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君脸上浮出如烟一般的笑容:“宓瑶,你还玩的这样开心,府里都成这样了,你还不打算回去看看?”
宓瑶摘下一朵艳红如血的牡丹别与疏君的头上,语气温婉,神色却是淡淡的:“现在回去能挽回什么吗,离开的时候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她迟早都会入府,而我出来,除了说是修养,更重要的是我需要想好对策,在回京之前,我不能拿孩子的性命开玩笑。”
疏君默然沉郁道:“现在我在这里,你有何不敢说,我们已经不在京城,这里比哪里都安全。”
盯着她坚定的目光,宓瑶摸了摸还未隆起的肚子:“没离开京城之前我是这样想的,可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些许是我的孩子觉得在阎罗殿太孤单,又回到了我身边,无论如何,我也得等到胎儿稳定了,再回去。”
宓瑶还是不敢把自己跟着她出来的目的说出来,不过,她说的的确是真的,肚子里的这个也是前几天才发现,但是却不敢说出来。
疏君看着她娇俏的面庞,心里是又气又恼,恨不得将她现在就拖回去:“有了?你既然有了身子,还跟着我出来胡闹什么。我即刻让春兰护送你回京。”
说着,正要往春兰几人离去的方向走去,宓瑶心里一下子慌了,药效才开始,她不能就这样回去,忙拉住她道:“若是我现在回去,只怕我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你就忍心看着我再一次失去孩子吗,我再也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你明白吗?”
她几乎是怒吼出来的声音仿佛雷声一般,将疏君的身躯震了一番,有一瞬间的怔忪,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这些究竟都是为了什么。
疏君看着她,眼里有无尽的怜惜:“那你何时写信回去,让心兰替你传,将此事说与三哥知晓。免得日后回府,被人抓住把柄说什么闲话出来,对你是不好的。”
宓瑶挽着疏君的手走在一片牡丹田中,绚丽斑斓的牡丹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一起,两人顺着小道走,雀蓝色的襦裙扫过花瓣,远远望去仿佛步步生花:“我现在只想着如何能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我不想在过那些活在刀尖上的日子,你明白吗,我累了,我厌烦了宅院里的尔虞我诈,是非曲直又岂是我能把控的。”
她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倦意,疏君仰头叹道:“如此,便依你吧,信是该写的,如今陈媛休已经入府,虽为妾,说到底是心有不甘的,如果将她送去外面的院子,只怕她不愿意,反而跑去王府里面闹。如此一来,你现在回府也不见得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宓瑶白她一眼,皱眉道:“那你刚才还打算将我撵回去,这里生活着,实在是比京城好多了,自由自在,就像天上的鸟儿似的,没有拘束,回到府里,反而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没有哪一次是为了自己而活着,若是我身上有个一官半职,有个本事防身,我早早的便走了,为了我自己,出去谋个生意,也比在家坐等山空的要好。”她嘴角露出久违的微笑,从容道:“要是能一辈子不争不抢,活在这里多好啊。”
疏君伸开修长白皙的手指勾住宓瑶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像极了多年前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三哥不愿意你出去,还不是怕你这样好的女子,出去了,他便再也找不回来了吗。若你真有那种要出去的心,我不会拦着你,反而很支持你。”
听她说完,宓瑶反而有些惊讶:“可我一直觉得你也跟你三哥一样,怕我出去闯祸,不会同意我出去。”
疏君浅浅微笑道:“怎么会,那你见我出去了可有哪一次没有闯祸的,不过是身上有幸,拿着个长公主的名号出去欺压别人罢了,如今我在朝堂上可是得罪了不少人。”
宓瑶会心一笑,看着她眼里明亮如星的亮光,心底暖洋洋的,但也带有一丝愧疚:“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会不会记恨我?”
