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撇开头,放下熟睡的祈安,温声道:“辰王终归是武候,边关告急,在所难免,一定不会有事的。”
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沈徽清出征在外,如果遇到危险,她又该如何去救他呢。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毕竟万耀兵强马壮,荣昌兵力渐弱,哪有当年的强盛,一朝开战,便没有回头的余地。
和风暖雨,湖面的冰层已经慢慢融化,柳眼梅腮,春心荡漾。人潮涌动的街面,一辆马车急切驶过,掀开车帘是熟悉的街道和气息。
叶湑放下车帘,平复紧张的心绪,看着正在闭目养神的莫肃,他也按捺住心中的喜悦,静静等待宫钥的打开。
昭帝精神尚佳,与淑妃一起在御花园下着棋。突如其来的恩宠,打的淑妃措手不及,一直小心应对着:“哎呀,陛下耍赖,老是欺负臣妾,不玩了。”
淑妃轻哼一声,将棋子扔给了昭帝,娇滴滴的模样,让昭帝春心澎湃,拉住淑妃的玉手,爱抚道:“好了好了,不要生气,朕认输还不行吗,瞧你那小气的模样。”
淑妃抽回手,被南儿扶着往玉兰林中走去,昭帝紧随其后。淑妃随手掐下一朵玉兰在手里把玩,一副少女娇羞的模样,让昭帝犹回青年时期:“陛下,您国事繁忙,今日怎么有时间来陪臣妾赏花。”
昭帝深深的望向她,痴痴道:“自然是有事要来与你商议。”
淑妃心头一跳,虽然知道是何缘故,可如今这个情形,不装装傻,是不行的:“陛下自己做主就成,何故还要与臣妾商议,莫不是因为宁王调皮,惹恼了陛下?”
昭帝摇摇头,轻轻叹息道:“是为祯德的缘故,边关有变故,朕有心让祯德带兵出征,就怕让你难以忍受相思之苦,且祯德也不愿领兵,只得要你同意了,他才愿意听你的话呀。”
这话半真半假,淑妃也不然全信,留了一丝疑惑,忙扶住昭帝的手郑重道:“陛下,此乃事关国本之事,岂容祯德儿戏,他怎么敢不听您的调遣,可祯德带兵多年,事故为何不让辰王带兵出征呢?”
昭帝眸中精光大放,旋即消失殆尽,叹道:“辰王身子不好,贸然出征只怕出了变故,朕不好跟太后和昭棠交代,你说这不是为难朕吗。”
淑妃何其的聪明,怎么会不明白昭帝话里的话,这个坏人只能是她来当不是吗。淑妃揉了揉额头,挤出两滴眼泪,娇柔道:“陛下要知道,祯德可是您的亲生儿子,您担心辰王出事,那祯德出事您不担心吗,可事关国本,臣妾怎敢左右,一切,全有陛下做主罢,无需来与臣妾劝说,祯德一定不忍辰王拖着病体去守卫荣昌。”说罢,便掩面而泣,扑在昭帝怀里啼哭不止。
白玉远远的听着,对身后的小圆挥了挥手,便遣退了四周的下人。
听闻此事的时候,沈徽清已然回府,等线人走后,才敢对疏君道:“陛下心意已决,多说无益,淑妃也只能自保,你无需记恨她。”
疏君默然,只能苦笑着摇头:“陛下还是信你的,不然不会不考虑你身子的羸弱,执意要你带兵。可是,我还是会担心……”
沈徽清犹豫片刻,看着在疏君怀里熟睡的祈安,走上前轻拂她头上散落的碎发,悄然道:“疏君,万耀野心勃勃,此次出征,是迫在眉睫,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也为了给你和孩子创造一个没有斗争的环境,不去也得去。”
疏君泪眼婆娑,轻声问道:“就不能不去吗?荣昌能有如今这样的局面,本身就是咎由自取。”
沈徽清一愣,一时有太多的心绪涌上心头:“若是不去,我怎么有能力给你更好的以后,原谅我,难道你不想保护你二哥和你爹吗?”
“可是我也想保护你啊。”此话一出,就连疏君自己都震惊了,她今日的优柔寡断,他日必将成为逼死他的一把匕首。
沈徽清真挚的目光犹如火燎,将她心底的疑虑焚烧殆尽,只需一眼,疏君便能明白他心意已决,劝不回来的。
疏君将祈安放在他的怀里,站起身,挑开关的紧紧的窗,一阵寒风袭来,冻彻凉骨,她明白,这一次的战事意味着什么,也不再阻拦,她对他的能力有信心。可她怕就怕在,万耀早有准备,这不是普通的刀剑相向啊。
万耀之所以兵力猛然强盛,是因为前些年突然出现的国师,他拥有呼风唤雨的能力,万耀年年风调雨顺,诸事皆宜,战事连连,却不曾损耗一兵一卒,与他脱不了干系。
此人是谁,身后有何人,她也不得而知,没人见过他的模样,更不知他是从哪里来。
得知战事即将拉开序幕,且此次战争昭示着天下荣昌的生存灭亡,荣昌粮草不齐,只能将希望放在前来贺喜的永威使臣身上,就连一向喜爱热闹的蔡夫人也躲在府邸不再设宴招待众人,人人自危。
浮玉看着宫钥下门,转身上了回府的马车。得知这样的消息,她一时也不敢去辰王府,只得先回褚王府。
可是回府之后,褚王的心思全在前线的战事上,也是甚少回府来。浮玉心烦意乱,躺在床上辗转反折,夜不能寐,次日一早,在褚王回府前,乘车去了计府。
彼时,恰逢遇上正要去早朝的计巡和南松,二人瞧她眼下的乌青,心以为她还在为那一道圣旨而感到头疼,便开口安慰道:“浮玉,沉住气,如今战事紧急,褚王不在府里,你也别去胡闹,这么一早回来,可还是为了此事?”
