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赏游的最后一天,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京,本是修身疗养,却没想到诸多事宜皆搬到了香山的美景当中来,得不偿失。
坐在一众女眷孩童当中,周边吵闹不休,正欲起身回屋,便见白玉向这边走来,对众位家眷道:“陛下口谕,若是愿意想要再游一遍香山,看遍牡丹,现在大可再去前院等候。”
众位家眷都是前几日游览遍野,现下也觉得无趣,最后只有少部分人还愿意再去一次。
疏君站在中间,跟着前面的人走了几米远,正巧见白玉候在一边看着她,等她靠近了,他才恭敬笑道:“殿下,身子可好些了,您这突然一病,又闭门谢客,不见大夫,倒把几位老爷公子吓得不轻。”
疏君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劳烦总管还来问候,偶感风寒乃是常事,用不着还要下山去请大夫来,总而言之还是老毛病,养养也就痊愈了。”
走过前院与内院的花门,恰逢飞来一只团扇大小的蝴蝶,色彩斑斓,稀奇至极,两人呆呆看神了,最后还是白玉反应过来,微微一笑:“蝴蝶灵动,恰似这样大小,五彩十色,平生乃是难遇,见到这样的场景,倒也是大吉。”
疏君向来不信大吉大凶,但见那蝴蝶斑驳与丛间,亦是赔笑道:“祥瑞之事也说不清,不可揣测,不过听总管这样说,倒也真是喜事。”
白玉颔首道:“喜事自然要成双成对才好,双喜临门嘛,如此说来,那殿下可觉辰王良缘如何?”
突然问出这样的话,倒是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失了往日的冷静,心尖突突的乱跳,但依旧是笑靥如花:“全看陛下的心意了。”
闻言,白玉不失礼数的大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几乎都笑得散了开,只见他笑道:“殿下,那我们还是快些走吧,陛下心急,可都快等急了。”
本来想着最后一天应该休息,奈何昭帝乃是宫中的宅府,一下子出了宫,没人束缚,就当是游山玩水,脱缰了。
与诸位见过礼,晃眼瞥见角落的身影,她的心中又翻腾起来,左右它都是要回来的,也不必在意太多。
一行人零零散散的走在山边,遍山的牡丹和荚蒾,层层叠叠的月季和芍药,整片花海被翩飞的蝴蝶,蜜蜂团团围住,好似人间的另一幅写照。
江离虽然担心,但他的手已经快拿不起笔,抬不起手来,每天割下一碗血,整个人的脸色看着与她倒真是相差无几了,本想跟着一起来的,可是血气虚弱,走起路来也是趔趄不定,便只好窝在庄子上,慢慢静养。
香山的景色她却未曾多看几眼,现今见了也不觉赞叹,常日在府里,彼时偷溜出来,却也不见这样的美景,且喜且叹。
“这是在香山的最后一天,你不抬起头来,难道地上的石子比这满山的景色更迷人吗?”疏君眉目盈盈,虽然人都瘦了一圈,但薄薄的身姿却让他心生怜悯,他关切道:“闭门谢客几日,为何连我也不见?”
疏君仰头叹道:“病中不宜见客,宜人宜宾,你本就了解我的性子,怎么反而这个时候要说这些来气我。”
沈徽清语气幽怨似诉:“既然身体有恙,早该在府里修养,回京之后你便少往宫里走了,大祭祀一过,你才算会有事情可做,况且这段日子才是整年里最清闲的时候,你是该休息了。”
她放慢脚步缓步而行,被他一说,她却想起事来。也就是太过清闲,她都快忘记了越王的事,连着林氏的消息都还没有着落,更别说前几日让绿抚去收集画像的事,还有关于宫中大大小小的人,底细都还没有摸清楚,怎么能安心来清修呢。而现在腹背受敌,康晓萍一出现,雷云都已经倒戈偏向别人,她还如何能清闲下来。况且,这本不是什么病,不过是生存所需,不得不食入,若是没有鲜血灌溉,只怕就不会有她这号人了。
思来想去,渐渐有些心烦了,她停下脚步,柳眉微竖,哼道:“安闲享乐谁不会,不过短短风寒小恙罢了。就算你不想我出现在朝堂上,你也用不着现在就急着赶走我。”
沈徽清被她一怼,竟说不出话来驳她,他本不想让她在朝上议事,如此被说了心事,倒渐渐安静下来。
荫下微风阵阵,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她拿出别在腰间的团扇,气咻咻的坐在沈徽清身旁。见他时不时的还要小声咳嗽两声,她就觉得好笑。不过笑了一会儿,便察觉到了不对。
为何他连自己的父亲都要瞒着,她挑眉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有件事我很想知道,就怕你不告诉我。”
“人非草木,天下更没有素餐可言,你想知道?”他眉眼皆是轻柔,看着她一脸好奇,目光多了分深情:“你得拿东西来换?”
