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昧平生,只有落花情。她本在外吹风许久,寒气入体,双膝岁软,手脚发凉,看见眼前的人更是满心里烦恼,便要做呕吐之意。只见她拿起绢子掩嘴道:“你们这是何意,只要他们进,便要我在外等候,欧阳清,你好大的胆子。”
欧阳清花白的胡须迎风而起,目光扫视之地,皆被绿藤覆盖,被她的话震的摇摇欲坠,双膝发软,却依然故作镇定道:“人,我们自己会救,不用你操心,为何不要你进来,你心中没一点愧疚吗,毁了一个家族不够,你还想如何。”
彼时,沈徽清与宓瑶等人早已被欧阳欣接进药谷,不等他们多留,欧阳清将她揽在外围,遣走所有人,只留下两人对峙。
疏君闻得耳内风响,听到他的话,心中怒意难平,立刻厉声高叫道:“我此次来并不是跟你在这里胡扯,你把人给我救活了,我什么也不会说,也不会做,从此互不打扰,若是你现在还不让我进去,我立马就毁了这里,如同当年的云月雷府一样。”
“你!你敢。”被她威胁着欧阳清却是话也不敢说,不过既然她要的只是救人,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只能放行,无论如何,她都会进去,只不过是已另外一种方式罢了。
见他久久不肯答应,疏君立刻伸出一只手,一道烽火从她手心里迸出,直冲云霄,将围困在周围的绿藤烧的黝黑一片。
闻着被烧焦的气味,欧阳清慌了似的叫道:“我答应你,只要你不乱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不过你要说到做到,不准拔剑。”
“可以,那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疏君见他耳热眼跳,气的胡须都翘上了天,忽然觉得心情甚好:“我的话一言九鼎,不过,你们最好别在我身上打注意,若不是看在雷敏的面子上,当初就该一巴掌拍死你。”
欧阳清知道她说的话不会有假,手指微动,挡在二人面前的绿藤慢慢伸展开了,不多时,便出现了一道石门,二人进门去,绕过几处迷林,就进了药谷内。
与外界不同的是,药谷内常年如昼,并无黑夜之说。俗话说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说的便是这里吧。
物是人非事事休,凄凉风雨,千古风流,原来庞大的宫殿,此时,只在山角边露出半边檐角。今非昔比,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闻着药香,她不禁皱眉道:“灵气已无当年之盛,结界还在,但也不比以往牢固,你们如今的样貌不过四十好几,可见,是将灵气都引入体内,达到延年益寿的效果,究竟是过了多久,你们才能将这里恢复成这样?”
欧阳修跟着她走,踏入结界的那时,他的心已经怦怦乱跳,不敢多话,听到她问这些,忙道:“是,云月雷府已不复存在,当初死的死,残的残,你留下我们三兄妹的性命,将存放在长老阁里的一颗灵珠交给敏儿,不就是为了重建云月雷府吗,整整一千年啊,灵珠一直守护着结界,我们一直生活在这里,虽在千里之外,无论外界发生何事,皆与我们无关,有时多多少少也会有人闯进来,但是要出去就没那么难了。虽然这里人不多,但只能进不能出。人性贪婪,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金木水火土五颗灵珠,水,土,金已被那场大雷击碎,如今只剩下木,火两颗灵珠,一颗在云疆药谷,一颗在她身上,击碎灵珠的那场大雷,便是与她一同化身的唯一一颗天地灵气雷珠。
当初为了取出她体内的两颗灵珠,那些人可是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到最后,得不偿失,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到从前。
他说的这些,疏君自然明白,也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你不让我进来,就是怕我取走那颗木灵珠是吗?”