面对计巡的质问,浮玉摇了摇头,心里有委屈,但也只能咬在心口不能说:“并不是,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回来看看。”
计巡无奈的摇着头,前脚刚上了马车,南松便道:“如今长公主刚生完孩子,你若是有时间便去瞧一瞧,你不是平时最想去寻她吗,现在人在府里,你去陪陪她,对你日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说罢,便拍了拍她的肩膀,郑重道:“你能做的,只有努力做好一个妻子的角色,你是王妃,皇亲贵胄,这是你选的路,再难也要自己走下去。”
南松说完,便上了计巡所在的马车,隆隆滚动的车轮声将她刚说出口的话掩盖在滚滚尘埃中。抬头看着头上高悬的计府牌匾,浮玉是有气又委屈,转头上了马车,并未进府。
落日寒鸦归巢牵动起他的一片愁思,柳塘新芽报春来,尽显春日的温柔。圆慧大师拖着病体,在普天青龙寺的菩提树下打坐思迅。徒弟慧空端着茶水摆放好,侧脸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圆慧大师道:“师傅,茶水备下了,那位施主今日大概是不来了,您还要等吗?”
圆慧大师微微颔首道:“不来便不来,你先去抄写佛经吧,前线战事迫在眉睫,你早做些准备。”
慧空点头退下,圆慧大师这才睁开双眼,缓缓道:“许久不见,你又年轻了不少。”
来人是位身着绿衫的年轻女子,如果不是她手上的皱纹,仿佛真就如二八年岁的少女。她轻声笑道:“还好,并不是十分奏效,有你为我替那些亡魂超度,我哪能过的这样舒坦。”
圆慧大师不可置疑的冷哼一声,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决定,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他的容色清明,眼中静汪汪一潭死水,毫无波澜:“你这一次来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对于面前的这个女子,圆慧大师是清楚的。
女子的眉眼处与疏君有几分相似,眼中的贪婪尽显她的野心,她抿唇轻笑道:“自然,你是明白的,我要收网了,原来的方式并不奏效,何况如今她有自己的血脉,拿来替我延年益寿,是最好不过的。”
圆慧大师手中捻动的佛珠散落一地,如落玉盘般的清脆声,女子笑盈盈的替他捡起,放在他的手中。圆慧大师失色的问:“你当真好狠的心。”
女子不动声色的将放在他手心的最后一颗佛珠轻抛在空中,嘴角扯出一抹无害的笑容:“这本来就是她来到这个世上的唯一目的,当然,你若是舍不得,我自然也可以留她一条命,不过最后是当我的傀儡,等我坐到那个位置时,我就亲手接你出寺。”
圆慧大师深深吁了一口浊气,灰心道:“你若是要收网便收,无需来特意告知我。”
女子仿佛被他的态度惹恼了,拂袖打落他手里的佛珠道:“你不想帮我?这可是你欠我的,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圆慧大师只觉脑仁隐隐作痛,摇头道:“我并没有不帮你,是已经帮你太多了。这一次她能早产,其中与你托不了干系,你等不及了不是吗?”
女子登时哑言,片刻,便呵呵笑了起来:“衰老的那样快,怎么能不着急,为了我这副皮囊,我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这是最后一次帮我,我答应你,最后一次,你只需写信告诉那边那位,到时候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只要杀了辰王,就不会再有威胁,你写完信之后,我便把她的尸骨交还与你,从此两不相欠,如何?”
