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还记得那场不会冷的雪,熟悉的脸庞猛然消逝,一番惊醒,映入眼帘的只有空荡荡的房屋,陪伴她的只有清明的月色。
与此同时,少钰也从梦中苏醒,起身时撞到了脚边的凳子,门外的侍女听到声响,便推开房门问道:“公子,是否要奴婢伺候您起身,现在天色尚早,不如您再休息片刻。”
少钰向来不喜身边有人伺候,可是这都是救命之人的安排,他又该如何拒绝呢:“不用了,打一盆热水便是,你在外放出消息,寻两个护卫,银两好商议,从此之后,你就在外让那些簪娘好好教你如何上手吧。”
丫鬟眸中闪过一片落寞,她从未近身伺候过,更未见过他的真实面目,如此便不要她了吗,不禁哽咽道:“是奴婢照顾不好吗,公子要将奴婢赶到外头去。”
少钰看她如此不知事,心中些许烦闷,不觉懊恼:“我身边不喜伺候,召两个护卫便是,用不着近身伺候。若你不愿,那便就此离去,重新寻一个好人家。”
丫鬟吓了一跳,忙跪下道:“奴婢知错,这就去外张罗。”
冥月看着听着二人的对话,不禁心中有了打算,眼看着丫鬟疾步离开,她躲在树梢枝叶葳蕤处,紧紧盯着屋内亮着昏黄的灯光下,那个清瘦的背影。
许是灵珠之间特有的气息,少钰随时都能感应到强烈的抨击感,他拿起她遗落的面具,放在窗户外,旋即关上窗户,吹灭了屋内的灯。
冥月一双幽眸望着静默的院子,静了半晌,跳下树梢,走到窗边,压制住心中的激动,换下了脸上银白暗纹的面具,柔声道:“你不打算出来与我说说话吗?”
少钰漆黑的双眸盯着窗外清月投下的身影,隔着一层窗纸,心中纵使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从何说起。直到窗外传来一声叹息声,紧接着是脚步声的渐行渐远,他才匆忙的打开窗户,探出头去;映入眼帘的是心中少女的模样,他情绪激动的跳出窗去,远处的石榴裙与披帛随风舞动,银白的发丝也遮不住那双哀怨的双眸,他急呼出声,想要阻拦:“等等……”话刚到嘴边,还未说完,她早已乘风与明月并肩离去。
冥月不敢随便动用灵力,连少钰都能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也更别提有一大半木灵珠的秋容,虽相隔千里,可那一次在桓帝面前,她差点暴露了身份,她能清楚的感受到木灵珠的力量。
若非现在不知道林氏身在何处,否则,她早已去窥探少钰的内心。而他,是否也是受了愉禛的叮嘱,不能随意使用灵珠的力量,不然,她也能感受到的,她早该感受到了。
次日一早,紫儿从梦中醒来,走到窗边,便见楼下亭台中,她倚靠在木椅上,手中端着一杯送来的新茶,远远的都你能闻到香味。而她也鲜少穿的这样素雅素雅,她不禁好奇的一跃而下,蹲在她的身边道:“你也给我喝一口吧?主人。”
冥月揉了揉眉心,把手中的茶杯送到她嘴边:“喏,自己拿好了,洒了就没有了。”
紫儿嘟了嘟嘴,哼道:“怎么可能就这一点,那老皇帝只肯给你这些吗?”
“你懂什么。”冰凉的手指划过脸颊,冥月也不去看她,道:“上贡的茶叶也就那么一点,桓帝都舍不得喝,自己留了一点,其余的全送给我了,你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吗,笨蛋。”
正想说什么,紫儿肃然站起身,死死盯着庭院的门,眸中寒光四起:“有人来了。”
蛇的感应是最强的,果然,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脚步声,随即是太子的声音:“国师,父皇让我们兄弟几人与你一起前往梁冬城,那里至今未谋甘霖,是否忘了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跟随太子一同进院子的还有齐王,宪王以及走在最后的叶湑。一直谨小慎微的叶湑在他们面前始终不敢抬头,直到听到她的声音,才微微抬眸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他反而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还不如不看呢。
只见她侧背着众人,慢条斯理的拿起面具先遮住了一小半的脸,听到太子的话,她冷笑着转过头道:“梁冬城是荣昌的地盘,怎么,荣昌的人得到神谕了吗?”
