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间,冥月早已烦躁难安,即刻打断他的话,惊雷交加,男女之声重合怒骂道:“世人皆说桓帝贪得无厌,自私好色,如今一看当真不假,你若一再僭越,我即刻离去,你自行好自为之。”
说罢便要离去,桓帝自知越矩,忙求绕道:“神使赎罪,朕一时猪油蒙了心,多有得罪,看在朕这般诚恳的份上,就原谅朕这一次罢。”
山下的众人听到声响,皆举目望着天空,叶湑心下担忧,只能来回踱步。这可把齐王看的眼花缭乱,脑中一阵阵眩晕,吆喝道:“别走了,你担心什么,他有什么叫你忧心的。”
叶湑停下脚上的动作,摇了摇头,他哪里是担心桓帝,他担心的是依照冥月那种性子,一气之下,杀了桓帝,他们后面又该如何往下走呢。
齐王还想说什么,只听宪王道:“快看,下山了。”
众人望去,只见漫天水墨早已随着斜风散去,湛蓝色的天空拖着白云若隐若现,残阳的余晖洒在那张银白色的面具之上,神秘而又危险。
橙红的光辉洒落凡间,桓帝鬓发散乱,浑身湿懆懆的,走在冥月身前犹如一个孩童一般,早已没有了帝王威仪。
再近看些,冥月的身后跟着一个身姿绰约,丰韵无比,身着玄紫色蟒蛇暗纹,头戴红色团绒花面,粉嫩的脸上布满血丝的女子,眼底充斥着警惕,嘴里时不时的会发出嘶嘶的叫声,叫人听了不寒而栗,更无人敢随意议论。
叶湑震惊万分,他从未见过那个女子,只记得她脸上的血丝与冥月当初的模样不分一二。
桓后见状,吓的面色雪白,张了张嘴,始终发不出声音。
桓帝也不看她,更不去理会太子难看的神色,对着在场的众位皇子宣布冥月如今的身份,更是再三警告,莫要失了礼数。
今日桓帝上松山之事,寻着一位国师祭祀的事次日一早便传遍了整个临汾。
没有人知道在松山上发生了什么,当日一同前去的除了宫女侍卫,更多的是皇亲国戚,一干大臣,无一人在场。当然,国师的身份也惹来了众多口舌,好在太子知道轻重,在皇位面前,孰轻孰重,他一清二楚,没几日,有二心之语早已不复存在。
桓帝对此龙颜大悦,对外宣称,是太子一人在外寻得,就连请国师下山之事也全都归功于太子。对此,一直有怨言的桓后也不再多说什么,更是召集了一干妃嫔,在宫中大摆宴席,以此犒劳六宫。
不过,冥月并不给她的面子,只说是桓帝有要事商议,便匆匆离场。好在桓后对皇位花落谁家心中有数,只能忍着不肯发作。
叶湑听说之后,也什么话也不敢说,只嘱咐凝烟,莫要在她面前失了分寸,惹恼了桓后,对他们没有好处。
桓帝将当初要留给太子做东宫的府邸特意下旨赐给冥月做宅子,这件事倒是惹了不少人的白眼。而当初打扫院子的人全都被她撵了出来,这下更是惹的桓后心中不快,屡屡在桓帝面前多嘴。
偌大的府邸,只有紫儿与冥月主仆二人,请帖堆积如山,拒绝的理由千千万,但想要来讨好她的人络绎不绝,自然无人敢摆脸色。
紫儿扯着自己的头发,气愤道:“主人,你把我变成这样好难受,这头发怎么就不能没有呢。”
冥月淡淡的瞄了她一眼,温言道:“那你变回去,如果没有我的灵力支持,你又能维持多久,少给我添乱。”
紫儿烦闷的揪出被玉簪缠住的发丝,紫色的瞳孔充满了不服,满腹委屈无处说:“知道了。”
卷起绣帘眺望,楼下水池与碧空相接,夕阳与楼阁相映,空旷无际。听着耳边嘤嘤的叫声,冥月放下手里的书信,来到她的身边,拍掉她张牙舞爪的手,撇嘴道:“别这么大岁数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仔细叫人看出端倪来。”
紫儿哦了一声,盘腿坐在地上:“我看着岁数很大吗?”
冥月眸光幽深,抽掉最后一根盘发的发簪道:“看着比我现在的岁数要大一些,你也别得意,我才是你的主人。”
刚刚裂开嘴笑出来的紫儿顿时哑言,气咻咻抱着手道:“你都说了我比你大,凭什么,我不服。”
冥月微微颔首道:“凭我就是你的主人,你能有什么不服,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紫儿挠着头道:“好吧,刚才我出府去买吃的时候看到许多老男人一直盯着我看,我还以为是因为看着我比你大呢。”
冥月回到案桌前,视线飘向紫儿丰满的身躯,冷冷道:“他们觉得你很漂亮,所以才会盯着你看。”
紫儿似懂非懂,眼睛上下打量了冥月,又看了看自己,痴笑道:“那我比你漂亮吗?”