她停下手中摇扇的动作,转了个方向,轻轻的风带着茉莉花的味道,他挑挑眉,问道:“为何每次都用这样的香?”
她不以为然的笑道:“每年生辰时,送的贺礼便有这样一盒百花园的茉莉胭脂,一年一盒,倒也不知是谁送的,不过我觉得这个味道更得我的心,难不成你也想试试。”
沈徽清满脸笑容,漫不经心的将手放进怀里,笑道:“你用便好,如何还要带着我来一起用,若是你高兴,今年的生辰贺礼便早些交给你了。”
原先她还不知其意,等到他拿出怀里的东西放在她手上时她才吃惊道:“可你前些日子却送了我一盒青竹胭脂,为何?”
他但笑不语,缓缓摇头道:“难道你不喜欢?”
她微微一怔,未语脸先红,眼中一汪春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将胭脂放入袖中,别脸道:“我自己喜欢就成,你只管送。”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谈笑间,却未曾觉得话语如同新婚的夫妻般甜蜜,倒也羡煞了旁人。
昭帝坐在一处,见状,便招手换白玉过来道:“如何?”
白玉朗朗一笑,举起大拇指:“陛下圣明,下月初十,便可坐享其成,也不负先帝遗愿。”
昭帝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懒懒道:“两人早点见面就是好的,自从父皇说起要这两人结成良缘起,朕便一直观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这样也好,也省下朕一大半的心事。这两人都是朕这边的,个个精悍,不输人。”
日光渐渐毒辣,仿佛脸上被沸水浇过,灼伤了大半肌肤,她只能极力的忍耐刺痛,躲到与沈徽清同一把阳伞下。
山风渐起,一阵清凉袭来,却也未曾减少脸上的火热。满山的艳丽,触得心尖燥动不安,熟悉的味道飘然进入脑海。
也是同样一个艳阳天,身边少不了有雷云和雷晓(1)在身边,可是那日却是她在云月雷府彻底心凉的第一天。
心仿佛灌在酸黄瓜里浸泡了一天,滴滴答答流着酸水,她不想转身去看,只想靠在身边的人身上,努力寻个依靠。
感受到她的气息,沈徽清微不可查的露出笑容,但眼中却是担忧不少:“别怕。”
一行人陆陆续续走到山顶的崖边,白玉向前走了几步,哗啦一声滑下几颗石头,吓得他赶紧退后几步,平复了心情才敢探出头去看崖底。
烟雾缭绕,深不见底。横峰侧畔,重岩叠嶂,远远还能看见白鹤飞行,雄鹰环绕,好个不凡之地,当真是修行的好地方。
白玉对身边的侍卫吩咐妥当,便走到昭帝身边,挡住往这边走来的路:“陛下,前面危险,您小心些”。
白玉的谨慎是与生俱来的,服侍在天子身边多年,将他的习性牢记在心,时时刻刻注意,丝毫都不敢有任何的差错。
昭帝满心欢喜,深知白玉做事安妥,便也随着他走在一旁的空地上与王既明,楚率举,吴葛凡等一干大臣闲谈这大好山河,巍巍天地。
不过时光苒苒,他便感叹道:“一年只有一次能出宫的机会,本想好好游乐一番,倒被你们几个给逮个正着,朕先在这里下了口谕,明年你们谁还要跟着来,朕就让你们连休沐的机会都没有。”
楚率举何等的狡猾,笑道:“陛下圣明,大祭祀前的事务年年推迟,前面是清闲了,不过之后便日夜操劳,案牍上的文案堆得比人都高,若您不介意,老臣倒想在这几日把之后的公务给办妥了,也省得陛下您说我们打扰您修身养性呢。”
其实他们不过是凑巧都来了香山,又想着王府的庄子地理位置极佳,赏景更好,耐不住性子,放下脸面才要跟着一起住,哪成想能碰到昭帝呢。
而昭帝更是越老越顽童,得要众人宠着才算。
昭帝被他说乐了,随意挥了挥手,颇觉得满意:“这还差不多,今天朕高兴,这里呢,朕本想单独跟王卿聊聊,不过这事你们都应该知道,当着你们的面说也无妨,你们都过来些。”
一干人等凑近了说,不过见楚率举和吴葛凡一脸忧色,好不痛快,倒是王既明与昭帝满脸微笑,红光满面,仿佛如沐春风,收到了什么喜事一般。
不过好景不长,几人才说了一会儿话,那边众女眷纷纷议论起来,吓得尖声厉吼四处逃窜。几人闻声看去,却见沈徽清一溜烟儿似的往悬崖下边跳,昭帝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气的眉毛都竖了起来,赶紧吩咐白玉找人下去救人。
吴葛凡心里原本还在担心什么,这下倒是什么都没有了,心想,鸳鸯散了,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双双殉情,这亲事都才刚刚说好。
这边想着,昭帝气的厉声质问一干人:“怎么回事,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你们都做了什么。”
众人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更无人回答。
昭帝正要前去崖边查看,却被白玉拦着:“陛下,下面乃是赤水……”
昭帝虽然着急,但还是保持着帝王该有的沉稳,他吩咐跟来的侍卫下山去寻人,无论是生是死都要找到。为了防止还有人再掉下悬崖,昭帝命众人全部下山,若没有命令,不得私自离开,若是时间得当,所有人全部归京,不得在此逗留。
王既明深知那悬崖底下乃是万丈深的赤水,可疏君并不会水性,辰王身子又弱,跳下去自身都难保,如何还能救人。