被戳穿心思,欧阳清脸上满是羞赫,蔚然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说到底,这些东西都是你的,你想取便取,若非当初敏儿见你可怜,救你一命,你还不是照样的一人不留。”
对于他说的话,疏君并未回答。行至宫殿门前,她反而停下了脚步,汹涌的记忆席卷着她的脑袋,她捂着头,疼的龇牙咧嘴,瘫坐在地上。后颈上的蛇影慢慢现形,赤色的身影从后颈钻出,跳在欧阳清的身上,吓的他大叫道:“快步让它走开,快让它走开。”
他当然知道这个东西是何物,当年屠杀族人可少不了这个东西的功劳。
身边惊声乱叫的声音让疏君渐渐恢复了神志,看着缠在欧阳清手腕上的身影,她连忙呵斥道:“紫儿,别胡闹,去华林修养。”
头上被人一个猛锤,紫儿冲欧阳修张开了大嘴,发出嘶嘶的声音,见他吓得脸色苍白,双膝无力,瘫软倒在了地上,才摇摆着身体往华林的方向去。
疏君艰难的从地上站起身来,向倒在地上不敢动弹的欧阳清伸出手:“带我去见沈徽清。”
不像宫殿前的喧闹,药房里反而紧张多了。欧阳欣正在研磨钥石,虽然她能借助木灵珠的力量将铁片取出,可是云月雷府从不向外人透露自身的能力,更不能管外界的事,可是,沈徽清是她姐姐的孩子,无论如何,她都会治好他,只是却怕了那位大人物了,她不得不加快手上的速度,将人治好了,也好送走去。
宓瑶被春兰心兰扶着回了房陪秋容说话去了,药房里只留了长谨长慎下来照顾。
欧阳欣拿出药丹给沈徽清服下,见他已经枯瘦的脸,不由的想起雷敏的样子,心也软了下来,温柔道:“吃下这个丹药你就会好很多,起码能如正常活动,胸口也不会疼了,好在多年前你娘寻得一块钥石,不然,你小命难保。”
沈徽清接过她手里的药丸,苦笑道:“多谢姨母,可能当初我娘料到我会有这么一遭吧。”提到雷敏,他不由得黯然神伤起来,可细来想想,这些都是命吧:“舅舅为何不让疏君进来,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等回京之后,便成亲,算来也是一家人,你们……。”
“她是大人物,自然是要你舅舅好生接待,她已经进来了”欧阳欣打断他的话,研磨钥石的手在发抖,声音也颤抖起来:“不用担心,不会为难她的,只要她不为难我们,一切都好说。”
她的话颇为古怪,沈徽清也没多想,只要人能进来,一切都好说,看着肖似雷敏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道:“当初您为何不救我娘,既然能救我,为什么不救救她。”
听他主动提起雷敏,欧阳欣停下了手里的活,转身看着他,忧伤道:“你娘觉得一切都太迟了,你爹就是个负心汉,况且,她也活够了,不想再留下遗憾,唯一的遗愿就是要我照顾好你还有筠潇,其他的你就别问了,既然喝了药,就去陵园看看你娘吧。”
见她不想再说,沈徽清也不敢再多问,由长谨扶着出了宫殿。服了药丹果然如欧阳欣所说,身上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的痛处,体力也渐渐恢复了,走了一段路,已经不需要人扶着了。
待见到疏君的时候,她正赶来陵园,不过她并未看见蹲在雷敏坟前的沈徽清。
陵园也分三六九等,三层阶梯,第一层面积最大,也是最拥挤的地方,呈扇形,往上一次是第二层,第三层。
沈徽清见到匆匆走来的人,正想叫住她,只见她径直走向第三层,在最高处停下,神色黯然,突然跪倒在坟前,摸着石碑的纹路,低声哭道:“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当初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召唤出紫儿,事到如今,云月雷府已然不复存在,我原以为再也回不去,只是过去了一千年,一切都变了……”
听着她抽抽噎噎说的话,又见提到雷敏,他不禁眉头紧锁,低头望向自己母亲的石碑,上面赫然写着云月之府雷敏的字样,犹如晴天霹雳,他傻傻的愣在原地,四周骤然静下来,却不知疏君何时来到他的身后,张开手臂抱着他,温言道:“她是你娘对吗?”
还没从震惊当中反应过来,他木讷的点点头:“是,可你为什么会认识她?”他转头看她泪眼婆娑,双眼红肿成桃粉,似是不可置信:“你多少年岁了如今?”
疏君看他严肃的模样,睫毛轻颤,宛若翩翩蝴蝶,声音清脆如灵:“我今年十七,过了明年七月便是十八,怎么了?”
“那你说过了一千年。”沈徽清与她两眼相对,亦是没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我明明看着你长大的,怎么就过去了一千年?”
疏君泪眼盈盈,听得他的话,咯咯的笑了起来:“若是加上以前的日子,那就是一千零三十五岁,若是不算的话,今年就是十七啊。”
“为什么多了十八年?”默然片刻,他微微颔首。
看着他略微呆萌的模样,心里的阴霾一下子一扫而空,缓缓靠近他,在他唇上一吻,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因为我死的时候,那一天,刚满十八,死在了那座宫殿里。”
那一刻,沈徽清如繁星般的星眸似有水光一般,含怜带惜,两人蹲坐在地上,一双大手将她揽在怀里,就算有再多的疑惑也抵不了对她的怜爱:“以后让我来保护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欧阳欣说她是大人物,为何不愿因提起她,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他虽想知道,可她不说,那他自然也不问。可是他还是很好奇,十八岁的那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她在这里的身份又是什么,这些都不得而知,只能随着时间的逐流,慢慢记在心里。
沈徽清徒然消失在众人的眼前,驻京十万大军群龙无首,只有褚王持有沈徽清的虎符稍稍能镇压住这些军功无上的将士们。
皇城没有了刀剑的硝烟,将士们仗着自己有军功有爵位在身,都不愿意听从他人的调遣,更是目中无人,为此沈徽清操劳数日将这些人分配到了漠北千里之地,暂时的缓解了将士嚣张的烈焰。
昭帝下朝回到万寿阁批阅奏折,只见白玉打开门,手里捧着两封密函,恭恭敬敬的放在昭帝面前,正色道:“这是永威,万耀以及辰王辰王的信,陛下您过目。”
昭帝瞥了一眼案桌上的信件,仿若未闻,继续批改着奏折,末了,转而看着白玉道:“万耀的还是佳宁那丫头的吗?”