冥月不想多与眼前之人过多废话,眼神略有所缓和,点头道:“嗯,很漂亮。”
紫儿站起身,凑到她的面前问道:“漂亮是什么,什么样才算得上漂亮?”
冥月触不及防之间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不过略一抬头,便见紫儿掩去了脸上的红血丝,露出一张妩媚精致的面容,正冲她眨了眨眼睛。
见她兴致高涨,冥月清冷的眸子终于抬了起来,缓缓道:“像你这样的就是漂亮,去一边呆着吧。”
紫儿圆眼微眯,眼神明亮起来:“知道了,主人,你也很漂亮。”
冥月冷不禁一怔:“嗯,我知道。”
她的毫无波澜的目光在她这话之后骤然一缩,旋即又淡了下去,若是紫儿能在世间领悟世俗的欲望,也能为她下半辈子寻的一个保障。
紫儿看她望着窗外的亭子出神,像是想起什么事,欣然道:“刚才秦王妃好像来信了,说是给你看上的面具已经做好了,要我去取回来吗?”
冥月眼角的余光落在她散乱的发丝上,摇了摇头道:“算了,我自己去,你这副样子怎么去。”
紫儿冲她吐了个舌头,嘶嘶道:“我还想着去看一看人家说的桃花樱树呢,既然你不让我去,那只好下次咯。”
冥月理了理松散的发髻,眉眼上挑,并不多言,写好手里的信,便递给紫儿,话不多说,戴上面具便离开了。
府外早有人蹲着,见她出来忙着人去送信。
双溪的水面十分明净,山峰翠绿,嫩绿的柳条随风舞动,格外轻飏。金丝坊坐落于湖边的阁楼,与残阳相映,位置选的这样偏僻,也不知店家怎么想的。
一进门就有簪娘出来相迎,满脸笑意,可看到她的白发和红瞳,笑容便凝在了脸上,木讷道:“国师,您怎么来了?”
冥月张望着坊内的各式面具,心道这店家的饰品倒是挺漂亮的,那些爱美的公子小姐,只怕更喜欢来这里吧。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珠帘背后的衣角,从容道:“我来拿这位小姐给我定下的饰品。”
簪娘拱手道:“可否把那位小姐在这里付钱的账铺给我看看,因为前来定做饰品的客人太多了,怕给您拿错了。”
冥月想了想,摸了摸怀里的小包,叹了一口气道:“忘记拿了,是我拖秦王妃来的,你去找找看。”
听她说完,簪娘恍然大悟,引她往坊内走,边走边道:“若是说秦王妃的话,我还是有些印象的,因为那日恰巧是掌柜的回来了,所以东西都是掌柜亲自做的,存放在最里面的,您先在这里小坐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来。”
冥月被她引到石桌前坐下,闻着殿中熟悉的香味,不禁暗暗心惊,这不是百花园的茉莉香膏吗,怎么远在永威居然还能闻到。
正想着,前面的小廊响起脚步声,簪娘一路小跑,长吁了一口气道:“总算是找到了,因许久未曾拿出来,放在匣子的最里面了,可是让我好找呢。”
冥月将目光放在桌上被蒙上的面具上,随着最后一层轻纱的揭开,她手中的茶杯顺势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一情况,吓得簪娘立马跪下去捡细碎的瓷片,忙问道:“大人可是有不满意的地方?若是如此,我再重新去做就好。”
冥月抑制住心头情绪的起伏,怅然道:“只是觉得这面具熟悉的紧,让我也想要见见你家掌柜是何许人也。”
簪娘很快的捉到她语气中激动的情绪,赔笑道:“掌柜的出去了,大人下次再来吧。”
冥月低低应了一声,簪娘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碎瓷片,独留下她一人盯着面具发呆。
冥月的心情瞬间失落起来,颤抖的手指去抚摸那张熟悉的面具。
茉莉花瓣的样式,以金丝穿起细细的珍珠为装饰,金丝一层一层的组接成型,面具不大,只够遮住上半张脸,但也足够能挡住她那两颗引人注目的朱砂痣。
好不容易控制好情绪,她便拿起面具,也来不及换上,径直往外走去,速度之快,连簪娘也没看清她是往哪个方向走去。
许是耳边一直是凝烟和紫儿说的桃林樱树,鬼使神差之下,她竟然来到了这里。
清风四起,鼻尖填满了面具上浓浓的茉莉花香,解下面具,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桃花满天飞舞,樱花如雪,恍若林间盘旋的精灵,像是故意要贴上她的衣裳似的舞个不停。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若是有人能置身这样绝望无期的思念之中,也一定能明白这种感受带给她的痛苦。
再也没人能像他那样默默守护,全身心那样爱她。
落花聚起又被风吹散,四处飘零,梧桐树上栖息简直妄想。
心仿佛被震碎了一般,疼的她忍不住蹲下身子想要去捂热那被冰冻起来的心。轻飘飘的脚步声缓缓靠近,警惕如蝉的她立马用手遮住半张脸,惊恐万分的盯着身后走近之人,冷冷道:“你是谁?”
