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尽量不去想他对自己做的事转瞬便朝向另一个女人,大约是有了五六日的样子,她还是与往常一样,听着消息,喝着小茶,时不时的去坐一坐秋千,就算骄阳似火,也烫不热她凉透的心。
这半个月的时间,她终于查到了炸药的出处,在校场上发现了由炮房制作烟花的标签,跟着大理寺的消息走,炮房的库房并没有发生截取盗窃的迹象,只有当初孙府从炮房运走一大批烟花,但在生辰宴上,绽放的数量并未与之相符。
忽的想起一事,她换上一件襦裙,坐着马车往长公主府去。
春兰心兰原本听到长谨长慎传来的消息,不觉大惊失色,正担心着,便见她急忙忙的来了。两人迎上前去,在前厅摆了茶,还没有开口说话,便听她正色道:“上一次孙府剩下的烟花最后都去哪里了?”
春兰温然道:“据说是怀王妃十分喜爱,怀王便求了齐国公,将剩下的烟花都带回府里去了,而前几日也有人看见怀王府外有人在放烟花,至于数目对不对,也就无从知晓了。”
心兰小心注视她的神色,见她面色平和波澜不惊,忽然想起一事,徐徐道:“但奴婢也打听到怀王悄悄找人去见了炮房的小吏,而且怀王府上江湖食客众多,一时间威胁下来,那小吏难保不会将制作炸药的方法交出来。如果真是这样,难道您是怀疑这些都是怀王做的?”
她摩挲着手上的手链,皱眉道:“不难怀疑,当初越王言语挑唆,难免他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况且我几乎折了他在吏部的势力,他恨不得要了我的命。而且我与越王明面上交好,若是我与辰王成婚,照着辰王宠爱,那手里的十万大军早已是越王的囊中之物,他不得不先斩草除根,下此狠手。”
春兰见她眼神森冷如刃,忍不住道:“这只是猜测,殿下别冲动,既然您怀疑是他,那奴婢一定去找到证据来……”
“不了,证据找一点就够了,只要陛下疑心便可以。”她随便一挥手,春兰立刻停嘴,听得她慵懒道:“我要的就是越王爬的更高,那就将此事全推到怀王的身上,就算不害他性命,也的折了他的左膀右臂。”
心兰上前一步,忽然有丫鬟进屋来在她面前低语几句,她颔首遣退下人,恭敬道:“殿下,鲍向今日在南街的巷口被人斩了首级。”
她眉心一跳,思惆片刻,平静道:“刀法利落?”
心兰垂首道:“一刀毙命,颈部平滑,墙上染红了一片,仵作还在验尸。”
春兰疑心道:“他不是在刑部的大牢吗,难道有人劫狱救他,最后又在巷口将他灭口?”
鲍向是在离开怀王府的那一日被刑部的人抓回了大牢,云锡将搜寻到的证据摆在他面前,叫他说出背后指使之人,他抵死不从,含泪承下所有罪行。云锡何等乖觉,将他关在牢里不许任何人与他接触,也迟迟未结案。如此一来便有了今日这一幕。
疏君默然低头喝了一口茶,缓缓道:“就他当初一个小小的郎中一跃侍郎成为尚书羡煞旁人,多少人盯着他,若非身后有人帮衬,他又怎么能活到今日,云大人迟迟未结案,一拖再拖,身后的人早已不耐烦,酷刑一下,他还能不开口吗。”
心兰叹气道:“贪案虽有,但是证据不全,他没必要全认下,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春兰奉上一盘樱桃,轻言道:“全家的性命都捏在郑国公的手里,他敢不认,何况怀王府食客个个绝技在手,江湖势力庞大,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若敢僭越一步,早不知道在哪一个乱葬岗了。”
疏君按下她送上来的樱桃,徐徐道:“那刑部可有上报说人不见了?”
心兰拱手道:“已经呈交给陛下了,不过事发突然,无论如何他都已是死罪,府里的人也会发配边疆,与李府一样。”
她沉吟半晌,纤细素白的手指在桌上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末了,方笑道:“我记得他有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儿一直被养在庄子上,鲜少有人见过她,是吗?”
