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烟淡淡道:“母妃,父皇并未说要将女儿嫁到永威,更没有说要嫁到万耀,您明知道万耀与荣昌近些日子的冲突,怎么会还要将女儿嫁过去,更何况,佳宁郡主已经是太子妃,女儿去了,又有什么用。”
原本还要往屋里去的云妃忽而站住,转头定定的看着凝烟,半晌,才道:“凝烟,你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既然如此,那母妃也不便多说什么,可是母妃终究不是荣昌的国人,母妃来自哪里,你以后就该去哪里。”
凝烟愣了愣,嘴唇微动,却终究没说出什么来。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更鼓声,宫里的嫔妃贵人也都相继入睡,连养在笼里的黄鹂也慢慢平息下来。
凝烟躺在床上,被一层又一层的帷幔遮住了身影,月光与白雪的交映照进了屋内,灯光又像雪一样晶莹。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像或者不像都奇绝。疏君奉旨入宫,刚听完昭帝的训斥和太后的叮嘱,出拱门前便听见宫人的哀嚎和叹息:“听说发现的时候,都凉透了。”
疏君凝视身后被关上的重重的宫门,神色郁郁,皱眉道:“凝烟还能救回来吗?”
想起上次迁怒在她身上的那些事,疏君的心有些过意不去,马上就是年关,就这样想不开自缢,为了什么呢。
沈徽清挽着她的肩膀,低头对她笑道:“大抵的话是不能了,你也别想太多,若要她能活下来,只能看天意,齐太医如今都还未出宫,说不定还是有机会的。”
疏君牵着他的手,顺势上了马车,待两人坐稳,长谨便驱车往王府去。疏君低一低头,叹道:“若真是去了,只怕有我自己的一点缘故吧,总是心有余悸……”
话音未落,沈徽清轻轻道:“实话跟你说吧,陛下早有打算,见凝烟已到适婚的年岁,便想着将其嫁到外面去,并不是你的缘故,凝烟的性子就是想要自己做主,眼里揉不得沙子。”
疏君不解道:“不过是嫁人罢了,难不成还有其他缘故?”
沈徽清爱怜的抚上她的发髻,怜惜道:“若是嫁在京中自然还好些,可就是拿她当一个棋子,用她来换取万耀十万匹骏马,后果可想而知,也难为凝烟想不过,只不过你细细想一想,她嫁到万耀,是为谁纳妃,那老皇帝一把年岁了,太子妃可是佳宁,她怎么会肯。”
闻言,疏君不免有些心疼,可是也无能为力,她有能力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可是凝烟,说到底,不过是一枚棋子,有自己想法的棋子罢了,真的一了百了才是真的解脱。
才至王府门前,宓瑶已然在门前焦急等候,一见她下来,忙上前牵起她的手,含泪道:“你总算是回来了,去了哪里也不曾告诉我们一声,害得我们担心坏了。”
疏君瞧她在外站的脸都冻的通红,忙赔罪道:“是是,以后去哪里也该跟你说说,别担心了,快进去吧。”
宓瑶褐眸半垂,秀发高盘,娥眉敛黛,声音婉转,牵着她的手就往后院走去,道:“若你再不回来,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疏君撑着腰肢,由宓瑶牵着,刚与王既明续完旧,二人便遣开了随从,往纤羽阁走:“宓瑶,怎么了,有什么非要到这里来说?”
许久未来,纤羽阁虽然依旧一尘不染,兰草熏发的香气飘散在屋内,新蕊半开半遮,淡淡的清香在空中飘荡,宜人心性。
宓瑶关上房门,偶有风从窗外拂来,晃动帷帐,犹如她的声音清冷迷茫:“你三哥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从你走后,不再像以前我认识的那个人,难道他真的是不再需要我了吗?”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疏君也大概知道了什么缘由。因为水灵珠的缘故,他的性子大抵也是随着水灵珠的性情而来,自然而然的会渐渐冷落身边的人。
疏君轻声安慰道:“不用担心,我知道是因为什么缘由,他放弃谁也不会放弃你,你也不要自暴自弃,还是要你去亲近他,我会同他说的。”
“当真没问题吗?”宓瑶还是不信,担忧道:“还能回到以前吗,我还是会怕的。”
疏君笃定道:“难道我还会骗你吗,你安心就好。”她的眼底有温热的颜色:“等这段时间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也不要因为陈媛休的缘故继续恼他,各退一步,对你们两人都好,不是吗?”
