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起初还不明所以,可看着盖在木盘上闪着流光的丝帕,心里渐渐凉了。
疏君见玄云三下五除二的将人绑好,排列成一排,嘴里还塞抹布,留有一只手在外面却不敢去扯下,只能呜呜的乱叫,根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玄云不解为何要这样,直到疏君将丝帕拉开,里面全是被烧的如焦炭一般黑黢黢的一团东西,根本看不清是何物,又看了看拉开抹布正要解释的几人,他瞬间明白了。
还未等他们开口,疏君淡漠道:“想来已经给你们机会了,这些荔枝别人都还不一定吃得到,我都给你们了,你们倒好,拿起这些东西来吓唬我了。”
顾生哭唧唧道:“殿下,我们知错了,我们原是想取出来的,可瞧你回来了,我们便不敢进去,殿下饶命啊。”
“殿下赎罪,就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听得几人的话,她的眉头拧得更紧,面如霜雪,答应的爽快:“好啊,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有下一次,就剁掉你们的手脚,挖去双目,割掉双耳,掏空五脏六腑,当成人彘悬在你们家老人屋里的悬梁上。”
李凭几人听她说完,又想起几位老人的话,知道她的阴狠,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三魄七魂飞到九天云外去了,舌头都直了,说话也吞吞吐吐:“是,是,我们知错了。”
玄云与其他几个金甲护卫面露苦色,眼里闪过一道惧意,他们是尝过苦头的,只是没想到她这一次玩的这样狠。
疏君冷然道:“认错倒是认得快,就是不知罪过能不能受的下。”
顾生抬起头想要顶嘴,却被她一记阴鸷的眼神唬的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她侧脸对玄云道:“卸下他们的下巴,看他们还敢说话。”
玄云的目光有过微微的停顿,却也没说什么,亲自去动了手,如果让她亲自去,看今日这情形,只怕卸的下来装不回去,只听得咔咔几声,便只能听到呜咽声了。
忽的她又对玄云笑道:“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玄云与李凭几人对视一眼,摇头道:“不知,可……看着就不是好东西。”
她冷笑着横了地上一排的人道:“错了,当然是好东西了,用在我身上刚刚好,这样就没人敢对他们大呼小叫了。”她随手捏起一块烧成黑炭的蝎子道:“这些蝎子毒蚁要是咬上我一口,只怕我就没命了吧。好在你们还不敢将此事闹大,用琉璃瓶装起来又封了口,不然我真叫你们横着进来躺着出去,叫人来抬你们的骨灰出去正好。”
地上的人呜呜咽咽的想要说话,泪流满面,玄云看的有些不忍,却也不敢开口求情,如果那些毒物真要了她的命,只怕上头怪罪下来他们也好不了哪里去。想着想着,他骤然跪下道:“殿下赎罪,是卑职失察,叫殿下差点误了性命。”
疏君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坐在石凳上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团扇道:“起来吧,叫你们看着这些家伙也费了你们不少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降什么罪呢。”
玄云额间泛着细细的汗珠,诺诺起身:“是,多谢殿下。”
疏君怏怏的摇着团扇,目光若有若无的去瞄地上的人:“把这些都吃下去,活着或许有毒,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害不了你们,你们这么有心,我相信也绝对不会辜负我对你们的期望,不然,我为什么还要留你们一只手出来多余呢。”
最后几句话她几乎是从牙缝里迸裂出来的,不管他们怎样惶悚惧怕的表情,有多懊悔自己的行为,哭天喊地大肆就饶也都于事无补。双眼直直看着她,仿佛掉入深渊,几乎要沁出血来。
这件事是没有回旋的余地的,对于心不在她这边的人,不但不委以重任,更要时刻弹压。如今她安抚了金甲护卫,又当着他们面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是无心之举,但也是有意为之。要让他们看看,她不是只会惩罚,也会如何安抚人。
李凭几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除了玄云几人外,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如果李凭他们不嫌事情闹大,不嫌丢脸,随便他们怎么乱说也都无可厚非。
此事之后,受到了警告,疏君待他们不过还是一如既往,该赏就赏,该罚也绝不留情。也并未再提这样的事,几人也都有了戒心,不再心浮气躁,只做些打扫的杂活,不敢露出一丝不满的表情。
也就这样过了两天,这件事绿抚并不知道,还觉得是他们几个人终于乖觉了,不免走到疏君跟前笑道:“小姐,您看他们这几日怎么突然这样听话了,当真孺子可教也。”
她故意拉长了音调,只见几人拿着扫把,铁犁,抹布的手微微一顿,面红耳赤,红里透黑,胃里几乎有翻江倒海的力量。
疏君正坐在檐下兴趣盎然的盯着几人打扫的动作,闻言微微挑眉道:“若是还不该,就怕是我自作多情,对牛弹琴了。”她嗤笑道:“别说他们,我让你和叶湑去办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绿抚低着头,耳垂泛红,一时间没话出来。彼时叶湑正端来洗净了的水果走来,将木盘放在桌上,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接道:“今早才去了,齐大人说现天气暑热起来,等哪日要下雨了,再送来。我看齐大人似乎很高兴有人从她府里搬走那些药材,她还说若是再不去只怕就没了。”
疏君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绿抚,不过很快便消散了:“真有那么抢手吗,都有哪些府的人去索要了?”
