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清轻轻抚上她的头,将她按在怀里,低声安慰片刻,时间长了,却发现没了动静,低头去看时,才见她已经昏睡过去。若不是有稳健的脉搏和强力的心跳表面她还活着,他真怕她就这样消失了。
他沉默的拥住她,只知道她是睡着了。
贾氏举办的这个宴会本是不想来的,她亦是没有给疏君下请帖,而沈筠潇自己给她下了一封,不过在半路的时候便被他拦了下来。
沈徽清抱着她从偏门出去,将她送到了辰王府。只是他没想到,她这样迷迷糊糊却昏迷了半个月的时间。
他的生辰宴没有举办,王府的人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更不敢随意移动她,只是定时找人来伺候。
现如今一直是由杜若负责她的饮食,每次来伺候的时候都要准备一些白粥糖水,虽然她没醒,但还是需要补充能量。
而关于越王妃的事,也算是有了进一步的发展。疏君知道越王是要损失一位大臣的,不出意外,赵延年自然反戈到了怀王的阵营,只是怀王势力再大,也不及越王皇后的力量,更何况在越王身后还站着一个麒麟门,这种事只有怀王吃亏的时候。
不出其然,在越王妃的自缢的案子上,云锡与慕容勤都是精通判案的高手,但最终的结果都是越王妃受辱自缢,了解自我,并非他杀。
这种结果是赵延年最不想看到的,在最后的审理之日,赵延年在昭帝面前诉苦,若论辈分姻亲,他与昭帝算是亲家,姻亲的好处就在于互帮互助,然而在即将反目成仇的时候,姻亲往往是一些仇恨的开端。
满朝文武在建章殿禀明事况,等到云锡和慕容勤朗朗说起这些案子的时候,赵延年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喊道:“两位大人口口声声说这是自缢,那么可有知道是为何,难道好端端的人会突然想不开要去自杀。大人们说话可要有真凭实据。”
昭帝看了一眼老泪纵横的赵延年,劝慰道:“赵卿,且听他们把话说完。”
云锡与慕容勤对视一眼,上前道:“赵大人稍安勿躁,这些人证物证都是我们一起彻查的,绝对不会有问题,死因也绝不会更改,是自缢没错。”
云锡顿了顿,为难的看着昭帝道:“至于为何自缢,这属于越王和赵大人的家务事,如果赵大人还想继续查下去,只有让越王来解释。”
昭帝让他退到队伍当中,又将越王从殿前喊到跟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赵延年一见了他,还不等他行完礼,便发了疯的要冲上前来打他。
索性武官反应迅速,一把按住了他。昭帝无奈的看着挣扎不起的赵延年,叹道:“赵卿别慌,若越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该罚的还是要罚。”他对着武官说道:“放开他。”
赵延年跪在殿中,高高在上的昭帝俯视于他,在偌大威武的宫殿中,他这小小的一个躯体是有多么的渺小。他一抖肩膀,慌忙整理了身上的衣物,哭道:“陛下,人死不能复生,臣也不敢要越王偿命,只希望陛下能给我们一家老小一个交代,处死越王身边的那个青楼女子,若不是她,我女儿又怎么会受辱而死。”
提到青楼女子,昭帝眼皮一跳,看着越王羞愧的脸,心中徒然生了一股气,似乎不敢相信的询问:“青楼女子?”
赵延年连忙点头道:“正是,这个女子是越王在江州犯下命案之后带回来的。”
云锡微微挑眉,却不敢说什么。
昭帝看着越王道:“你说说,为何要带那样的女子进王府,你是辱没门楣你知道吗。”
昭帝看似平静的语气下仿佛隐藏了万根针芒,逼得越王心惊肉跳,忙跪在地上请罪:“父皇息怒,那女子是儿臣见她可怜,才让她在府里当个歌姬,她……她卖艺不卖身的,儿臣只是叹息她的才华,并无其他肖想,望父皇明察。”
这样的鬼话谁会信,昭帝自认为阅女无数,越王是所有皇子当中最像他的,他怎么不知他只是一时起了色心,装作耐心罢了。可惜了越王妃那样的美艳女子,虽是个庶女,但好歹有个肯认真负责的爹。
他微微眯起眼睛,折射出不可忽视的寒冽:“事实摆在这里,何必再去查看,你自己老实交代,到底发生了何事,逼得越王妃自缢,若有假话,即刻逐出京去。”
对于要争夺帝位的皇子来说,贬黜离京就相当于失去了所有的机会,他努力的一切都将白费,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怀王?