宓瑶点点头,眼眶的蓄满的泪水一时间崩塌了,近几年她虽处处躲着,可自始至终都不肯低头,只是因为心里坚信着他的心里还是有她的。可是,随着时间的长短,他的心渐渐冷了下来,看着她,仿佛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一般,着实叫她心中畏寒。
北风吹雪,长灯落地,王既明盛了一杯酒,与几个年轻小伙对酌,因为沈徽清身子还未完全痊愈,也不敢拉着他多饮,只好拦下了愉禛和江离。
小宴才过半个时辰,王既明已然半醉,由罗氏携着先回房了,临走前还不忘让大家玩的尽心一些。他刚走,楚可轩也不知哪里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了。
南松和婉丽随后而来,浮玉因为褚王的缘故,被计巡再三叮嘱,只能留在褚王府,不得随意乱窜。
婉丽刚坐下,疏君看着她开始隆起的腹部,也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打趣道:“哟,这么能干呢,是想要一个大胖小子还是黄花闺女呢?”
婉丽婚后过的还是挺滋润的,听到疏君拿自己打趣,更是羞红了脸,捂着脸不肯见人。宓瑶见她羞的不知说什么,忙笑道:“好了好了,你看这肚子又大又圆,肯定是一对龙凤呈祥,婉丽,你说是不是?”
听着二人你一眼我一语,婉丽声音娇媚,双颊带红,嗔道:“你们别都打趣我,再说我可不理你们了。”
宓瑶笑语如珠:“好好好,不说了,再说可又要不理我们了。”
婉丽被二人说的羞的几乎脸要滴出血来,好在是个傲娇的,故意挺了挺胸,哼哼道:“我不信你们两人的话,就知道打趣我,还不如玉泽好,就喜欢要姨母抱。”
疏君掩嘴笑道:“那你倒是赶紧生一个出来,也好叫我们抱抱呀。”
婉丽轻哼道:“就不给你们看,叫你们干着急算了。”
宓瑶摇了摇头,轻音娇柔道:“瞧你这点出息,好在现在外面宴会少了点,不然,你可不知道要被打趣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说起这个,疏君也是觉得自从昭帝下旨不准皇子私底下结交群臣之后,身边的宴会反而是少了许多,递到辰王府的帖子更是少之又少,可是,若真如此,那她日后要做的事岂不是又难上加难。
一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变得急切起来,苦笑道:“说起来,我也是许久没去什么赏花宴,品酒宴了,反倒是想去看看。”
宓瑶皱眉道:“如今这样的清净你还不稀罕,时间长了,你怕是想清净都难如登天。”
婉丽柳眉微挑,嫣然一笑道:“你这样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今早的时候我收到了蔡府的帖子,蔡夫人叫人来给的,说是三日后,去蔡府参观她新得的一株粉珊瑚。”
疏君微微颔首,不假思索道:“粉珊瑚?现在这个天候,蔡夫人还真是应接不暇,还有心思去办这个。”
未及说完,三人均都掩面笑了起来。虽说蔡夫人的文苑宾客不绝,可凝烟公主才出了此事,若一心应下招待,论良妃再出色,终究不合规矩。
贤妃再得宠,始终敌不过血缘,更何况万耀跟荣昌的冲突日益尖锐,用凝烟换取兵力,也未尝不是昭帝的缓兵之计。
荣昌常年内耗,兵力已不及万耀,若能得到十万匹骏马,不仅能解决现有的危机,等到沈徽清病情好一些,再让他领兵出征,与沈敬一同对抗,也不是没有胜的希望。
茶厅旁栽种的金盏茶岁寒不受雪霜侵,独殿众花丛,金边银蕊,一朝落在雪行处,也不曾黯然失色。
听着雪花坠地的声音,何氏见众人说话间多有约束,谈吐间,江离时不时的眼神会意,何氏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连忙起身,骤说已是小醉,斜眼看了一眼钟言,便由丫鬟扶着回房了。
钟灵目光呆滞,何氏前脚刚走,她便要跟上去,还是愉禛先开口道:“钟言,你去跟婉丽她们在一起坐一会儿,这是你的家,别太拘束了。”
钟言的脚步顿了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布满兴奋的种子,怔怔的问:“真的吗?”
愉禛被楚可轩狠狠的踢了一脚,吃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依旧点了点头道:“去吧。”
话音刚落,还不待钟言坐下,疏君便神色凄凉的站了起来,走到沈徽清面前,惨白着脸道:“我有些累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沈徽清放开抓住楚可轩肩膀的手,点了点头,与众人道了身子不爽,二人便相携而去。
碍着钟言还在场,江离也不好发作,只说是要去送一送。才走过小门,便瞧见沈徽清面色苍白一片,焦急的搂着疏君的腰,长谨被他打发出去驾马车,春兰在后面来不及打伞,连忙上前去帮忙扶持,听着疏君的哀嚎声,他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赶紧跟了上去,所行之处,被猩猩之色染红了一片,触目惊心。
天已经很黑了,突如其来的响动惊扰了刚歇下的王既明,听到管家的呼喊,王既明急忙起身,打开房门便听见管家哀然道:“老爷,殿下难产了。”
恍若晴天霹雳,王既明惊的连连后退,还好被身后的罗氏扶稳了,斥道:“好端端的怎么会难产呢,不是还有好几个月吗?”