心兰低声道:“正是,据说是因为患了气喘,只有冬日里才敢回京小住,不过,鲍向倒十分喜爱,父女两关系甚好。”
她见春兰又递上来的樱桃,微微吐出一口浊气,在嘴里送上一口,春兰何尝不知她的心思,笑盈盈道:“这些事就交给奴婢来办吧,会仔细调教的。”
疏君又嘱咐几句,脸上的愁容也还未消散,那些指向怀王的证据不是那么容易就得到的,还是以那样破绽百出的方式,她身边什么人也没带,只叫上车夫去褚王府接到浮玉,两人一同往康府去。辘辘车轮震耳声中,马车缓慢而有轻便的穿梭在人潮拥挤的街道。摇晃的车厢内,浮玉放下车帘,牵动堕马髻上的海棠并蒂点翠步摇,她望着闭目自省的疏君,忧色道:“你真的打算就那样将辰王拱手让人,这也太不合情理了,难保不是他自以为是他的错,所以才惹来杀身之祸,不想牵扯到你,才随便拉来吴妙灵顶替,就想让你远离他。”
她闭目将泪水赶回去,沉声道:“所以我在等,等他来跟我解释,他既然现在不想见我,那就静一静,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等他愿意见我的时候,再说也无妨。”
浮玉轻哼一声,嗤笑道:“你说的轻巧,我可不相信你说的话,你最烦的就是忍耐等候,如果有那一天,你想要怎么解开心结?要我帮忙吗?”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扶起些许潮气:“如果有那么一天,就像当初我们揍褚王时候的样子,还是需要你来帮我。只怕,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浮玉热诺的去拉她的手,只觉得仿佛置身与冰天雪地,寒冰万里当中,她不得已惊叹道:“不管怎样,我一直都站在你这边,我没什么朋友,是因为觉得他们不真实,你不一样,你给我感觉像是…不甘,痛苦,就算喜怒不形于色,你的眼睛骗不了人。所以我一直觉得好奇,你万千宠爱于一身,还有什么是不甘心的。”
她的话在她心里激起巨浪,自己多年藏在心头的情感居然被她一眼望穿,疏君抽回自己的手,猛然转头,手上的累丝玲珑步摇抽在脸上,仿佛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一般,她的声音低沉又无奈:“你还是拿那些条条框框在述说我吧,今日找你来是做个伴,不是来谈论这些。”
翠竹吐琼芽,常青的枝叶上才被浇上水,在金灿耀眼的日光下吐出晶莹的玉珠。一进院子便能闻到满园药香,她下意思的掩住口鼻,随下人一同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浮玉观望四周,不明白为何她这副神情,正欲说话,只见屋内蹿出来一抹白色的身影往这边袭来,她下意识的站起身来,却被疏君一把拉下:“不用担心,没什么。”
浮玉乖乖坐下,看清了跑出来的正是雷云之后,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可抬眼便见康晓萍一脸欢喜得意的朝这边走来,她不由得提高了警惕。对这个女人,她可一点好感都没有。
康晓萍老远便施施然行了礼:“见过殿下,褚王妃。”她疾步走近,就在二人对面的凳子上坐下,笑脸盈盈道:“不知二位光顾寒舍,所谓何事?”
浮玉见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便不大舒服,愕然的侧头摇起扇子来,疏君伸手摸了摸雷云的手爪子,惨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处处针对我。”
康晓萍挑眉反问道:“难道您都忘了吗?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您能忘记吗?”
疏君眼里闪过一丝凌厉:“你是想报仇?”
康晓萍无视她的愤慨,冷笑般的扯过雷云护在身前:“您该扪心自问,您是清楚的,报仇这种小事,怎么能阻挡我的心,但也是迟早的事。”她狐疑道:“我就问一句,难道您真的想不起来了,那样重要的事,刻骨铭心,怎么能忘。”
她拍拍雷云的脑袋,讥笑道:“或者您该问问他,职责所在,忘不了,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整个家族,在最后关头您是快乐了,但也死了那么多的人,只怪我们下手不够狠不够快,留了你一寸气息,祸害全族。”
疏君的身体像筛糠似的抖着,一双雾气弥漫的双眼浮现点点红光,她的手紧紧攥在袖中,恍惚间脑海里的片段一闪而过,她豁然站起身,咬牙道:“职责所在,什么职责,云月雷府早已不复存在,无论你们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时间回不去。”
康晓萍从容不迫的摇头笑道:“回不去是真,但你不能再活在当下也是真,我瞧您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浮玉听两人的对话一脸懵懂,可见疏君有些畏惧惊怕,她刚站起身来,立刻被疏君一手拦下,听得她哑声道:“有些事我确实已经忘记,所以才来找你们,难不成如今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康晓萍憋红了脸,狂笑不止:“以前没有,现在有了,我会帮您一步一步想起来的,活在痛苦当中,才是最好的惩罚。”