疏君低头摘花的手微微一顿,诧异道:“你知道吗,在我心里面,你比我还重要,如果你一定要伤害我才能保护自己,那我希望你会先告诉我,而不是骗我。”
闻言,宓瑶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可是我也只有骗你才能让你快点强大起来呀。这话刚到嘴边,硬生生的被她吞了回去,两眼含泪,似是吞下了一颗青梅,涩中带苦:“我明白,你对我也很重要啊。”
简单的两句让疏君顿时展开笑颜:“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写信啦,我记得小时候你教我用荷花的花瓣写信,怎么来着,哦,好像是要先将花瓣烤干,然后放在水里泡软,在涂上柏油,届时,那用花瓣写的信还带着清香呢,何不现在就回去试一试呢。”
两人越走越远,却还是能听到嬉笑声,宓瑶惊异道:“你想起来了?真奇怪,可是这么热的天,我可不想在火堆旁守着,太热了,难受。”
疏君的声音带着阵阵喜悦之情,不乏狡黠:“也不知怎的,这些天都是做梦,梦见小时候的事,这样不是更好吗,想起来就不能忘记了。既然这么热,那我们还不去把那三个小丫头抓回来去摘荷花了呀。”
二人嘻嘻闹闹往春兰心兰一行人的方向去,如风铃一般的笑声渐行渐远,只是这般好日子又能坚持了多久呢。
烛影摇红,夜风拂动珍珠玉帘的衣袖,殿中红烛烁烁衬得沈徽清的脸色苍白如雪,咳嗽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越发凄凉。
又是两声咳嗽,沈徽清不由的拿娟子按在唇边,定眼一看,雪白的娟子上铺满血丝,吓得长谨惊声道:“王爷,您已经三天没休息了,这样没日没夜的熬下去,身子熬不住的。”
自从昭帝将挑选巡视漠北人员的重任交到他手上时,突然旧疾复发,又见军纪不似从前的严阵,便连夜赶工,重整军纲。一来二去的,又没时间休息,便累倒了。
上一次校场事件之后,他的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一些细瓦碎片残留在身体里,需得静心修养,可是若是他离京,消息便不似疏君那样灵通,反而误了褚王的好事。
他喝了一口药便吐了出来,又开始剧烈的咳嗽:“没用的,倒了吧,咳咳……”
“可是王爷……”长谨连忙帮他顺背,听得这话皱眉道:“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沈徽清将手撑在额头上,叹了一口气道:“我的身子我知道,我记得刚才你们不是说有好消息要告诉我吗,说吧,趁我现在还有时间。”
长谨担心他的身子,顺着他的话往下道:“正是,刚才长慎说看见心兰回了王府,像是带信回来了,现在他正去找她确认呢。”
听到有疏君的消息,沈徽清勉强笑了笑:“是吗,那怎么还没回来?”
长谨见他来了兴致,将他扶上床之后,方笑道:“正在路上,王爷先休息罢,等他回来了,肯定早就跑这里来了。”
长慎的性子二人都是知道的,一语罢了,沈徽清也不着急了,反倒是躺下之后又咳了起来,这可把长谨急坏了:“王爷,殿下若要回来还得要七八月的日子,您在这期间才要照顾好自己啊。虽然婚约推迟,说句不好听的,您既然要娶殿下,何不将身子养好了,难不成您要让殿下回来赶上您的丧礼吗?”
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心头微微发沉,仿佛有人用白线一直提着他的心,沈徽清如何不懂他的意思,面色慢慢忧郁起来。
长谨见此,心知话说重了,忙跪下道:“王爷赎罪,属下并不是故意诅咒,而是怕您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沈徽清稍稍摆手,示意他起身,见他起来,才悲戚道:“或许,我本不是她的良缘,这身子也比不得往日了,我还能如何,谁又治得了。”
蔼蔼青空,水冷花谢,阴晴圆缺不过是旧人去,新人来,日子长了,人走了,好比人走茶凉,谁能记得你呢。
陈媛休怀里抱着哭闹不止的玉泽,心中早已不快,可是面容上还是得体的,笑着对罗氏道:“夫人您看他,许是与我不亲,一见我就哭闹,这可怎么办呢?”
罗氏喝了一口茶,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多见几次也许就亲了,可是有时候也会适得其反的。我见你在府中多日,怎么还未见你随着二公子一同上朝呢?”
陈媛休的笑容凝在了嘴边,久久未曾褪去,一旁的婉丽正与浮玉说着话,闻言,皆掩嘴而笑,浮玉道:“陈小姐这段日子休沐呢,夫人忘了吧。”
对于她的冷言冷语,陈媛休倒是没多大情绪,她只希望能在愉禛身边,哪怕是一只苍蝇,她都心甘情愿,这些人的话,她又怎么能放在心上,只要日后越王登上皇位,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的,她可以为她心爱之人做任何事,哪怕是违背越王的命令,她也没有任何怨言。
陈媛休思惆片刻,方道:“褚王妃说的正是,那我这边便不打扰了,院子里还有些公务在,告辞了。”
罗氏从她怀里接过玉泽,目送她离开后,便盯着正在玩射覆的浮玉与婉丽道:“怎么还帮她说话呢?”