管家摇头道:“只听二公子说,席间殿下就说身子不适,刚要回府,便落红了。”
王既明也不再多说什么,着急的转身去穿戴衣物,口中还担忧道:“人呢,现在人在哪里?”
等王既明赶到辰王府时,人还未至,远远的便听见疏君的惨叫声响彻,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紧张的就像是拉了满弓的弦。
天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只有院落处的房间灯火亮着,府里很静,寂静的仿佛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耳边只有丫鬟婆子端送热水的脚步声,齐母的鼓励声以及渐渐缩小的哀嚎声。
心兰焦急万分,掀开门帘,苦着脸问:“王爷,齐大人问,胎儿在产道里耽搁的时间太长了,想问你保殿下还是保孩子?”
沈徽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急万分,闻言,也来不及思考,脱口而出:“无论情况如何,我只要她,不要孩子,只要她。”
心兰几乎要哭出来了,点了点头,便又钻进了屋里。
听到此话,江离悬着的心,渐渐落了下来,可一听到屋内的惨叫声,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明明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落红。
愉禛在靠的最近的树前停下,闭上眼睛用水灵珠窥探屋里的情况,满心充斥着惶惶不安,一碗参汤落下肚,听到有声音回应自己,他才道:“先把孩子生下来,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疏君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求你,我很疼,我真的会很疼。”
愉禛紧紧闭上双眼,大口的呼吸着,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凡人之躯,如何能承受天神之力。”
话音未落,屋内响起一声惨叫声,吓的他捏紧了袖口,抬头看向轰隆隆的天际。随着惨叫声的一起一伏,正头天空上的雷声低沉而烦闷,紧随其后的一声哇哇坠地,婴孩的哭声伴随着一声强有力的惊雷结束。
耳边大人们喜笑颜开的声音,并没有让他放下警惕,他从树后踱步而出,跟随王既明的脚步,去看被产婆抱出来的婴孩,小心用水灵珠检查,再看着婴孩额头鼻梁处并未出现像她一般的朱砂痣,他的心重重的落入深渊,额头出了细细的密汗,怔怔的看着王既明怀里的孩子出神,好在江离的咳嗽提醒了他,才收回神色,内心的翻滚久久不能平息。
愉禛无法平息自己,徘徊不定的脚步,在心头涌动的纠结,让他并没有发现身后的江离。
转眼间,已快到阳春之际,疏君也出了月,可寒风未退,朝露闪耀不前,只得留在屋里烤着笼火。
疏君被香榭照顾的很好,虽是难产,好在身体强健,又有齐母随时的问候,自然恢复的很好。
香榭将太后最后的意思带到,疏君看完信后,便颔首道:“太后的意思我也明白了,麒麟门被牵制的很好,皇后的心思都在这上面,反而没有太过注意越王,这样也更好下手些,趁着陛下最近的旨意,烦请姑姑转告太后,这一切还得靠她多多上心了。”
香榭恭敬的领命道:“殿下,那别院的公孙姑娘,可要奴婢回宫禀告太后,下旨着她回府呢?”
疏君摇头道:“不用了,辰王派人盯着她呢,陛下的意思,太后也不好插手,好在她并没有做什么能威胁到我们的事,暂且留着她,日后也好有用的地方。”
香榭脸上露出一抹落寞之意,淡笑道:“殿下与以前相比,反而是沉稳了许多,可是有了孩子的缘故?”
疏君凝神道:“如姑姑所说,哪个为娘的还那样莽撞。”忽然想起一事,疏君道:“说起来,凝烟公主的情况怎么样了?因为此事,云妃可有再为难她?”
香榭瞧她十分上心凝烟的事,十次回宫,有八次都在询问,不禁感到奇怪:“托殿下的福,凝烟公主已经精神许多了,云妃被太后责罚,陛下也因为要将她送去和亲,单立了公主府给她住,不用再入宫了。”
疏君了然,额上的抹额任由香榭取下,她揉了揉太阳穴,淡淡道:“芦苇枯叶,寒水无息,姑姑也早点回去吧,天凉了,你也多穿一些。”
香榭点头,默默退下。疏君看着金丝圈成的火笼出神,连江离进屋来的声音也没听见。江离放下手里的橘子,坐到她身边,担忧道:“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出神?”
因为愉禛那些话的缘故,江离下朝之后便时时来看祈安。他抱着祈安,心下甚是疼爱,温言道:“我看你想的那么出神,怎么了,可是祈安又闹了?”
疏君满心不安,听着外面春雨霖霖,忧心道:“我怕有了祈安,被人利用,反而伤了他。”
江离一边哄着祈安入睡,一边安慰道:“凡事放宽心,总有办法的,不是还有我吗,你放心去做事,祈安我会替你护着,不会让他有事的,最近边关不宁,辰王也有好些日子没回来了吧?”
这样暖心的话,除了沈徽清之外,也只有江离会毫不犹豫的说出来。疏君只笑不语,脸上却全无喜色,不知为何,心里仿佛有蚂蚁在爬一般:“也不知宫里商量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