非……
安月白愈想愈乱,只得任由此心于膛内怦然狂跳,咬上那鲜唇,攥紧了衣袖。
她呼吸稍促,抬眸时却是正跌入那人目光,心下一虚,不觉思忖:
当是酒之过,怎觉嗓中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