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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从前过往

紫宦 鲤裳 2509 2024-07-11 19:35

  温荆是何等缜密的人,如何听不出身后安月白的隐隐鼻音。

  她随他此番历险,如今见得莫棋仙无恙,放了大半心,现下是将这段时日的憋闷尽数哭了出来。

  那泪意来得凶猛,待呼吸重新稳了些个,安月白听温荆道:

  “昏了这几日,起来吃些东西罢。”

  安月白知温荆方才是听出了她的脆弱。那人并未转过身,已是为她着想,不欲她生羞。

  “义父。”安月白开口,又清了下嗓,接过了温荆递来的烤肉,又低声道:“……谢谢。”

  温荆失笑,“哟,好生新奇。”

  那烤肉是冒着滋滋热气的,腾得安月白面上有些发红。

  她咬了一口,又道:“原想着义父久居宫中,却不想义父会的这般多。”

  “会烤肉,会生灶。”安月白缓缓道,望着温荆的背影,又道:“月白不知,义父竟还会射箭。”

  听她说这最后一句时,温荆明显身形一顿,但极快又恢复如常,照着灶内填了根柴火,一面对身后道:

  “这有甚么,谁也不是生来便在宫中的。”

  温荆说得极轻,却望着那灼灼的火光,喃喃道:

  “自由身时,杂家甚么活计不擅。”

  安月白是头遭儿听温荆说起他自个儿的事,如今见他思量起了从前,她更好奇他先前的经历,起身到他身畔,问:

  “义父,您给月白讲讲么,您从前的事。”

  从前?温荆唇角划过一丝诡谲的弧度,墨色的瞳孔复杂不明。

  似是万般酸甜苦辣都已看过,见过那花团锦簇,亦盛满了这世上的辛酸悲凉。

  “杂家一宦官,有甚从前可言。”温荆淡道,却见安月白索性坐在了他身畔,接过他手中的烤签,“义父讲嘛,阿白知道义父最好了。”

  好?他好么。

  温荆侧过身,再望了眼那少女,正见她笑眼盈盈,盯着烤肉并未看他,轻快道:

  “义父无论讲甚么,阿白都会仔细听的。”

  安月白虽看着说得随意,心下却是紧张。她的身世,她的一切,温荆都已悉数了解,无所不晓,她却丝毫不知温荆的曾经。

  那人心防甚重,平日里教她无法可问。可此次出行,她能觉出那人心下是对她敞了道缝的。

  温荆沉默的这会子,安月白只觉着恍若是过了千年之久。她只得专心旋转烤签,教那肉熟的快些,一面静待着他开口,却许久未等到。

  正在安月白觉着温荆不会再讲,有些遗憾时,听得温荆缓缓开了口:

  “从头说起……是二十年前了。”

  “自幼,杂家便是在街上,吃百家饭过活。”温荆望着火光,声音甚为平稳,似是在讲他人之事般从容,隐可窥见一抹苍凉:

  “自打记事,便跟着乞丐学会了跪着行乞。”

  “再大些个,不知是何年岁,约莫四五岁罢,会了偷。”温荆手持一木棍,让灶里的火愈活些,又道:

  “偷过路的,偷人烧饼,偷碎银。会了偷,便不愿再跪着讨营生。”

  “偶尔被抓,便被当街打得爬不起来,身上的伤是都有,从未好全过。”温荆道。

  安月白听他说着,不觉酸涩满腔,唇瓣微开,却并未出言。

  “嗯,之后,亦会抢了。”温荆道,面上浮出丝哂笑:

  “是在那隆冬夜,身上全是冻疮脓包,是偷生肉,教屠户打的,还有旧疮。”

  “肚里空,街上更空。”他瞧着火光,有些失神:

  “到了半夜,一老乞可怜,欲分了讨来的冷饼渣给杂家。亏得他肯分,明明瘦得怕人,像骨头上贴着层宣。”

  安月白不禁屏住了呼吸,似是随着温荆的言语,亦回到了那个隆冬。

  “饿啊,是饿。那老头说让我快吃,杂家吃了一半,另一半给他丢下。吃罢了,还让杂家歇在他的茅草上。”

  温荆半眯了眼,其音愈低,微微咬上了后牙:

  “入了夜,有两醉汉过来,揣着酒袋,走得歪歪扭扭。”

  “近了些,瞧出一人是白日里偷过的屠户。那夜雪大,我同那老乞身上俱是雪,那屠户本认不出我们。”温荆道,觉出嗓间有些干涩,“可另一人眼尖,见了。”

  “他们要打杂家,可那老头。竟愿为我求他们。”他声音甚空凉:

  “夜间无人,我二人一小一老,成了人毡板上的肉,被他们一顿好打。”

  “那老头总护着杂家,便被一路单拎出去打,杂家在他们身后追。”温荆缓缓道,“一路上,求也无用,是抗也无用。”

  “那二人玩累了,将那老头踹倒,说也不是不能饶过我们。只要……”温荆攥得拳发响,“我们中谁,能喝了饼渣碗里,他们的。”

  安月白抓上了温荆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却见温荆惨然一笑,“他们,身上出来的。就饶过我们。”

  “杂家虽偷,但从未抢过其他乞丐碗里的。那是头一遭,想让他活。”温荆不看安月白,余光见着安月白的眼眶又开始发红。

  安月白听着,瞬然下了泪,终是颤然问出了口:

  “那,老乞可活了下来?”

  温荆转过脸看向她,接过她手里的烤签,“没呐。”

  安月白不知如何再开口,听温荆道:

  “那二人说,我会抢,那老乞也应是会的,抢来的,总不如人给的。”

  “说要直接给他尝尝酒。他们一人来将我打昏,另一人用酒袋里把他猛灌。”

  温荆深吸口气:“杂家半夜醒了去看时,那老头已硬了。雪下得大,给他那已去的盖了白布,阎王爷倒没收杂家这条命。”

  仅温荆说的这寥寥几句,安月白仿佛亲眼见着了那个雪夜,清泪颗颗砸下,无法可想那夜温荆是如何熬过——

  那夜的他,半夜醒来时,定然怀揣着一丝希望,希望那老乞能活下去。

  可等他撑着几欲冻僵的身子,来到那老乞身畔,却见着了那老乞的尸体。

  “那第二日?”安月白问,身上有些发抖,仍希望从温荆口中听到那夜之后。

  温荆伸手替她擦泪,“第二日,人都说那老乞是昨夜去偷酒喝,吃醉冻死在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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