来人脸上戴着与她手上相似的面具,银白的底色更像是水流细细长远。精致的下颚线以及那双温柔的凤眼盯得她心乱如麻,六神无主。
虽说相似,可他的身上始终有着疏离之感,那下半张脸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画出来的,想起他的时候总会回忆起他的模样和从前的重重,最后一次出去游玩也是这样的场景。
他替她买来的面具,亲手替她带上,那时他说等他回来带她去看不会冷的雪,就在春天。
如今物是人非,他也不在了。
沈徽清缓缓蹲下身子,低声道:“我不是谁,只是看着你手上的面具眼熟,看到你的脸总是会叫我想起经常出现在梦里的人。”
他身上那淡淡的竹香慢慢逼近,她从原先的警惕变得更加惊恐,看着靠近的人,下意识的想要去取他的面具,她一定要一探究竟。
沈徽清没想到她会突然上手,一时不查,脸上的面具被掀飞在地,那张犹如精雕细琢的脸庞深深的抨击着她的记忆,她无言,只是盯着他的那张一模一样的脸看。
仿佛被冒犯,沈徽清猛然起身,推开她想要触碰的手,惊叹道:“你想要做什么,请自重。”
看着他那雪白的发丝,深海般的瞳孔,以及既熟悉又陌生的的脸庞和气息,像是明白了什么,心中的磐石仿佛被动摇,凄声道:“你记不得我是谁?”
他身上隐隐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就算眼神再温柔,眼底的寒意总会浮现。瞳孔的颜色,银白的头发,她明白了,可是一时间却也接受不了。
他拱手道:“在下少钰,初次见面,还望海涵。”
水灵珠本不完整,就比如成为水灵珠寄体的他,像是被打碎的美玉,轻轻一碰就会碎,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淡淡娥眉宛若新月,朱唇若桃花,满含潋滟柔光望向他,敛衽一礼道:“冥月见过公子,刚才多有得罪。”
听到她的话,少钰惘然道:“无妨,许是认错了人,只是我也见你眼熟的紧,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前见过?”
冥月眼波盈盈,当初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道:“许是见过,就在这样不会冷的雪下面,而你记不得了。”
少钰凝神注视,心口一阵阵的刺痛,看着对方含情脉脉的神色,泪眼婆娑,在满天飘落的花瓣中一时失了神,再回过神时,眼前之人早已走远了,只能喃喃道:“不会冷的雪,我还以为只有我知道呢。”
他低头沉思,却见到地上掉落的面具,伸手拿在手里把玩,嘴角挂着不经意的笑容,他只是想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就是他梦中的女子。
第一次见她时,是在松山的山下,他只是被她身上的气息所吸引,就忍不住的想要去探索。
直到次日一早,听到她被封为国师,而秦王妃也带着她的画像来叫他打造一副精致的面具,更是说明了不要他人知晓,如此一来,他也猜到了他们之间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看着她带着面具的画像,他的心绪就如同梦中一样,紧张,心悸,欣喜,他的心告诉他,这个人就是他一直要找的人。
冥月回到府里之后,在一堆请帖当中不知道翻找着什么。
紫儿睡醒之后听见响动,起身走到她身后道:“主人,你在找什么呢?”
冥月忙的焦头烂额,随口道:“前些日子,他们寄来的信呢?”
“谁?”紫儿打着哈欠,帮忙寻找着道:“不是都在这里的吗?”
冥月仔仔细细翻找着,额上急出了密密的细汗:“别打马虎,愉禛刚写来的信,不都是你收着呢吗?”
紫儿小心瞥着她的面色,忙活的双手停顿下来:“我……好像被我吃了。”
冥月抬手拧了拧她的脸颊,有些懊恼的问道:“谁让你自作主张的,什么东西都敢吃,你就不怕烂了肚子,吐出来。”
紫儿为难道:“刚收到信就吃了,早不知道哪里去了,你不是说不想跟他打交道吗,怎么今日突然想起来了?”
冥月横她一眼:“还敢多嘴。”
紫儿小声嘟囔着:“我知道错了,明日就再去要一封信,主人,你别生气了。”
她讨好似的拉着冥月的衣袖撒娇,娇唇轻抿,叫人生怜。冥月见此也只是喃喃自语,叹道:“算了,你走了谁来帮我,明日你也不用去找他,叫秦王写信给荣昌的掌柜,就说我买了宅子,给我拨一批人过来,别叫春兰他们过来就行。”
“哦”,紫儿懒懒应了一声,转而又道:“别叫他们知道,可是迟早都要知道,怎么不早点告诉他们,也好过来帮帮你?”
冥月的目光失了温和的温度,肃声道:“就是要他们都在京城,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这样他们就不会把目光放在永威这里了,也只能先委屈他们了。”
紫儿颦眉道:“可是她们真的会乖乖听你的话吗,如果真知道了,只怕也会赶过来的。”
冥月无奈道:“他们那么聪明,自然不会轻举妄动。所有的书信全都由秦王代劳,要怀疑也怀疑不到我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