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月白了然温荆脾气,他方才下话那般生硬,应是又气又恼,却终是妥协了。
却哪是妥协于青蓝,分明是妥协于安月白。思及此,安月白前几十日未见那人的寂然一扫而空。
柳儿忙着为安月白收拾床铺,洛竹在屋内安排服侍青蓝的下人,终婢皆是十分忙碌,倒显得安月白愈发清闲了起来。
洛竹虽吩咐着小丫头们,却不由对那青蓝多了几分思量。这紫宅,除了原先那位,老爷还从未这般让步于人,这青蓝着实有些手段。
安月白不管旁人,兀自提步向对面温荆那冬床行去。她这一走,听着洛竹训话的一个小丫头不由偷偷看向了那边,让洛竹骂道:
“看甚么,既那般好看,你何不跟上去,好看更仔细些?”
那小丫头被数落,忙低下了头,面上分外不自然,又听洛竹继续道:
“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最忌讳眼瞟八处。那些个言行不端,手脚不净的,能有几个得好?今日碧春阿桃之事,还未让你等长足记性么?!”
洛竹此言一出,在场的小丫鬟皆是人人自危,目视足尖。就连一旁的柳儿都忍不住动作轻了几分。
这宅子里谁人不知,只一会儿的功夫,那阿桃便被人牙子带走了,说要卖给南面的一家人作妾;而那碧春则更为不幸,竟被人牙子卖去了京城偏外一青楼,入了贱籍。
“你们都已知晓,旁的我也不多说了。”洛竹道,“柳儿是老丫鬟了,又是青蓝姑娘带来的,便继续作她的贴身大丫鬟。”
“萍心虽是新来的,却在木居中尽责作事,独善其身,便也拔为大丫鬟,她二人一道督管你们,今后你们个人警醒,莫要再生出旁心!”
洛竹说罢,命一干人等收拾,亲自去温荆冬床侧请青蓝。
“青蓝姑娘,您看方才安排可好?”洛竹问,见青蓝坐于温荆的床榻,分外随意悠闲,半分拘束也无;玉指轻抚温荆那床帐,向她缓缓点了点头。
洛竹更觉是这青蓝是温荆新收入房之人,否则如何这般大胆?
那青蓝虽点了头,面上却无半分在意,仿佛这些杂事一概不足她入心,只是不拆她之台罢了。
这般天然散漫,心野随性,总让洛竹想起那安月白来。但她又望了眼青蓝,便觉着自个儿是忙晕了。
那安月白是个能说会道、锋芒毕露,又那般姿容明艳,如何是眼前这青蓝能及?
洛竹在身旁,安月白也不便再久坐于温荆之床。她起身,将温荆床榻抚平,又拍拍洛竹之肩,兀自出了门去。
虽是不及,但总有几分相似的。洛竹心道,兴许这便是老爷纳她之由。
见着安月白走了出来,柳儿忙跟上她,让萍心先盯着下人收拾。
安月白胸中畅快,自然步轻如燕,直直进了用餐的正厅。进了内,见温荆仍黑着面颊,周身冷然,并不愿看她一眼。
不看便不看,并不妨她行礼问安。安月白面向温荆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却久久等不到温荆一句起身之言。
半揖久了,安月白双腿微微有些发酸,却仍力保姿态优雅。知温荆恼怒,她便垂眸看地,不再看他,免得激得他愈发光火。
她未看他,倒觉出了温荆落于她身的目光,余光见得温荆夹菜入口,眸光却甚为阴冷,定在她身,竟压得周围下人俱是心下瑟瑟,幽然开了口:
“姑娘行礼倒佳,却是并未入过心。想必是前主慷然心慈,许多事上不拘姑娘,致使姑娘半点规矩也无。”
安月白听着温荆训话,将自个儿将溢笑意生生压下,才不至暴露。却因着好笑,用劲稍松,不由腿弯一软,又连忙匆忙站定。
站定后,仍是不看温荆,垂头更深。温荆与周围下人都以为,她此举是因着惭愧,默默认错。
温荆见那青蓝这般,稍消了些气。那青蓝本就是一介哑女,又不是他那伶牙俐齿的阿白,能与他辩个长短。
如今她既一直维持方才行礼之姿,又垂眸听训,应是已然长了记性。总不能还强加为难,要她一哑女亲自开口认错?
思及此,温荆放了筷,却仍无好气:“站起身来。”
安月白闻言,起身站好,缓缓抬眸望向温荆,听得他道:“你鼻子倒尖,闻着味儿便来了,可此处却没你的碗筷。”
桌上菜品甚丰,眼见并非一人之餐,本就是备了两人用的。但却只摆了温荆面前一双碗筷。
安月白瞧见此景,知是温荆刻意说与她听的。那人向来言辞毒辣,吓她亦是寻常,却几时真欺过她?
想罢,安月白便要去自取碗筷。她双腿已全然麻了,如今迈步颇有些不便。
温荆见得那青蓝如此,终是向着桌旁的下人开了口:“你们都是物件摆设么,还要呆立着站到何时?”