齐王先是被紫儿身上的气息迷得五迷三道,而看到冥月那半张脸时,目瞪口呆的小声哇了一声,与此同时还不忘拉着叶湑去看。
可是他哪里敢看,他事先没有得知这些消息,如今还在为自己的失职感到羞愧,怎么敢还与他人谈论她的容貌。
众人在小声惊讶之中回过神,太子轻咳一声道:“梁冬城是永威与荣昌共同抵挡万耀的礼物,如今,早已是永威的福地。”
冥月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多看坐立不安的叶湑,轻飘飘道:“不用离开临沂,这些事我也照样能做,为何还要去梁冬。”
太子倍感欣喜:“此话当真?久旱逢甘霖,我在此替永威的子民多谢国师的庇佑,那我们便不再打搅你的清闲,这就离开。”
齐王还有些不舍,叶湑巴不得快点离开,可是被齐王拽住手臂,他也无可奈何呀。
太子转头看见齐王魂不守舍的样子,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抬腿便要走。没想到冥月突然叫住了他道:“太子,下雨了,怎么突然下雨了,不如你们坐一坐再走吧,毕竟,这府里也没其他人。”
太子惊喜交加,他多日送贴请她去宴会,她都一一拒绝,没想到今日竟然特意留下他们。不觉便笑着答应了。
紫儿眉头紧锁,怎么可能突然下雨了,明明就是她自己造的,可是留他们下来做什么。
齐王甩开叶湑的手臂,笑嘻嘻的往前凑,立刻便坐在了冥月的身侧,完全忘记了一旁脸色阴沉的太子。
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与多个皇子打好关系,她又如何才能借此拉叶湑上位呢。她意味深长的盯着如坐针毡的叶湑,谈话间不经意的留了一抹笑。
她心慌了,前所未有的急躁,她深知少钰只是魂体,不可能长时间由魂魄掌控。而他为何是白发,正是因为灵力发散,等到灵力尽失时,他也会变成一具毫无灵气的骷髅。
她昨晚催动灵力找到了愉禛,见到她的那一刻时,他也会慌吗?
门外嬉嬉笑笑的声音着实刺痛了她的心,她望着床上睡的正香的玉泽和嘉衍,心中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是当初王疏君想都不敢想的念头,只有冥月敢想。
推开房门的时,宓瑶先是对她的到来感到惊喜,可是当看到她放在玉泽脖子上的手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你要做什么?”
愉禛明白她心中的想法,无论何时,她的心中总是住着一个邪恶的心魔。他快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抬着手臂将她驾到屋外。
宓瑶赶忙去查看玉泽和嘉衍的气息,得到答案后,她才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上前去看。
冥月抑制住心中的怒火,可是手臂上的痛让她无法忍受,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怒吼道:“别用你捉拿犯人时的动作放在我身上,我不是你的犯人,也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人。”
愉禛受了她这一掌并未生气,反而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惜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找到我是为了什么,只有这样,他才能活过来。”
他的和颜悦色在她眼中无一不是折磨,她冷笑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以这种方式,让他出现在我的面前,你答应过我,会给我一个完整的他。”
愉禛尽量小声的安抚她的情绪道:“如果你创建了新的云月雷府,在灵力充沛的地方,帮助他重塑肉体,他就与你一样,长生不老,不老不死,他就是灵珠,你也是灵珠,相辅相成,永远在一起了。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可是我更喜欢当初的他,而不是现在,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冥月眼中哀戚愤然之色毫不掩饰,凄凉道:“你告诉我,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愉禛怅然道:“可你也不是原来的王疏君了啊,重新认识他,继续等待他,这一次,也轮到你去等他了。”
冥月含着恨意道:“等到他灵力消散前,我若是还没有找到帮助他重塑肉体的方法,我一样会掐住你的脖子,谁让你当初答应过我呢,你也知道我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你也更了解原来的我是什么样的人。”
愉禛的口吻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我知道,你知道他为何会去永威吗?”
冥月轻哼道:“不是你告诉他的吗?”