叶湑堆着笑,将绿抚挤在一边:“早些日子的时候,白府,吴府,林府,康府都移栽了不少,连蔡府也找了些送进宫里给贤妃。”
她若是所思的点点头,又见绿抚扭扭捏捏搅着衣袖,便问道:“绿抚,你想说什么?”
点到自己的名字是她意料之中的,可这件事早该要说的,她走近些,悠然道:“原是想前些日子告诉您的,奴婢先前去过康府,在康小姐的院子外见了许多名贵草药,奴婢也认不得,不过屋内却时时传来药香,不似一般的味道,奴婢闻了之后脑袋昏昏沉沉了好几天,这几日倒是忘记告诉您了。”
疏君捻起一颗透亮的红樱桃,扯开柄把,放到嘴里嚼了两下觉得太酸了,便又喝了一杯凉水,平静道:“她啊,我知道的,不用管她,她倒是十分喜欢玩弄那些东西,不用大惊小怪。”
她本来就精于药理物器,又是好动的人,若不把前生的精细活都捏在手里,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得罪人法,难道闷在府里做个堂堂正正的闺阁小姐?这话说给她听她都不会相信,更何况她那样了解康晓萍。
两人见她面色波澜不惊,平静犹如一汪春水,便也没多话,正要退去,又听她道:“你去康府做什么?”
绿抚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小姐嘴上不说,心里怎么想的,奴婢还是清楚的,早就将偏房的屋子打扫出来了,雷云明日就送回来。”
疏君面色一红,微微垂眸,嗔道:“谁告诉你我要它回来了,你有这个时间去琢磨它,还不如帮我把新送来的两套朝服熏熏香,掸掸尘,明早就要用的。”
几人笑笑也就散了,各自忙活去。
夜色朦胧如烟,袅袅吹起一股彩烟和着银色的月光倾泻在房屋的背脊上,盈盈透亮。微开的梨花边窗户轻轻合上,笼罩在她脸上的白色渐渐褪去,沈徽清轻手轻脚的掀开落帘爬上床头,爱惜的用软帕帮她擦拭满脸的冷汗。床上的人似乎极为敏感,一点点触碰便醒了,不知是否被惊骇到,她缓缓睁开眼睛,心眼朦胧道:“我不是说过院子里多了人,叫你不要乱来吗?你怎么不听劝。”
沈徽清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数落他,不免觉得好笑,将她扶起靠在自己怀里,笑道:“都说了他们奈何不了我,你又怕什么,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也拦不住我。”
疏君松软的躲在他怀里,伏在他结实滚烫的胸前,徐徐道:“那你自己小心点便是,我累了,不想再去奚落你,没有下一次。”
沈徽清向后一仰,两个人便合在了枕头上,钻入罗兰色双雀团纹背中。他悄手拍着她瘦弱如枯枝般的薄背,温言道:“是,没有下一次,可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又做噩梦了?”
她虚弱的回应:“嗯。”
他低声安慰道:“我圈着你睡,有我在身边,没事的,如果你还觉得害怕……我们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
此言一出,疏君刚合上的双眸突然睁大,却发现浑身都已经没了力气,挣扎片刻她也就放弃了。毕竟他说过,没成婚他是不会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的。
她安然的躺在他怀里,纤纤玉手仿佛化身火苗一般,四处点火,嗤笑道:“别的不怕,我现在就怕你了。”
二人合在被窝里耳磨厮鬓,说着悄悄话,却不知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金光浮沉。
隐隐间有凉风吹来,树枝倒颤,花落沉沉飘入窗内,散落了一大片五色花瓣在妆奁桌上,地上,被扬帆而起的帷帐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
沈徽清望着熟睡的怜人,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微红的薄唇贴在她的耳边,触摸着已经绯红的耳垂道:“乖,起来了,今早不上朝,可你也要早些起来拾掇拾掇,别第一天去翰林院就迟到哦。”
感受到身体一阵酥麻,她懒懒的皱了皱眉,嗯嗯唧唧半晌也不见有动静,只听她慢悠悠道:“我不想去,太累了,我连手也抬不起来,更别说动脚了。”
见此,他叹了一口气,将她一把捞起撞到自己的怀里,听得闷哼一声,他低笑道:“别赖皮,如果不去就是抗旨不尊,如果陛下降罪,你前面做的一切可都白费了,我想看你穿上那件衣服试试。”
疏君被他说得渐渐有了力气,勉强睁开眼睛,用手揉搓了半天,方道:“你想看到翰林院来便是,反正你也有要务拿去,不急于一时,你看外面时辰还早,天还没亮,你快回去吧。”
他深情款款望着她的眼睛,温言道:“我就想第一眼看,那是我亲手选的布料,与我的一样,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我能穿上那样的衣服,你就圆了我这个小小的心愿又如何?”
