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清的眼中映入火光满天,细碎之火变幻莫测,声音与往常的温柔比起来是千差地别,只听得他锐利的问道:“陛下到底要做什么,从祈安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我就隐约察觉了不对劲,这一次你们又想做什么,若是你不告诉我,我即刻折返回京,至于这些官兵将领,你若是有能力,就自己带去战场。”
白玉双腿发软,这些年他为辰王的探子铺好了路,只此一事,便要恩断义绝,不禁感慨道:“奴婢知道您与长公主情深义厚,陛下在边关未能安稳下来之时,不会轻举妄动的,您只要护好荣昌,保不齐有朝一日带着她远走高飞,岂不美哉。”
沈徽清半信半疑,沉吟不语,末了,才道:“既然不能回京,至少要让我传信回府,也好叫她放心。”
白玉微笑着点头,即刻便去准备纸笔。沈徽清盯着他的动作,心中恨的牙痒痒,若是此去有个三长两短,与他们是脱不了干系的。
夜深霜重,乌鸦的叫声惊起一片嘈杂之声,哄哄闹闹,辰王府灯火如辉,下人们四处拿着扫把去赶乌鸦。疏君被春兰带回府里,包扎伤口,运气好的是只是皮肉之上,坏的是那根银针里有剧毒,此刻的她整个人都被一团黑气包裹着,口吐白沫,不停的抽搐着。
“这个样子,若是被王爷瞧见,该心疼坏了。”
春兰叹了一口气,不争气的揉着眼睛,拿起手帕去擦拭她嘴边的污垢。
心兰亦是嚎啕大哭起来:“殿下若是就这样去了,我也不想一个人独活。”
春兰恶狠狠的瞪着她道:“胡说八道什么,殿下的命,比你我都长,你想殉葬,只怕还等不到那个时候。”
心兰正想反驳什么,只见床上的人突然坐了起来,喷出一口乌黑的血污之后,复又倒了下去,身上的黑云渐渐散去,与此同时,屋外的乌鸦声才慢慢低了下去,依稀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
春兰这才松了一口气,也管不了那么多,只不过心里奇怪的紧,虽然不知此毒为何物,还能自己降解,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心兰端出打脏的水盆,刚一打开门就见满地的乌鸦,一个个的缩成黑球,全都撞死在这扇门上,她心中打起了万分的精神,畏惧之意不禁表露于面,警告道:“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违令者,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船到桥头自然直,也不是所有的事都是空穴来风。
浮玉听到疏君卧病的消息,在喝了康晓萍的药汁之后,方才叫人去备好马车,在街上买一些吃食,送到辰王府。
哪知街上人满为患就罢了,处处坐满了说书讲经之人,她还觉得奇怪,问郅儿道:“寻常想要听人说书的,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怎么今日连抄送佛经的人也来凑热闹了。”
郅儿掀开车帘往外去瞅,别嘴道:“谁知道又是什么鬼,小姐若是感兴趣,不如我们下去听一听?”
浮玉心想着反正这个时候去辰王府说不定还不一定能见到人,难得赶上一次听人讲鬼神事,二话不说,提起裙摆便下了马车。
途径一处,便听得人依稀讲的是辰王离京多半是被逼无奈,府里有个妖怪做妻子,还不如去边关驻守,生下的孩子连王府都觉得晦气,自己带回去养着了,乌鸦满天飞,盘旋在辰王府的头顶上,每到夜幕降临时,便直冲而下,致死都想撞开房门去分食妖人……诸如此类,每一句话,都直击她心中的盔甲,与郅儿相视一眼,转头回了褚王府。
路程虽是顺平路,距离近,但山路崎岖,蜿蜒曲折,周围野物叫声颤颤,在阴暗的树林间恐叫人吓出病来。
罗隽四处张望周遭的枯木乱石,偶尔还能瞧见逢春的杂草,在这灰暗干燥的地方留住唯一的春色。头顶上的乌鸦哇哇喧叫,惊落脚下的枯枝,啪的一声,低低的落在她的头上。唬的她尖声大叫起来,抓住宓瑶的手臂,下一秒察觉到了什么,才缓缓松开手,尴尬的笑了笑,紧接着在宓瑶的注视下捂住了嘴巴。
这是她第二次随着宓瑶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只是想不到京中那样繁华之地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想起上一次听到花儿的叫喊声,不禁打起了寒颤,脚步也慢了下来。
夜渐渐深了,凉风拂拂,穿过重重帷幔,长灯如一条金色的巨龙盘旋在洞房四周。
叶湑与凝烟喝过交杯酒,在喜婆的吆喝声下,皇亲贵胄年纪适当的小孩开始滚新床,说着吉利话,个个可爱无比,一张张稚嫩的脸蛋,说着客套话引得人捧腹大笑,笑语连连。
