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禛伸手去触碰她憔悴如斯的面颊,压下心里的酸楚,满含歉意道:“是我不好,不该去招惹他们,不仅害了你,更害苦了孩子,可是,只要你没事,孩子我们还会有的。”
触动的伤心事,宓瑶扑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愉禛亦含了泪与她温存片刻。可好景不长,彼此慰问片刻,只听院外一阵喧闹,两人正欲出门去看,只见花儿慌慌张张跑进拱门,因为紧张,整个人踉跄走了几步被拱门的石阶扳倒在地,宓瑶问道:“外面出何事了,那般吵闹?”
花儿勉强站起身,就算她极力克制也难掩眼里的担忧:“六小姐坠入池中,现在都还没找着人,那池底淤泥过半,若再不找到人,只怕会出事的。”
人们赶到时,只见一伙人在池中寻找摩挲,江离看不过去,见他们慢悠悠的样子便担心不已,自己跳入了池中帮忙一起寻找。愉禛宓瑶赶到时,只见江离浑身无垢,仿佛沉寂在池底的莲藕般,从莲花池里捞出一怜人来,两人几乎都被泥垢铺满全身。
绿抚早已泪流满面,人一捞上来,立刻拿出早已备好的软帕去清理她脸上的无垢,哭的好不伤心。
她本才从宓瑶那里得到药效留在手里的时长,乃是半年之久,难怪那些老鸨,歌姬舞女的手指都是染红的,起初她还以为那是觉得好看才会刻意染上去的,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大的渊源。
她醒来时已是三天后,关于鲍向的消息,已经暂且告一段落,但是在她的推波助澜下,大理寺已经从炮房小吏的头上知道了怀王私自制造烟花,虽然是假象,故意混淆视听,也让昭帝心头升起了疑心,但他立刻便旁敲了慕容勤,将此事归咎在鲍向的身上,果然,人死了便什么都可以泼在头上,可怜了那双儿女家眷,立刻被发配边疆充当苦力,只留了一缕幽魂在此。
至于昭帝为何要袒护怀王,她却是知道的,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若是闹得人尽皆知,不仅损坏他的名声,更落人口舌,教子无方。所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虽然他没下旨特意处罚怀王,但也让他在府思过,与越王一样,无旨不得出。这便真正的宣示了他在昭帝的心中落下了一成,比越王更低了一等,但不至于为此损失了性命。
罗氏焦急的屋内疾走,牙齿咯咯作响,仿佛要生吞了人不可,她按住应律的肩膀,小声问道:“你怎么不告诉你爹,都过了这么久,你倒好,不告诉我,反而去跟你二哥说了。你二哥那样宠爱老七,但也不至于会为了六小姐去责怪她。”
应律楞楞的抬起脸,皱眉道:“相处了这些日子,我反而觉得二哥对六妹的感情更深厚一些,两个人都心存傲气,为何一定要在面子上露出来,又不是耍杂戏,非要做给别人看。您瞧着二哥那日几乎快要疯掉的样子,我倒觉得他除了六妹外,眼里仿佛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罗氏的神色慢慢淡漠下来,感叹道:“你爹子嗣众多,只有你二哥六妹没有亲娘在,他们之间的感情能一样吗。你别忘了,去年你二哥便为了老七,打断了六小姐的腿,这件事外头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反正我不管,你将此事告诉了你二哥,还不如跟你三哥说去。”
应律早已习惯了她的唠叨害怕,不免笑道:“娘,都过了这么多年,爹还是把您捧在手心里,您这样的小脾气何时才能改掉呢,还好府里的姨娘宽厚,不然您早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去了。还有,这不是该不该告诉谁的问题,而是应该跟谁说,如何说才是最好的,这件事事关三哥的清白,只有不让他参与其中,才不会将已经破碎的乱局变得不堪。”
罗氏微微垂首,摸着光滑流畅的茶杯叹气道:“也不知那狐媚子养得什么好女儿,祸害自己不够,还非要带上全家,等所有人在外头出尽了糗,才心安不成。”
应律作出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她禁声,四处张望之后,坐在她身边梨花雕的椅子上,低声道:“六妹身边的人不说,是因为管教有方,没有她的话,谁敢轻易出头。她不说,可我看的清清楚楚,那食指上分明就是被药染红的,所以才故意划伤手指,六妹掉入水中的时候,她也在,哪里是因为什么胸闷气短,分明是两人争执不休,动起手来,如今才会不省人事。”
罗氏颇有些意外,但眼底尚有一丝畏惧:“好了好了,既然你二哥已经知道了,那你就别在我跟前说这些,怪吓人的。”
应律轻轻摇头:“娘,您可不能退缩了,这是一次机会,您扬眉吐气的机会,只需要再等等,不用我们自己动手,便能看到那些人的下场如何。”
罗氏有些怯怯的,低声道:“那日张姨娘被人追杀,就是因为跟六小姐提到了何氏与林氏之间有什么小秘密,如今我倒是怕了,不敢多嘴,你也要守好嘴巴,别四处乱说。”
应律撇撇嘴,沉吟道:“这您是怎么知道的?”