听他先问起佳宁郡主的消息,白玉敢上前来替他揉了揉肩:“陛下,佳宁郡主少来送信进宫,奴婢倒是听说万耀国君病危,朝上之事,全权交给了太子,怕是熬不过这几年了。”
白玉的言外之意他岂能不知,轻笑道:“那又如何,太子迟早要继位,不差这几年。”他捏起灰白色的信,打开一看,眉头忽然紧锁道:“佳宁说太子已掌握了大权,近几月又纳了几名侧妃,皆是周边小邦领的公主,这是提前为自己准备后宫了。”
白玉见他神色淡淡,没有多大的反应,也深知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还是提醒道:“万耀野心勃勃,对我荣昌的一直虎视眈眈,骑兵千万,当年骁勇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们逼退,近几年也一直在招兵买马,不得不注意呢。”
他提醒的正到位,昭帝手里抱着汤婆子,冷笑道:“自然,不是一直留了一个定时炸弹在他身边吗,年关一过,就招沈敬进宫来。”
白玉拍了拍手,立马就有内侍推门而入,呈上一碗红梅煮茶,白玉看他不动声色的看着永威的信件,笑道:“陛下,这是皇后娘娘刚刚差人送来的红梅煮茶,您尝尝?”
皇帝连看也不看一眼,冷哼道:“朕记得越王禁足许久了是吗?”
白玉点头道:“正是,怀王殿下如今常在军中安慰将士,最近驻京军队着实让人心忧,陛下愁眉不展,想必一直都是因为这件事罢。”
昭帝吹散碗里的热气,水汽迎面而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你去宣旨,越王诚心思过,心系天下,特恢复爵位,不再禁足。”
白玉应声退下,又听他沉声道:“辰王推的王愉禛去巡视漠北是吗?”
一时间白玉也心惊起来,猛然抬头惊诧道:“辰王推来,陛下应允了,前几日刚刚启程。”
昭帝淡淡的嗯了一声,正一封一封的看着信,直到看到辰王送来的信,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打开看看。旋即轻佻剑眉,不失威仪的大笑道:“撤除陈媛休的官职,既然夫君已担此重任,父亲又在兵部任侍郎,她便就在府里安然度过余生吧。”
白玉不知为何他突然转变的这样快,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点头应下。
昭帝摸了摸花白的胡须,一边摇头一边笑道:“将库里先帝准备的礼品清点一下,再将前些日子朕准备的放在一个屋里,提前着手,别误了。”
一家欢喜一家愁,接到消息的那一刻,疏君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回头望着低眉顺眼的宓瑶道:“张姨娘已入土了,临走的时候只知道她感染了风寒,也请了郎中来看,为何突然就走了?”
宓瑶暗自神伤,手里的绢子都快被揉碎了,也不见她落下一滴眼泪:“你问我,我问谁去?谁在府里照顾的人,许是没注意,眼下又是寒冬,体虚畏寒,若是稍不注意,不喝药,又感染风寒,心病还需心药医,当初惊吓过度,便一直病着呢。”
疏君想想她的话,觉得不无道理,若非病逝,只能将账算在何氏头上,当初她费尽心机想要她的命,如今没人在府里盯着她的动作,她自然肆无忌惮起来。
疏君见她独自伤心,忙上前安慰道:“你也节哀顺变,三哥如今远在漠北,府里的事也照顾不到,等我们回京时,三哥也该回来了。”疏君笑着摸摸她的肚子:“好在三哥在你走后便未在府里过夜,你可高兴一番,别再伤心,仔细肚子里的孩子。”
宓瑶顺势点点头,见她走后,愕然叹了一口气。
花儿见状,便关上房门窗户,将她扶上床,捏好被子,担忧道:“小姐,你也别担心,三公子不会怪你不辞而别的。”
宓瑶将手放在已经隆起的肚子上,看着屋顶发黑的梁,眼睛深邃却没有繁星:“没人会知道是我的原因,谁让他们对我不好呢。”
岁末天寒,走在雪地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响声,越王自得到宽恕,便日日孝敬在昭帝面前,又是哄又是逗,直把昭帝哄得连连赏赐了几件黑狐裘亦衣,几箱金银珠宝。怀王听了更是气的不行,他日日替他分担军营的忧虑,也就赏赐了一件金胄甲,便了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