闻言,她的脸色几近如雪,双手撑在石桌上,四目相对,耻笑道:“那就让我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能将我逼疯,你觉得你在这里开下去的药铺能值几个钱,随便找个人就让你成为冤大头,帮陈媛休制药,帮她做那些下三滥的东西,这就是你该付出的代价,无论你想要我活在什么样的痛苦里,最先死去的总是你。不过我还是要多谢你拿了怀王的消息给我,是怕替别人背锅吗,一定是的,当初你们用这一招降我的时候,就该想到总有一日这种事也会出现在你自己的身上。”
提及药铺,至今她都毫无头绪,如今她自己说出来,更是让她笃定一件事,她比前生聪明了不少。可那又如何,一切还不是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并没有如疏君所想的那样撕破脸面,反而笑道:“撇清关系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这件事你做的确实不如我。不过嘛,听说辰王好像不大搭理你了,需要我帮你配一副忘情的汤药吗,哦,我忘了,你很讨厌这些东西的,在这里我就先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凤求凰嫁,天生一对。”
疏君的脸色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青,最后憋的紫涨,浮玉眼疾手快,上前一巴掌将她打翻在地,那几乎用尽了她的全身力气,她啐道:“这样的事也轮不到你来不置喙,安心守好你的家吧。”她抬手去拉疏君离开,才触碰到她手的那一刻恍若触电一般,她不可置信的揉搓已经发麻的手指:“走吧,别跟这种人计较太多,想不起来那就不要想,烦心事能忘便忘,求之不得。”
康晓萍捂着被打出五个手指印高高肿起的脸颊,看见她的脸色,心里更是万分狂喜,含笑道:“殿下会想起来的,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是吗,有没有闻到土壤的腥味,身边的疑云是不是与以前有那么一点相似,那种被人操控的感觉,当真比现实更残酷无情,还不如自我了断,以绝烦恼。”
她不停的挑唆,只是为了激怒她,浮玉看着康晓萍得意的脸已经十分不满,再望着疏君已经白的透明的脸色,当下便要再扬起手来打她,手才扬到半空,石桌便瞬间裂开,发出砰砰几声巨响,碎石散落一地,若非她躲得快,脚上也要被砸出个血窟窿来。
她侧目看着罪魁祸首正伸手扼住康晓萍的喉咙,手上青筋暴起,眉心与鼻梁上的朱砂痣仿佛是活物一般,隐隐闪着亮光,她眼底有凛然的肃杀之气一点一点的堆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当中迸裂出来的:“我告诉你,不管你们想要做什么,想怎么操控我,那么就该想想,当初的下场是什么吧。我随时恭候,无论我变成什么,最先都不会放过你。”
说罢,便狠狠的瞪了一眼仿佛什么都知道的雷云,一把拉过浮玉的手拂袖离去。
浮玉对她的行为举止尚有些悻悻,如何还敢说话,在马车上静默不言,尽量不去与她交流,只希望她身上的戾气消散些。虽然她们的谈话叫人摸不着头脑,但却让她生了一股探究的心思。
疏君回到王府便不想有人在跟前晃悠,将杜若,绿抚,叶湑等一概都撵了出去,她一边向前走去,一边大吼道:“滚,滚,滚,都给我滚开。”
杜若上前去扯她的衣袖,想让她平静些,忙道:“小姐,您若有什么事便与奴婢们说……”
话音未落,迎接她的不是疏君的平缓,而是利刃般的巴掌,她几乎瘫软在地,幸好绿抚叶湑率先反应过来,将她扶起。只见她似乎气红了眼,嘲讽道:“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你们永远都不能操控我,永远。”
心底深深的恐惧牵动她的思绪,这一切都那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只有她一个人去面对。
杜若满心委屈,被叶湑带了下去。绿抚心疼的想要去抚平她眉间的忧愁,换来的也是一声响亮的耳光:“滚。”
绿抚垂首跟在她身后,绝口不提刚才发生的事,而是将今日刚知道的消息说给她听:“奴婢只是想说的是关于辰王的事,那几日守在擂台边的是黄寄庭,正是您的姨父,还有那日与三公子敬酒的人里,只有七小姐一人碰过三公子的酒杯,其他的,暂时并不明确,不好妄断。”
疏君攥紧双拳,听了她的话,又折返往外院去。
绿抚紧紧跟在她身后,见她所去的方向正是何氏的院子,她也知道以她现在的心性,若是去了,定要出事,所以立刻张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殿下莫要冲动,一切未有定论,您若这个时候去了,难免不会发生什么事,只需再等等。”
夜色无声无息的晕染整个天空,蛐蛐的叫声在荷花池里格外的刺耳,她深吸一口气,平缓了心境,神色哀戚:“我不去她的院子,你放心,出不了事,我先去三哥的院子看看,你若不放心,那便跟着一起来。”
她面上无波澜,从容自得,有清风乍起,掀起襦裙的一角,她抵着风,睫毛上蜷着一颗欲落的泪珠。绿抚默然点头,跟随在她身边,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月色笼罩的清辉当中,显得格外萧条寂寞。
彼时愉禛正陪伴在宓瑶身边帮她缠丝,见她额上细细出了薄汗,便拿出软帕细心的帮她擦拭,柔声道:“这些事让我来吧,虽然用了热水,但你也别太操劳,身子还未痊愈,你能不能不要做这些让我担心。”
宓瑶垂下眼睑,厚厚的睫毛挡住眼里的委屈难过,放下手里的蚕丝,有些哽咽的握住他的手:“我只是不想停下来想到我们那未出世的孩子,究竟是谁那样狠心,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