屋外扬起了大风,晨露未晞,带着凉凉的气息闯进了她的心肺。应律见她如此,便去关上了窗户,她这才缓和些,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是老七身边的丫鬟告诉我的,但我谁也没说,连张姨娘也不敢跟她多说什么话,生怕惹来杀身之祸。”
应律安慰似的拍拍她的后背,沉声道:“那么她们又是怎么知道原因的,莫非是……”
他惊恐的睁大了双眼,话音未落,罗氏像是受惊的小鹿,忙捂住了他的嘴,哀求道:“你知道就好,别说了别说了,六小姐为了她的安全,还特意遣了金甲护卫去守着,衣食住行全靠自己动手做,如今连祠堂都不出了。”
应律震惊之余,但也有了疑惑:“那又是什么原因,她们有什么大不了的秘密非要去索她的命?”
罗氏悲怆的捶打他的肩膀,骂道:“小祖宗,这我哪知道,你出去最好别跟谁说什么,不然谁要了你的命,你还要不要我活下去了。”
应律被她说的有些动摇,但还是觉得既然疏君能将金甲护卫派去保护张姨娘,那便说明她正在寻找些什么,当下便答应罗氏不跟谁说,但转过头去便又到了疏君跟前将此事说给她听。
闻言,疏君切齿,嘴边的笑容有些痛快:“好,我知道了,这件事只有你们二人知道?”
应律若有所思道:“当然了,我还特意去小摊子上给你买的,怎么样,好吃吗?”
疏君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无事便不会来找她,更不会还要拿东西来遮掩,虽然她故意发了好大脾气,将身边的人都撵了出去,也没有人察觉到什么异常,但他这般警觉,倒令她刮目相看,不由露了几分温柔的笑容,拿起案几上的烙饼咬了一口:“还不错,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喜欢那些街边小摊上的东西的,你不会又躲在哪里偷偷画我画像吧。”
应律嘿嘿笑道:“偶然见二哥一直帮你带,便留了心。画像是有的,但我终于知道了我原先画好的画都在哪里了。”他指着窗下一处无序的角落,角落里放着一盆青花大缸,缸里稀稀落落的放着许多画卷,他一眼便认出了其中被撕成两半的是他的东西:“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我都藏得好好的,反而还给你找出来了,那你告诉我,还有哪些是你找不回来的东西。”
虽然是玩笑话,但他分明看见她眼里的玉珠闪着灼灼的光芒转瞬即逝,一抹伤痛被她掩埋于底。他是知道这几天辰王进宫时都将吴家小姐带在身边的传闻,也听说辰王有意要悔婚。当下便改口道:“哦,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再过不久是三嫂的生辰,你可想好了要送她什么?”
疏君眼波婉转,淡笑道:“你都知道礼轻情意重,至于送什么,我也没想好,反正你在府里也没事,不如就帮忙张罗张罗,到时候……”说到此处,仿佛心被人狠狠抓了一下,描得细长的远山眉褶皱在一起,疼的她满脸残色,薄珠密布,应律赶紧扶她躺下,担忧道:“我去叫府医来。”
她背过身子,紧紧的抓住被子,蜷缩着身子,勉强说出些话来:“不用,你快走吧,我累了。”
应律上前去摸她的手,却被她一掌掀开,她的声音分明在颤抖,还是怒吼道:“我叫你出去,出去,滚啊。”
她极力的忍耐如蚀骨般的疼痛,应律每上前一步便立刻被她打退,他再担心也无法靠近她半步,只好急匆匆的夺门而出。
应律何时见过她那副模样,当下便冲到了自己的院子,心有余悸下,翻倒出一本案几大小的画册,有指节薄厚,不顾额间迸出的汗珠似水般的滴下,提笔乱画起来。
其实,自从被沈徽清抛弃的那一刻,她便再也没有碰过鲜血,如今感受到最初的疼痛,是那样迫切急躁,熟悉怨恨,可只有痛,她才能深深的提醒自己是有多么的愚蠢。
如今在怀王那里有了新的突破,在何氏那里也让她确信了一件事,关于蚀蛊的问题,绝对与她们脱不了干系,除了皇后引她出府开始,她便再也回不了头。
是夜,如今已经能随意下地走动的沈徽清端坐在书房内,长谨长慎时不时的叹气声袅袅余音回荡在他耳边,他放下手里的画像,沉吟道:“你们想问什么便问吧,别在这里拖拖拉拉的,这可不是你们一贯的作风。”
长谨与长慎互相对视一眼,长谨道:“王爷何时才去寻殿下解释清楚,这几日属下听人说,殿下都病了好几日,闭门谢客,如今也不见好,若是再拖下去,怕是心病难缠。”
沈徽清抚摸着画像光滑的质地,静默不言,长谨适时的踢一脚长慎,他才从神游当中回来:“是啊,您不是已经查清楚是何人在背后搞鬼了吗,就没必要再去冷落她,您不想让她陷入困境,特意去中伤她,可您装的太像,连我们也一度认为您已经……变心了。”
还真被浮玉给说中了,他起初以为是沈敬与沈筠潇表面与自己复合,实际上是要他放松警惕,将他一举铲除,原来,是他错了,又再一次将她刚刚缝合的心给撕裂开来。