虽然被她威逼利诱多年,可是她的尸骨就是帮她的条件,隐忍多年,这一次又怎么能不心动。圆慧大师眉心微动,握住最后几颗佛珠的手暗暗颤抖。
女子见他的面容有所动容,心中的快意蠢蠢欲动,嘴角是藏不住的得意。
末了,寒风四起,吹动两人的衣袂,经过深思熟虑,圆慧大师终于点头道:“只提醒你一句,凡人之躯,抵挡不了天神之力,到最后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她迟早都会死,你不过是提前把握了她的死期,不要得意太早。”
女子对他的话不为所动,反而关切道:“不用你担心,你还是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吧,我希望到最后是你去替她收尸,而不是我先来替你收尸。”
说罢,足尖轻点,犹如蜻蜓点水,踏过菩提树,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就没出现过一般。
夜色平静,下了几月的雪终于有停下的趋势,昭帝望着银白色的房瓦,犹如他头上发白的银丝。他焦急的等着门外走近的身影,等到白玉端着一张镶满绿宝石的匣子出现在他面前,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才扬起笑意,还不待白玉奉上,他便迫不及待的将匣子拿在手里,打开后取出一块晶莹剔透,散着绿光的丹药,什么话也不说,直接往嘴里塞。
吞下肚之后,他只觉一股清凉之意在全身上下畅然游荡,风雨无阻,脸上的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平滑,犹如破壳的鸡蛋,吹弹可破,不过片刻功夫,平滑的肌肤又泛起一丝皱纹。远远望去,仿佛真的变年轻了一般,只有白玉知道,这样的丹药每服用一次,他身上的皱纹便又多了一道,只是不会出现在脸上罢了。
这种话,没有人敢说,也不能说。在追求长生的路上,没人比昭帝更加的疯狂,他明知道这些丹药是那些童稚幼孩身上的血肉炼制而成,却没有一丝顾虑,日日的哭闹声,闹得人心惶惶,仿佛当初云州的案子,就这样被他抛之脑后。
昭帝感受身上每一寸的肌肤犹如被打开了皮囊,沁人心沛,不禁感慨道:“要是日日都能这样该多好啊,不用等上三个月才能有一颗。”
话音刚落,门外的贤妃便笑道:“陛下好生将息着,等到您长命百岁之时,哪里还需要这样的丹药呀。”
昭帝挥一挥手,白玉识趣的遣散周边的宫女内侍,自己也在出去时关上了门。
昭帝笑着牵过贤妃的手走上龙椅坐下,将她抱在怀里,嗔道:“什么长命百岁,这都是你给朕的,说吧,这一次来,又是想要什么礼物呢?”
贤妃又惊又喜,淡笑道:“明明就是来看望陛下的,怎么陛下一开口就是臣妾来向您索要礼物的。那下一次,臣妾便不来了。”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被昭帝一把拉了回来,轻哼道:“好好好,是朕错怪爱妃了。不过是因为凝烟的事,朕还好些担心,若不是你,朕只怕又要失去一个女儿了。”
贤妃掩面欲哭道:“凝烟那样好的姑娘,臣妾也不愿意让她就那样因为云妃的话白白失了一条命,说一句以下犯上的话,宫里的孩子在臣妾看来,都是孩子,都是臣妾与陛下的孩子,臣妾怎么愿意要他们受苦呢。”
昭帝很是受用贤妃这样的明事理,连连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朕很高兴,也不枉朕那样疼爱你和景王。可是话虽如此,最近的时间,朕大抵要把时间都用来陪贤妃和皇后了,你会不会怪朕?”
贤妃轻轻叹息道:“陛下为了国本之事伤心伤力,臣妾心疼您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您呢。不过,陛下不是已经选好出征的将领了吗,怎么还会在这里叹气呢?”
昭帝望着窗外风雨欲来的架势,皱眉道:“朕是怕若是辰王带兵出征出事之后,昭棠会不会怪朕。”
贤妃见他这样伤感,生怕动摇了他的决定,忙劝慰道:“陛下,臣妾认为此战事关荣昌的生死存亡,辰王为守护荣昌殉国已然是不得已而为之,长公主是聪明人,怎么会怪罪与您,何况只有辰王殉身,陛下日后才能够得到长生不老,才能更好的守护荣昌的子民啊,就好比,拿凝烟公主去换取万耀的十万匹骏马,说不一定,等凝烟公主嫁过去之后,万耀不仅反悔,还会将公主杀害,既然如此,何不就让公主远嫁永威,荣昌还能得到永威的兵力,借此来打赢这一场仗。”
此话不假,万耀野心勃勃,手里已经有了一个佳宁郡主做人质,若真的将凝烟也送在了他们手里,岂不是会动摇民心。
昭帝思虑万千,片刻之后,才下定决心道:“你说的不错,永威也的确是有人选可以为我所用,既如此,就趁着辰王世子满月宴时宣布此事,边境有沈敬在,万耀暂时不敢轻举妄动,等借到兵马时,再打他个措手不及。”昭帝扫了一眼良妃润滑的肌肤,颔首道:“等这一仗打赢了,朕就许你皇后之位,你看如何?”
贤妃受宠若惊,忙起身恭敬道:“陛下万万不可说这样的事,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且并未有任何过错,岂可说废就废,不仅镇国公不同意,就连越王殿下也会视臣妾为眼中钉,且皇后一党在朝上都有用得上的地方,长公主也很看好他,若因为立后一事,惹恼了这些人,那臣妾的父亲在朝堂上,自然是不会好过的。”
昭帝深深的望着她,阴鸷的目光仿佛地狱寒冰一般透骨刺痛,明明是温言细语,却让她感到冰凉刺骨:“没有过错,那你就找到她的过错,皇后之位,朕想给谁就给谁,至于昭棠,不用放在心上,越王嘛,朕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