众人担忧不已,回庄子的路上,宓瑶让花儿带着玉泽跟着王既明等一行人先行,她随后便来。想起刚才疏君看她们的神色便知道一定是哪里触碰了她的伤处。她心下一狠,转头便对着康晓萍和陈媛休一人一巴掌,怒不可竭:“早知道你们没安什么好心来,我还带着你们来作甚,当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若不是你那一番说辞,我岂会相信与你。”她看着雷云,两眼通红,可知道疏君一向待它亲厚,竟是下不去手打它。
莫名被人掌掴了一巴掌,康,陈二人心中虽不服,但见王府的人个个如狼似虎,却敢怒不敢言,只好低着头,慢慢为自己辩解:“我们也不知,也许是殿下心中本来对我们不满,这才失足掉下悬崖,与我们无关,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我们都担忧不已,而你不能因为一己私心就在这里血口喷人。”
虽然这话将其中的关系撇的一干二净,到头来是她自己失足掉下去的,但是疏君的确是因为自己摔倒,怨不得别人。宓瑶心中再气愤,却也找不到任何分辨的理由,只得作罢,看着她们渐渐走远,雷云低着尾巴跟在二人身后,仿佛根本没有疏君这个人一般。宓瑶气的圆眼怒睁,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跟上前去,让花儿找绿抚过来一趟。
是谁又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当天下午昭帝便回了京城,发动守在王府的金甲护卫前去寻找。其余的达官贵人也都当天拖着家眷离开了香山。只有王府的人留在了庄子上,时不时的还要派人出去询问一番。
梳洗一番后,宓瑶带着玉泽往江离的院子走去。自从众人回到庄子上,王既明送走了昭帝等一众人,便打发了身边所有的侍卫,丫鬟,婆子往山下去帮忙寻人,庄子上只留了一些厨子和伺候人的小丫鬟。
连愉禛也被发动出去,更别说沈徽清身边带着的长慎长谨两兄弟,那主子若是损了命,他们无法向死去的夫人交代,更对不起贤帝的在天之灵,就算自己吃了亏,也得把主子找回来。
明恩先去禀报了,不出一会儿,他便推开门让几人进屋去,自己去倒了壶茶放下,然后识趣的关上房门,走的远远的。
宓瑶向来鲜少与江离打交道,可是看着他与疏君的关系近来有所缓和,她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花儿带着玉泽在一边候着,绿抚则上前来交代今日所见所闻,江离听后,愤怒不已,若非手上有伤,他几乎拍案而起,大骂:“这贱人太猖狂,若是疏君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她吃不了好果子。怪不得她今日那般谦逊,说是带着雷云来致歉,莫过于是来挑衅。”
宓瑶第一次见他这般恼怒,她心里也是难过焦急,但她一介女儿家如何能逆转时光呢。她担心的道:“现如今只有祈祷疏君和辰王平安无事,我们得先做着防备,疏君这些日子精神懒散,加上雷云又是她的心头肉,这被人横刀夺爱,她最是接受不了,况且她又见你我愉禛几人与她同行,指不定是误会了什么。”
说起误会,江离最是感同身受,短短一两年的时光,便差点逼疯了她,现如今误会解开了,可原本陪在身边的人又离开了她,这样的打击实在太大,难怪她会以那样的眼神去看他们。
江离低头叹息,忽然想得到什么,两眼放光的看着绿抚道:“是,我们是该早做防备。可也要先知道,前世今生又是什么意思,你在她身边多年,一定知道什么原因。”
绿抚被他们二人看的心软,又侧头去看花儿和玉泽,被八只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她思前想后,百般纠结,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含歉意道:“奴婢不甚清楚,若是公子夫人不将此事告知小姐,奴婢便告诉你们。”
江离与宓瑶对视一眼,仿佛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江离让她起来,点头道:“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人知晓,你大可不必担忧,细细说来便是。”
绿抚深吸一口气,捧过宓瑶抵在她手边的水杯,支吾道:“小姐叫雷云……哥哥,说什么前生害死了他,今生要来偿债,前生犯下灭族之罪,今生必要用命来还,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重蹈覆辙,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二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齐齐惊呼道。
绿抚一惊,脸上残留着几滴泪珠,抖着身子道:“而且小姐经常梦魇,梦里说着要偿命,近些天时常出现幻象,身上时不时的鲜血淋漓,但却找不到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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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雷晓:康晓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