他此言一出,忙有下人去取了碗筷来,小心翼翼放到安月白面前。
碗筷既已送到,安月白便也就安然落了座,却并未动筷,只是巴巴望着温荆,似在观察其有无消气。
“看杂家作甚,难不成还要杂家来喂么。”温荆冷道,却见得那青蓝似有笑意,竟立刻拿筷夹菜入碗。
这个青蓝,究竟是甚么来头,竟处处与阿白神似……温荆微微眯起了眼。
安月白知温荆在打量她,却仍是兀自吃着饭,恍若视而未见般。
温荆默默观察着青蓝,见她吃得虽快,可用餐礼仪却是挑不出错儿来。想来此人在被阿白捡回府里之前,应原非市井粗人。
一人心有考量,另一人却是装傻充蒙。安月白不管温荆在想甚,片刻间已然填饱了肚,停了筷拭唇。
“姑娘既是饱了,便继续去收拾行装罢。”温荆道,“柳儿,送姑娘回去。”
“是。”柳儿垂眸,扶安月白起身。
待到安月白真出了门,温荆命下人撤了饭菜,又令阿石单独入室谈话。
“去查查这青蓝。”温荆轻声道,伸手抚上椅把,目光望向门外,“查清王妃是自何处遇着她的,她入将军府前又身在何处,作着何事。”
“是!”阿石应道,“小的这就去查。”
“嗯。”温荆舒出口气,“你自查着,待杂家回宅时,再来回报。”
“是!”阿石道,“小的一定认真办好!”
温荆一摆手,示意阿石退下,起身走至屋外,又想起青蓝搬入了他的卧房,只觉眉心发酸。
都知这青蓝是哑女,却无人知晓她是何时哑的,在入将军府前又历经了甚么。何况和她相处愈久,竟愈觉着她与安月白神似。
甚至今夜用膳时,还有一瞬觉着面前之人就是她。
温荆想到此,不觉颈后惊出层密密冷汗来。他自是宁愿自己想多,可现下想来,只觉愈想愈怕。
即便那青蓝是哑女,却也是女子。既是女子,又怎会有甘愿与一阉人同室而居的?莫说是平民女子,就是为奴为婢的,谁又能心甘情愿满心欢喜地入他卧房,还非此不居?
温荆深呼口气,仍旧不愿相信心下直觉。既已让阿石去查了,当下再思也无益。
天色已晚,他迈步向卧房行去。虽已让阿石去查,但他亦有法子自个儿来试的。
安月白正在温荆卧房中坐着,拈着手帕,重思今夜饭桌上的种种。她已尽力去装作青蓝,却不知温荆究竟能信几分。
那人想来缜密,今夜又那般盯着她瞧,不知是否瞧出了些甚么来。
可一面有些忧心,又一面真好奇她那义父若真发现了,会作何反应。到底温荆是心里有她的,她不信那些日日夜夜不足为证。
安月白正想着,却见温荆推门而入。门吱呀一声开了,安月白即刻心下一白,方才想的皆断了去。
“老爷。”柳儿唤了声。安月白起身,向着温荆行了礼,还未起身,便听温荆沉声道:“柳儿,你出去。”
柳儿闻言,心下一惊,望了眼安月白,余光见得温荆面上若沉雨之云。
“你出去罢。”安月白向柳儿传意,柳儿方快步向门走去,又听得温荆道:“出去带上门,今晚不必再进来。”
柳儿闻听此言,瞬然红了脸,忙退出了屋,又关上了门。
安月白听着温荆此言,亦是呼吸一顿,却见温荆已然行至她身前。他身淡淡暗香涌动,安月白闻着虽是熟习,却又没来由有些羞赧。
这温荆着实厉害,半句话未说,却已然让她快要自乱阵脚。
“这卧房两张床,却只有一张冬床。”那人说话间,呼吸洒在安月白头顶,热意打得安月白有些心颤,不由抿了唇,却听温荆继续道:
“要么,姑娘与我一道睡在冬床,要么,让洛竹重为姑娘寻床铺。”
安月白闻言,气血有些上涌,抬眸正跌入温荆那双如鹰隼般的眉眼。他眼中不见戏谑之色,却似是极认真之言,安月白匆忙移开了眼。
温荆见安月白那刻惊诧,心下稍稍放了心,就见安月白后退了一步,心下稍安,转身行了几步。
她怕了,应并非是月白。既不是,温荆便决意开口唤人来,将这青蓝带走,重选住处。
可温荆方想罢,却听窸窣几声,一回头,那青蓝已然解下外袍,正伸手解里衣;并不看他,却是面色绯红,恍若春日夜霞。
温荆一时失神,眼前已映入一瓣雪白肩头,嗅着了她身上丝丝缕缕的脂粉香气。
这还未罢,便在此刻,那少女上身已然仅余一肚兜儿。室温不寒,她如玉肢体却不由在他注视下微微发抖,似雨后蔷薇般透粉清润。
她一双水眸望着他,眸光自他腰间上移至面庞。怀抱着衣物,轻咬下唇,似在待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