叶湑大婚之日,连他最想请来的人也不见踪影,被昭帝说成霍乱之身,怎可来影响大喜好运,叫她在府里好生修养着。
大婚突然提前,过程仓促,一些从简,一向不与人相争的凝烟,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也面露不悦。
等到身边的人都退下时,凝烟才婉婉道:“父皇此举,终究是寒了心。”
叶湑心中更是不好,疏君没来便罢了,连这样两国联姻都办的简陋无比,怕是早就想连人带命的一起撵出去。
闻得凝烟丧气懊恼的话,叶湑勉强含笑道:“等回到永威之时,你我一定会重新举办一次光明正大的婚礼,定不会叫你委屈。”话音刚落,便听见屋外的喧吵声,说话的内容叫凝烟通红了脸,犹如红了半边天的晚霞,似晕似醉,二人目光交接时,更是红透了。
叶湑也知她心中的想法,像极了小孩子,忙摆手道:“若是你不愿意,我们可以等到回永威之后再谈那些事。”
这方面的事也没人与他讲,更不知从哪方面入手,想的出神了,待回过神时,只见凝烟低着头,一颗一颗的泪珠滴答滴答落在手背上,这一刻,他是真的着急了,连忙上前蹲下安慰道:“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惹你伤心了。”
凝烟摇了摇头,喜极而泣。从来没人会这样在乎她的感受,也没有人以这样温柔的语气尊重自己的选择,或许是多年的隐忍,才能让他们更加的同病相怜,心中除了感激,更多的是互相倚靠。
叶湑小心翼翼的将手搭在她的纤薄的后背上,掌心里的温暖犹如日辉笼罩,春色粼粼,惊的她猛然坐直了身子,紧张兮兮的看着他。
叶湑看出她眼中的害怕,低头歉意道:“对不起,是我僭越了。”
话音刚落,凝烟如蜜饯般甜腻的嗓音道:“你会真心待我吗,不会因为我是荣昌的公主就随意糟践我?”
在宫中混迹多年,凝烟的处境和难处他也是有所耳闻,与他的处境相比,也算得上不相上下,更能理会她心中的担忧,便正色道:“我会好好待你,有朝一日,等我坐上皇位,我身边的位置就是给你留的,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你也别担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其他人欺负你,哪怕从我身上踏过去,我也会誓死保护你。”
此话一出,凝烟早已感动的不行,伸出手指堵住他的嘴道:“有你这些话就够了,我不奢求能坐到怎么样的位置,只希望你能真心待我,我也会尽我所能,全力拥护你,可你若是有朝一日负了我,也请你放我离开。”
她的目光停留在窗外月下长空中一颗颗闪亮的星星,眼中也随之燃起熊熊火光,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焚烧殆尽。
前行十五里,早上一直下雨,行军在路旁的岔道停下,两名前锋先上前打探地形,其余人等皆在原地休息。
明明是前往漠北的路,一路向北应该更冷才对,只见空山新雨,雾蒙蒙的一片,遮住了前方道路的崎岖。等到前锋探路归来时,雨后新霁,晴空万朗,山色秀美,泉水叮咚,杜鹃啼叫,彩虹奔走,白鹤群飞追赶日辉倾泻而下的余粉,如泼金一般,山色交替,眼前景色,却叫人忘了跋涉的艰辛。
见此美景,众人反倒忘了此去之地是何艰辛,都坐下来欣赏美景。沈徽清依稀记得,上一次有这样的景色入眼,还是去年与疏君一同在药谷时的模样。想到此处,嘴角也跟着扬了起来。
好景不长,不过半刻钟,乌云蔽日,狂风大雨随即而来,众人慌乱之中,惊走了多匹战马,待风雨之后,只得徒步而行。心中只叹出门在外怪事多,天色无常。
许是心有感应,一声长长的猫叫声将她从梦中惊醒,而屋外的心兰也听到声响进屋来伺候她起身。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浑噩噩的由心兰帮忙打理,仿佛牵线玩偶一般,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只能靠在心兰身上,气若游丝道:“谁家的猫叫?”
这副样子正是她醒来后的第三天,怏怏的没精气神,仿佛被吸干了精元,只有一具空壳。
心兰忧心道:“这几日总有野猫出现在府里,现下也有一群猫聚集在府门前,怎么赶都赶不走,府里……”说话间,心兰不自觉的去瞧她的脸色,还是一副漠不关己的样子,方叹道:“府里的人心散了,早早有人离开了,外界更是传言您是祸身,陛下不堪承受百姓威逼,只好叫礼部和国子监祭酒在城中设立了祭坛,正烧着纸钱呢。”
疏君淡淡的抿了一口干裂的嘴唇道:“罢了,随他们怎么折腾,太后的丧仪,陛下没有多说什么吗?”