见她走远了,婉丽才笑出了声道:“娘,你真以为那是在帮她吗,不过是不想见她,将她气走哦。”
浮玉看罗氏还似懂非懂的样子,笑道:“夫人,人走了免得心烦,反正我是不明白的,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想的,她家室那样好,现在嫁一个王公贵族是没问题的,可惜了,为了一个情字,妾有情郎无意。”
婉丽轻哼道:“什么嘛,三哥可哪里都没有招惹她,就是不知道宓瑶跟疏君如今到底在哪里,能听到消息吗。”
浮玉垂首坐下,喝了一口茶,看着婉丽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现在听外界传言说,辰王似乎病的很重,对外放话的是旧疾复发,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两年了,若是知道,应该会早些回来。”
话音未落,罗氏与婉丽都还未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只听一声沉重诧异的声音传来:“你们是从哪里听说的,前两日我见辰王精神尚好,哪有你这般说的严重。”
众人望去,只见愉禛提着酒壶站在亭边,脸上还带着醺意,听见几人说话便往这边走来。
婉丽连忙拉住正冲浮玉走来的愉禛,轻声道:“想来是外界传言,自然有不妥的地方,三哥听听就行,何必动气。”
愉禛向浮玉微微拱手道:“褚王妃若未见其事,就不要妄自菲薄,损了大家安生。”
浮玉望着愉禛,语气沉沉道:“此话并非有假,乃是我亲眼所见,昨日我才随褚王前往辰王府探视,难不成我还会拿辰王的性命开玩笑,来骗你吗。”
愉禛已经六日未出过府,只因心兰送信回来,宓瑶已经怀有身孕却未曾告诉他,他心中既高兴又难过,便在终日饮酒消愁,不肯出工。
如今又听闻辰王病重,一时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天地在哪,一头倒在亭子里,脑袋可在石凳角,晕死了过去。
众人慌乱之中,将他从地上抬起,罗氏赶忙让丫鬟去搬了人来,不过片刻,便来人将他带回了房中。
罗氏随着一行人离开,婉丽抱住吓坏了的玉泽,轻声的安慰着,怀里的小人儿眼里滴滴答答的落下,却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婉丽看了心疼,坐在石凳上,余光瞥下,只见地上的信纸被折的整整齐齐,便伸手下去捡。
浮玉看着她的动作,也好奇似的坐下,见她慢悠悠的打开折纸,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神色,着急道:“上面写了什么,怎么不说话。”
婉丽看她手上的动作便知要来夺,忙塞在怀里道:“这是人家的事,你怎么好意思看呢,别说,你最好别过来,上一次也是因为信,你看看最后结果是什么,你别无端挑事,别说你现在是王妃我就会怕你。”
浮玉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也知上次是她失手,并不是有心,自知理亏,想着南松那要吃人的模样,她也只得作罢。
日月无息,伴着晨曦的雾气,金光眨眨眼,清冷的风吹散眼前的迷雾,在她眼中留下一层层氤氲。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她死前被雷云刺瞎双眼,被他踢下祭坛,又被雷晓救起,一次又一次的被惊醒,又沉沉睡去,在无尽的痛苦中无限循环,可她一直找不到出路,直到眼前出现一道强光,伸出来一双无形的手将她拉出了旋涡。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褚红的珠帘,紧接着身体被人悬空抱起,身上被温软的棉被包裹,等她环顾一周之后发现,这一幕是那么的熟悉,脑海里回荡的是雷凌的声音:“终于想起来了吗,好好看看这一切。”
雷凌的声音渐渐淡去,听着耳边丫鬟婆子惊呼的声音,她转头往过去,只见一张红润温婉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看着她大惊失色的神色,瞬间顿时明白了这是哪里。
床上虚弱的女人大声道:“将她抱走,我不想看见她,快点抱走。”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氏。
何氏这时还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冷冷的寒风刮在她的脸上,冻的笑脸通红,何氏将她抱给王既明看,疏君很清楚的看着他来难以置信的眼神,听得他沉声道:“夫人不是说要请圆慧大师来吗,快去吧,将她给我。”
王既明接过疏君,抱在怀里,看着她一黑一灰的眼珠,忍不住叹息道:“好孩子,日后可要难为你了。”
王既明抚上她那双清亮的双眼,看着她的眼睛慢慢恢复成黑色的模样,便笑道:“真是怪哉,这样也好,让爹好好抱着,别人可是怕你的。”
她出生时刻电闪雷鸣,突然下起了大雪,鬼节生,这虽是不祥的征兆,可王既明还是十分的爱护她,老是跟身边的人说,瑞雪兆丰年,是吉兆,将来定是有出息的孩子。
疏君眼前见到的场景与平时下人们说的模样一分不差,何氏请了圆慧大师来,取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边上的紫凰。眼里突然被两滴暖暖的水流围绕,渐渐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整个人突然失重,天旋地转,等她睁开眼睛时,已是日落西山,晚霞红透了半边天。
她走上崖边定下脚步,青松遍地,在石缝里求生,遭了寒雨的侵袭,依然不动如山,为我其谁。
她的神色极静,眼里一望无际的清澈,低头摸着紫凰的剑柄,自嘲道:“原以为一切都忘了,如今反而是想了起来。”
疏君寻了一块平坦的地缓缓坐下:“总是觉得将前生的事一并遗忘了最好,直到雷晓的话让我陷入了以往的回忆,联想起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我终于明白了,我这一生,还得为我自己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