愉禛散漫看了她一眼:“他醒来之后,自己离开了,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顺着气息找到了你,远远的望着秦王府的大门。”
冥月的心仿佛被撕裂一般,一点一点渗着血珠,他一直都在她身边,怎么样都能找到她。
突然他脸上挂起了疏散的笑容,嗤笑道:“许是过了这么多年,你完全忘记了云月雷府的所有事情。”
她打断他的话:“那样艰苦的日子记起来有什么用。”
愉禛低头看着她:“你只记得醒来之后是雷晓替你疗的伤,事实上,他也是云月雷府药庄的人。他的性子那样柔,可经不得你的一巴掌,与其让你带着对我的愧疚而活,何不坐为你残杀的无辜生灵的代价,来换取你在这里所受的折磨。”
冥月望着他漆黑的双眸,眼中只有清寒的凉薄:“当我还为王疏君的时候,我已经还清了对你的一切;残害无辜之人,我转世之后也并未作出伤天害理之事,一切的都已经还清,也正是因为愧疚,处处小心谨慎,不敢滥杀无辜,才最终得到身死魂散的下场。”
愉禛一时间有些怔住,看着她眼中的瞳孔微眯,心头一凉,颔首道:“你的确是还清了所有人,可是你在为王疏君时,唯独没有还清他的人情。”
冥月并未听他说完,转身便要离开,回首冷笑道:“我只有更爱我自己才更有资格去补偿他,我连我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有什么能力去还清。”
蒙蒙细雨微凉,吹醒她的酒意,穿林打叶的雨声,犹如丝丝青竹随风乱舞,芍药花上饱含的雨露,仿佛女子的情意脉脉。酒意挥洒,紫儿送走一干皇子,回到院中时她早已不见身影,急的她直跺脚。
一喝酒就发疯。
才跳上马背,行了一小段路,仿佛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叶湑不可思议的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远处一抹淡白的身影,不正是刚才在府里的人吗。
他深知只要一喝酒便会出事,可那是太子的要求,她作为主人,不可能拒绝,毕竟是她留下客人的。
他正懊恼着,齐王凑过来邀约道:“走吧,刚才不尽兴,带上你的王妃来我府里,今夜不醉不归。”
叶湑气急交加道:“不去。”
他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了齐王,自己则轻悄悄的远远跟着。
齐王挠了挠后脑勺,牵着马跟在他身后。平日里见他人小年纪轻,没想到严肃起来之后反而有一种威仪在身:“真是小瞧他了呢。”
雨后初晴,阳光投射在被雨水洗过的苍翠绿叶上,石阶青苔蔓延,踩上去软糯如水,一眼望去,苔花虽如米粒般微小,但一直都是绿意萌动,沿缘渐绿。
凉风轻寒,酒意早已散去,拨开遮挡的树枝,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樱花桃林,与临沂城中不同,他住的地方仿佛一直都是春意蛊然,花开满园。
水灵珠在他身上,以灵魂为引,才能更加的融洽。
她闭目片刻,闻着因风而来的花香,一股淡淡的竹香混淆其中,气味很轻,但是她还是能感觉到。愕然睁眼,一双青葱白皙的手指轻拂她被吹落的发丝。
她依着本能的来寻他,可是,却也想着逃避。但双脚仿佛被粘在了原地,浑身僵硬,任由他指尖的触碰。
比她还冰凉的手指,划过脸颊,生生叫她打了个寒颤。
少钰时刻关注着她的动作以及她紊乱的气息,轻声道:“你喝酒了。”他的声音带着少许的关怀。
冥月点了点头,虽然带着面具,却依旧能看到她入女儿般娇俏羞涩的红晕。
少钰没注意自己手上的动作如何的亲昵,沉吟道:“喝了酒怎么想着到这边来?”
冥月微微垂首,略带娇羞的嗓音道:“我想你能陪我去放风筝,去看不会冷的雪。”
她也不明白为何这句话脱口就能出,本想着他不会那样轻易的答应,却只见少钰面具之下的嘴唇轻抿,一声轻呵道:“好,上来吧。”
还未待她反应上来,少钰一把抓住她垂下无力的手掌,牵着她便往院中去。
她没走大道,而是寻了小路上的小山,此刻脚下衣衫全是泥泞,鞋袜全被露水打湿,浑身冰凉。
他的小屋被桃林围绕,前往小屋的路是被木板铺成的道,推开门,她的目光就被桌上的纸鸢吸引,画着新燕的纸鸢,还有一半的翅膀没画完。
冥月以为那是他知道她会来,特意准备的吗?也许是自欺欺人,也许真是她所想。
她兀自想着,心头微微一动,而他的声音更像是拨动她心中的琴弦,柔和又冷淡:“风筝还没做好,你也别多想,不是为你做的。”
冥月笑而不语,只说道:“我也没说你是为我做的,别这么快就承认。”
少钰轻笑,许是不好意思,踌躇片刻,思量道:“把鞋脱下来吧,穿上这双新的袜子,别着凉了。”
冥月沉吟,打量他蹲下正要脱自己鞋袜的手指道:“你经常这样捉弄其他的女子吗?随随便便就做这些事?”
少钰听得她话里些许恼怒,心中渐渐萌生了一股怒意,继续手上的动作,眉心轻拧道:“这是你自己要求的,何故要说这些话,无论对与错,对你来说无关紧要,你想要的只是从我这里看到另一个的影子罢了。”
冥月被噎住,她又何尝不是他梦里的影子。在他脱下自己的鞋袜之后,一脚踢倒了他,在他惊诧的目光中,负气离去。
踩在青苔上,脚下荒寒,借着酒意说出那些话已是不知羞耻,可她愿意,她就是想要看看他还是不是那个人。
凉露落花,脚底布满青苔,她走的极慢,只想着他能从身后赶来。
纵使韶华常驻,绿萝花絮也只是这路上的陪伴。
不出所料,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和急喘声,她取下面具,转头望着他,四目相对,神色黯然道:“我又何尝不是你心中的那个影子,若非不是,你又何必对我这般温柔。”
少钰的声音变得低沉,视线对撞,只是单单的望一望,心情有些沉重:“是,对你是如此,就算忘记了某些事,就算忘记了什么人,到最后,也一定能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