疏君不知为何他如今变得这样娇气,可这个模样也就只有在她面前显露,犹豫了半天,看着他犹如幽潭一般的双眼,她一时迷了进去,默然点了点头。
明明说是换衣服,帮她整整衣襟,可那双手就是不太老实,才刚整理标正的衣服,又被他给躁散了。饶她细声耐心推开,或是大骂动上手来,她也斗不过他的软磨硬泡,翩翩容颜,当真是半点将军王爷的气概都没有。这不禁让她觉得纳闷,他难道真的是那个十几岁便扫荡一国的小王爷吗。
等到绿抚杜若端来热水的时候,见她已经穿戴好,还整理的端正,不由的吃惊,但她没说话,她们也都乖乖的合上了嘴。
原以为翰林院的日常与燕辉宫一样,实则不然,比那还要枯燥乏味,更兼痛苦。除了有皇子郡主要来找老师外,她还真没见过有其他什么人进来。除了讲书授义,整天下来的事就是写诏书,写文案,写卷宗,归集档案,或者帮江离跑跑腿,磨磨墨,除此以外,便只有用午膳的时候能说说话。
江离已经从修撰升为了学士,在他这个年纪连升两级实属不易,不是特有才华,便是走的后门。虽然江离有意问过她,她只能表示不知,可这样并不能让他真正的相信,比如第一天去翰林院的时候,他对她便没有好脸色。
熬过了一个早间,她还觉得新奇,可到了午膳的时候,却叫她不敢多看多言。
翰林院正殿的左右两间皆是空出来给官员用膳喝茶的地方,清一色紫檀花雕小案几,朱雀绿的软垫袄皮,奉上白菜豆腐,香米瘦肉,这便就是翰林院的一餐。
疏君像长在江离身上的尾巴一样,他去哪里她便去哪里,亦步亦趋,两人梳着同样的冠礼发髻,玉冠隆重,若非她身着金紫色四爪腾蛇的朝服,一般人还真分不清谁是谁。
翰林院的掌院大学士秦禄为乃是淑妃的亲弟弟,执掌翰林院已经长达十年之久,在院里的地位几乎相当于当朝的丞相。可他也是恪守礼节的士子,疏君是长公主,连皇子公主,后宫嫔妃见了亦要让出上座请她。
有江离在侧,她不敢造次,若是无他,她也不会真的去坐那个位置,招人平口白舌。她坐在下首与江离对席,后背挺得直直的,等着宫人们端来饭菜,她像往常一样伸手才拿起筷子,便被江离一筷打掉,手上立刻泛起两条红印起来。这清脆的响声在殿中格外响亮,引得人人瞩目,她有些无措的看着他,却见他静静的平视于她,也不说话,委屈的她几乎落下泪珠来。
直到听到秦禄为敲钟的声音,又说了几句客套的话,见众人都拿起了筷子,她才敢动手。有了一次打,在席上她也不敢开口说话,她牢牢记着那句俗语,食不言寝不语,就算耳边偶尔有人冒出一两句闲话,她只安安静静的听他们说着,低头慢慢塞入一块豆腐放在嘴里,不去插嘴。
好不容易终于散席了,能走的时候她几乎撒腿能走多快走多快,就连与明恩一起蹲在殿外的叶湑也没发现那走的飞快的人正是他苦苦等候的姐姐。
好景不长,她不过是想快些将抄录的文案写好,没想到半路跑来一个探班的王老爹,见她写得字太过强劲,笔锋恍若刀剑,失了文案的本真,况且那些字迹也不符合翰林院录入的要求,便拿着戒尺叫她重写。写错一张,便在手心挨一记板子,为了不挨打,她只能尽量将字迹写的小一些,可是那样又太过娟秀,不足政事,又挨了不少打。且这打手心是有讲究的,文人不打拿笔的那只手,她忍着手掌上火辣辣的痛传遍全身,差不多已经快麻木的时候,她也能改过字迹来。
彼时江离正拿着新的文案过来,见王既明也在,手里拿着长长的戒尺,便微微拱手行了礼,又见疏君低着头,一边流眼泪一边提笔写字,他将文案放在桌上,问道:“爹,这是怎么了?为何要拿着戒尺,她做错什么了吗?”
王既明瞧着屋内的沙漏,将戒尺交到他手里,正色道:“她若再写错字迹,你就拿着这个狠狠的打。翰林院不比在外在府,外面随便她怎么写字我都不会管,但到了这里,就要按规矩来。你看着她,别又做错事惹上面动怒打压。”
江离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目送他出去之后,他走到她身边,见她哭得伤心,双眼泛红,他心疼道:“别哭了,歇一歇再写,让我看看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