他垂眸叹气道:“明日你们便去递帖子吧,无论她要做什么,你们都别管。”
有良久的死寂,若有若无的喘息声告诉别人她还活着,只不过却是苟延残喘,艰难的呼吸着。她睁大了眼睛,在浑浊的月光下看清了床前站着的人,那是她前生的父母。
他们的脸已经腐烂了一半,像是刚被人从坟墓里挖出来一样,发丝为草木,手指枯木成黄叶,双眼已被掏空,他们齐声对她呐喊道:“你真没用,守不住家族,看不了你哥,连你的男人都被别人抢走,你就该活在腥臭黑暗当中,你是个凶手,杀了全族的人不说,你摆脱了我们的控制,却又跳进别人的圈套里,没用,我们教不出你这样的废物。”
她激烈的晃着脑袋,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勾勒出两行清泪,她呜咽道:“不,不是的,我守得住他们。”
不管她怎么解释对抗,耳边回响的都是他们的冷嘲热讽:“你守不住,你一生都不配拥有美好的人生,你爱不了人,因为你不配。你永远都守护不了你爱的人,你不配,你守不住你哥,守不住你的男人,守不住你爱的人……”
她捂住双耳,身体剧烈的抖动着,发出凄凉悲怆的尖叫声,绿抚听见响动,赶紧推开门,只见她蜷缩在床上,用力抱住自己的双膝,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门外有一束光照耀进来,她蜷缩的身子像遇水成活的鱼儿,灵活的蹿下床来,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撞开了正要过来安慰的绿抚,鞋也没穿,便往外跑去,嘴里还不停的嘀咕着:“我守得住,守得住……”
仿佛身后有鬼索命一般,不出片刻,她便闯进了江离的院子,只见明恩刚刚关上房间的门,屋内还亮着灯,明恩一见她失了往日的分寸,整个人行如疯癫,便阻拦道:“小姐,公子才刚躺下,容我进去……”
她心里只想找个依靠,不容他分说,一把推开房门,泪眼朦胧里望见那器宇轩昂的身影便扑倒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明恩刚刚踏进门便被他一挥手遣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昏黄的灯光下莹莹闪着黑影,有风拂过,黑影立刻颤动起来,吓得她厉声哭喊道:“我守得住你的对不对,啊,我守得住的。”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他知道定是有关于辰王才会让她如此,她谨慎小心,心思敏感,这样才会让她更加的虚弱,江离将她按在自己的胸前轻声哄着:“我一直就在你身边,别怕,没事的,是不是做噩梦了?”
有江离耐心的哄着,她渐渐平复的心情,但依旧睁不开眼睛,听得他的话,默默点了点头。床上有人影晃动的模样,她又警惕起来将他抱得更紧:“我不想回去,今晚就让我睡在这里好不好,我害怕我回去了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江离的目光似是无心般的横了一眼床上的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那我叫人去将暖阁收拾出来。”
“不,我要你在我身边,”她恳求似的哭出声来:“就一晚,好不好,我就想让你陪着我。”
江离神色一滞,满含歉意的向眼前的人摇摇头:“好,别怕,我们一直都在的。”
听到回应,她即刻便安静下来,只是依旧抽抽噎噎不停。
江离垂首时,发现她连鞋也没穿,便将她哄到床边,拿起软帕帮她擦去脚上的污垢,帮她盖好被褥之后,他在床沿边铺好地垫,正要吹灭蜡烛,她惊恐道:“别吹,就让它亮着。”
他走到她跟前,紧握住她颤抖不已的手,温言道:“明日便要去翰林院当差,我帮你告假,你就在府里好好养着。”他的手顺势滑过她的脸颊,心疼道:“才养回来的肉,这才几天,你便将它消磨殆尽,如此下去,该如何是好。”
疏君强撑着向前挪动一小块,依偎在他身侧:“就让我跟在你身边,我不想一个人在府里,我不想再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屋子里,我害怕。”
说罢,她又哭的伤心欲绝,脆弱不堪的身躯慢慢蜷缩着,江离见了她这副模样,眼里不自觉的便含了一抹泪:“那你乖乖喝药,不然,便不准出去。”
她答应的爽快:“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江离的眉宇间有淡淡的阴鸷,正色道:“我说的药是人血,你有多久没开始喝了,或者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折磨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