越王膝行至丹墀下,满腹悲痛欲绝道:“父皇,儿臣不敢有半句假话。王妃自缢是因为她要将她女子收在身边做婢子,儿臣不同意,她便觉得那女子借此羞辱她,一怒之下才会自裁的。王妃嫉妒之心日渐,从不准儿臣与他人多说几句,每每如此便要以自残的方式来威胁儿臣。而且,慕容大人和云大人在派仵作验尸的时候,也是发现了身上割腕的痕迹。”
他求助似的看向云锡和慕容勤,而这件事确实如此,他不过是遭到暗算罢了。云锡,慕容勤上前一步恭敬道:“越王说的不假,确实如此。”
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越王渐渐浮上岸来,他继续道:“还有王妃身边的贴身婢女和小厮,他们也都知道,而且这些东西两位大人在调查死因的时候已经排查过。”
他又转头去看二人,云锡皱眉道:“确实如此。”
越王恳求似的看着昭帝,只见他脸色一沉,转头逼向赵延年道:“赵卿,你认为如何?”
赵延年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越王居然还会翻盘,并将这些审案流程记得如此清楚,饶是他早早除掉丫鬟小厮也无计可施。就算现在死无对证,越王有云锡和慕容勤作证,还有手下那么多的小吏,失算了,失算了。
赵延年脸上悲伤之色愈浓,忽又对着昭帝磕了三个头道:“陛下,小女在府内还未出阁时没有这样的情况,可到底是她嫉妒之心过重,才会如此。但是那青楼女子未必没有羞辱过她,不然她怎么会含愤而死,只希望陛下能为小女讨回公道。”
越王勃然大怒,指着赵延年骂道:“老匹夫你休要胡言乱语,虞儿在府里勤勤恳恳,从未有过僭越之礼,分明是王妃嫉妒别人才能,羞愧可怜,含着不甘心自裁的……”
赵延年大喊道:“难道这些不是你宠妾灭妻的证据吗……”
越王徒然从殿中站起身,脸色涨的通红,一会儿青,一会儿紫,实在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谎言被拆穿感到羞愧还是被气的。
两人在殿中大骂出口,昭帝一拍龙椅,勃然站起,吼道:“够了,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这里是建章殿,天下社稷之殿,岂容你们以这样的丑事玷污了。”
若是越王此刻能冒气的话,早已气的七窍生烟,难以浇灭。听得昭帝的话,他赶紧跪下,温顺不已。
赵延年失望的看着昭帝,满脸的期望,只希望他能为自己的女儿出出气。
然而昭帝也没有让他失望,只听他道:“白玉,你着人去让皇后备下匕首白绫和鸠酒,让她亲自送去。”
白玉应声而走。越王听说,几乎要跃地而起,才刚续力,却被昭帝一道严厉的眼神扫过来,吓得他双腿发软。
他看着越王冷哼一声:“越王失德,有违人夫,拉回去仗打八十,敕夺封地,降为郡王,在府思过,无旨不得出。”随即又看向赵延年:“并将那青楼女子赶出府去,不得入京,不得改为良家女子。”
越王默默受着,只要不离京,他还有的是机会。
昭帝转头看向赵延年,温和道:“赵卿,这下你可满意了?”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一句询问,这是命令,就算再不满意也要点头。赵延年满头虚汗,后背生凉,拱手磕头道:“臣多谢陛下成全。”
昭帝懒得再看二人两眼,挥手让他们离开。又着人再宣告一次明日的校场演练,让众人回府准备。
本来挑选武官的事在沈徽清的生辰第二日准备的,可昭帝想让疏君在身边看着,至于用意如何,也只有他知道。
散朝之时,百官缓缓从殿门离开,昭帝突然大声喊道:“辰王,明日朕需要她在朕身边,她可醒了?”
听到是关于疏君的消息,江离愉禛王既明等皆留步听下一句。沈徽清看着大殿中的人目光灼灼,突然面色一红,缓缓道:“今早刚醒过来,看样子是睡够了。”
昭帝展颜一笑:“别怕别怕,有朕在,他们不敢把你如何。既如此,那你再让她住一晚,以免又发生何事,明日你就与她一起在校场上等朕过来。”
沈徽清拱手称是,不敢再多说半句。昭帝看他单薄的身子近些天来强壮了不少,不免问道:“朕瞧你气色好了不少,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发病,可是有了缓解的余地?”