心兰道:“自然是以节省国库为由,简化了殉葬的一笔。”
疏君冷笑着,干瘪的脸庞早已没有往日的光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这张脸只有一层皮在包裹着,浅浅的一笑,仿佛厉鬼还魂,无比惊悚。
心里始终放心不下祈安,虽然春兰在外打听消息,总是不见孩子的身影,王府的嘴比任何人都严实,就连一向觉得愧对于她的江离都没有来探望,更别说其他人。
叶湑悄悄带着凝烟来敬过茶,虽然还想多留,但是第二日便被昭帝送出了京城。公孙颖本在府里的,只探望过一次,便被听说了消息的公孙府早早的接了回去。
现在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不在,心也在一点一点的下坠,不安的阴影始终在侵袭她的头脑。
最击中要害的是,身上根本感受不到一丝丝的灵气,只有将手链取下的时候还能依稀感受到一点微薄的气息。眉间和鼻梁处的朱砂痣,在铜镜中隐隐发黑,显然是她身上的力量,被药物封锁的死死的,只需再过些时日才能恢复,这些日子,她可不能再轻举妄动,只能委屈祈安几日。
说到委屈,或许这个世上没人会比她更委屈。
被人诬陷,孩子也被夺走,就连丈夫也被直走,身上保命的力量也被夺走,如今她就是一个废人,身边最亲近之人的背叛,她会变成这样不都是因为林氏和她最亲近的二哥三哥的缘故吗。
玉佩是江离给的,药也定是愉禛给的,只有他知道自己身上的一切,孩子也是他们在拦着不让她去看。当真是要一点一滴的剥夺属于她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
眼泪划过眼角,所到之处仿佛刀割一般,刮的脸生疼。心兰疼惜的替她擦拭,却被她躲开。只听她道:“明日我们去王府看看,再多休养一日,或许都会好起来的。”
这样的话也只有她在自欺欺人,不靠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形下,只会丢掉命。好在紫儿早在她中毒之前跟着沈徽清一同去了漠北,若真出了什么事,她也能及时赶到。
心兰点头答应了一声,原本心中要说的话又吞回了腹中,只是不知道远在漠北的人能否记得对自己的承诺,回来时便向殿下求娶。
春风不渡万里长江,更渡不过护城河的冰洌,犹记得当初曦贵妃与护卫双双跳入护城河,她记得下面机关无数,才不敢贸然下去,连她也不敢下去,更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他们到底会不会侥幸逃脱,对此,她才叫逍遥馆的探子四处打听着。
心兰替她挽好发髻,披上里衣小马甲,再套上一件薄绒的外衣来抵御快要消退的暮冬。
这一日没什么不同,天色蒙蒙的,府里的人散的散,跑的跑,最后反而没几人留下来,出门要准备的马匹车辆全要自己去准备。
宓瑶虽然问过是否要让杜若道辰王府来伺候,虽然人手不够,也没什么人愿意再来当差,可她心中隐隐不安,不愿意要哪些被她怀疑过背叛的人前来伺候。更何况,七羽现在在江离手中,自然一切都没那么让她操心,仿佛只是没了一个不重要的人罢了。
王府的人她一个都不敢再信任,包括江离。那个玉佩不就是在她离开王府时他所赠予的吗,至于为何会变成这样,只是他从心底从来没有信任过她这个妹妹罢了,帮着那个不知名的外人,一个女人,是什么女人让他这样记挂,除了林氏还会有什么能在他心底占着这样的地位。
仿佛一根线将散落的珍珠串成了一条完整的项链,白姨娘口中的金蝉脱壳,曦贵妃为何提到林氏便要被灭口,以及顾老爷子的死,这些暗器都是林氏的独家暗器,是否她根本没死呢,答案就是她根本没死。
路旁指指点点的声音一点一点将她拉回了思绪,不过她根本不在乎名声,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又能代表什么。
经过落诗万华时,她掀开车帘,一股新叶的清香和泥土的土腥味扑面而来,心中泛起一阵波浪,正做呕吐状,马车突然停顿,紧接着是马儿的嘶吼声,身体惯性的往前倾,车帘掀翻在车顶上,耳边是车夫急躁的声音:“看不见路吗,不要命了。”
随即在车夫的骂骂咧咧声中,听到一男一女满含歉意的道歉声:“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我们会注意的。”
车夫冷哼一声,马缰一松,轻轻拍打马匹的臀部,马儿应声慢慢前行,春兰心兰忙替她顺着背,口中担忧的问道:“瞧着您这样难受,不如今日便不去了,先回府再想想对策吧。”
疏君刚要拒绝,余光瞄见刚才惊扰马儿的二人,男人瘸了一只腿一条手臂,行动不便,需要倚靠身边的女人才能行走。
而那个女人,就算衣着简陋,也挡不住身上的贵气,待她回头过来二人对视时,那张无比熟悉的脸顿时让她心中扬起阵阵喜悦,连忙叫停了马车。
春兰心兰不解的问:“殿下,怎么了?”
疏君并不理会二人,因为那个女人看见她停下来时,拔腿就跑,可是身边有这样一个男人,无论她想怎么跑,也躲不过三个人的追击。
她下车的话太过张扬,只嘱咐心兰抓住人之后,带到城外的竹林小亭,届时,她们在那里会面即刻:“心兰,你去追,不要太过招摇,老地方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