沈徽清与昭帝并列往外走去,王既明江离愉禛等随之。灿灿的日光洒在朱红色的瓦片上浮光万丈,沈徽清忙眯了迷眼睛,答道:“是,看样子陛下不用再赐什么稀世药材,名贵灵芝来了,若再静养今年,相信会比以前强健一些。只是这已经是年少时留下的病根,要想根除,怕是不易。”
昭帝拍拍他的肩膀,鼓舞道:“朕知道你心心念念有她在身边,现在愿望实现了,待你们修成正果时,朕才停了给你的赏赐。”被说到心事,沈徽清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昭帝转头看见王既明等人跟在身后,笑着道:“就到这里吧,后面那几日你自己应付,朕先回万寿阁处理政务,别忘了你跟朕的承诺。”
重重漆红的殿门被关上,发出哐啷一声闷响,仿佛一块巨石沉入钱币之中,随后便是上锁的声音。越王被几个惩戒侍卫围在一起,恍若犯人一般。
昭帝特意着人亲自押送他去受罚,惩戒完之后仍由他自生自灭。越王被按在刑板上,凉薄的板子隔着衣裳都能感受到它的冰凉彻骨,越王心中恨意渐起,一双手死死的抓住凳檐。
闷闷的啪啪声才打了两下,忽然就停下了。越王转头去看,只见阴沉沉的房间透着镂空的墙壁射出几道光线照在来人的脸上,逆着光看不清人影,但他却认得他的声音。
怀王挥手遣退掌刑之人,微微笑道:“皇兄,别来无恙,您怎么又进这里来了。我见你这么喜欢这里,要不以后干脆搬到这里来住好了,也省得还要宫人每天去府里提你出来。”
面对他的嘲笑,越王还是能把持住的,他冷哼道:“段珲辞,别在这里幸灾乐祸,你以为你到这里来的次数就少了?这一次被你摆了一道,难道还会有下一次吗。”
怀王拊掌而笑:“只用一个计谋太幼稚了,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吗?那我问你,你觉得虞儿如何,身姿、才艺、温柔、善解人意,与你那区区一个兵部尚书来说,为了这个女人值得吗?”
越王是万万没想到那个虞儿居然是他的人,心下大骇,难怪她事事附身,洋洋顺意,哄得他是千娇百媚,筋骨松软。他本以为赵延年是因为越王妃的缘故倒戈到了怀王那里,今日这般理论原是要斩草除根。现在京城只有他和怀王是最佳的人选,若他一倒台,那自己之前所做的努力岂不白费了。
再想想如果越王妃还在,那么赵延年就还是自己这里的人,整个兵部,那可是兵部,就算有一个侍郎在,但权力还是在尚书的手里,悔不当初啊。
他满脸懊悔,气的要从刑板上挣脱下来,奈何刑板上被绑住了手脚,根本移动不得。他只有骂道:“卑鄙,不过是一个尚书罢了,你以为没了我,他还能当多久,觊觎那个位置的人可是扳着手指都数不清的。”
怀王不以为然,走到他身边的刑板上,坐在他腰上,笑道:“那你等着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这里还有一大把小小的计谋没展示给你看呢。你想想询王,他的养兵计谋你以为真的是你去告发的?哈哈哈,别太天真了,我只会告诉你这点,我就不信了,等你出府的时候还能与我对抗不成。”
他的挑衅似乎起到了作用,身上坐了一人,压得他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他大喊大骂道:“别以为你那些江湖骗子会在你失宠的时候帮你,我们走着瞧。你还是自己让手下的人招募一点读书人吧,就你那些食客,除了会陷害,会残杀无辜之人,还会些什么?”
怀王不去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冷笑道:“这你就不用管了,不为我所用的人,别想活着离开。”
越王还在挣扎着,可是绳子绑的太紧,他几乎动弹不得,还把自己弄的满头是汗,气喘吁吁:“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知道江湖人聚集在京城是什么样的麻烦事吗,若是被父皇还有皇祖母发现,你就只管去游历江湖吧,这里便再也不需要你了。”
这种假设怀王不是没有考虑过,可是江湖人在他府上做客又不是什么坏事,况且,这样隐秘的事就算告给了父皇听,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是白费。
全京城几乎只有各党权高位重的人才知道,可那又如何,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也不再跟越王废话,站起身向外挥了挥手,立刻有掌刑侍卫拿着木板进来。听到一声又一声的木板拍打在身上的声音,还有越王张狂痛苦的声音,他只感觉连空气都好了很多,就算身在牢狱,那也是舒坦的,这天下很快就算他的了。
却说关于沐卿回京的消息,今日在朝堂上听到昭帝跟沈徽清的谈话时,他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他虽然听到愉禛亲口说的话,但是他才走了不出数月,她便忍不住要跟着别人走了吗。
如今还让人送来这样的一封信,仅仅是因为他被人安排了婚约,她便要离开。
她对他只是因为几年前的误伤才会这样亲近与他吗,因为他能给她静心,因为她对他有愧疚,因为她对别人动心了而没有对他动心,可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辰王,她说过她尽量不去对他动心,不会去爱他的。
她骗了他,所有的一切原来是一厢情愿。
他勉强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对绿抚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绿抚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也是心疼,便不敢去看他的脸,默默低下了头道:“殿下说她对你依旧如初,只道花好月圆时,各自有福,若真是相爱的人,便不会只体现在夫妻情义上,椿萱陪伴,莫逆相交哪一项都是如此,不过分出来的那些对待方式不同,但并不代表是不在乎。”
莫逆之交,她如今就要这样来定位他的吗?也罢,终究是两人的差距太大,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能相提并论。他苦笑片刻,随即点了点头,便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
绿抚见此也知心酸,便转身去外院等等叶湑,留下一分空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