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平乐被扔出去的时候,朱氏正领着女儿女婿,站在廊下看着。
她看了一眼石三郎,语重心长道:“这夫妻俩过日子啊,可得相敬如宾。咱们赵家门户虽小,可若是你祖父生气,也是不怕得罪人的。”
这是在敲打石三郎。
石三郎语气恭敬:“岳母的教诲,小婿谨记在心。”
朱氏很是满意:“云儿就留在这里,与我说说体己话,你自去寻云儿的哥哥们说说话,别太拘谨了。”
石三郎看了一眼赵锦云,含笑告退。
他那一眼,看得赵锦云眉眼轻颤。成亲之后,二人一直关在房中哪里都没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二人恩爱异常,实则上石三郎在房中苦苦哀求了她两日。他说了很多很多,她都不记得了。唯一只记得一句,他撂下的狠话:“若是成亲两日便和离,你与赵家的脸面也不会太好看。”
小夫妻俩今儿回门,带的礼物在京都里来说,还算过得去。
朱氏拉着女儿坐下来,让丫鬟们都退下去,自己轻轻的拍了拍女儿的手:“来日方长,你们小夫妻俩,可得节制些啊。”
女儿眼底下的黑眼圈,抹了好些面粉也没能遮挡。她可是过来人,只一眼便看出来了。虽然女儿女婿恩爱,她很欢喜,可该叮嘱的还得叮嘱。
阿娘这是,误会了。赵锦云抬眼,看着阿娘,颤着唇,想要对阿娘说出事情的真相。
可她该怎么说?人是她拼死拼活要嫁的,这没嫁两日便回来诉苦,便是阿娘承受得住,可别人会怎么看她?尤其是赵锦衣,怕是以后在她面前她都抬不起头了吧!
她颤动嘴唇,最终只轻轻点点头:“女儿谨听阿娘教诲。”
胡管事到底是给申平乐留了些面子,没将他直接扔出大门外,而是架着申平乐到了马车上,一双老眼灼灼地看着他:“我们赵家大姑奶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姑爷不好好的去寻,却偏偏来赵家闹事,若是传出去,丢谁的脸?”
申平乐不敢吱声。
直至马车走得远些了,他才跳起来大骂:“哪来的贱老货,竟然敢指着小爷的鼻子说话。”
下人不敢出声。
申平乐又踹了两脚车壁,满腹的怒气才消散了一些。他正继续咒骂着胡管事,正行驶的马车猛地停下来,他差些又撞上车壁。申平乐正要怒骂,忽地听得外头一道粗哑的声音道:“申大奶奶虽是申家妇,可也是赵家女。赵家对她的失踪不闻不问,申大爷不觉得奇怪吗?”
申平乐一激灵,忽地想到了什么。他岳母是说了,一直都派人在找赵锦绣。可赵家在一个月里,连着办了两场喜事,虽然没递喜帖给他们申家,可听去参加喜宴的熟人说了,赵家里人人都是喜上眉梢,没有半分感伤。
他唰的一声拉开车门,却见车边站着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斗笠下,那人的下巴上全是络腮胡子。
“好汉有何高见?”申平乐从怀里掏出一角碎银子,抛与那人。
那人一抬手,便利落地将那角碎银子牢牢地抓在手中。
“我只负责传方才那句话,旁的,一概不知。”那汉子说完,又将那角银子掷回给申平乐,也没管申平乐有没有接住,兀自走了。嗤,不愧是申家的浪荡子,可真小气得紧。要不是他替主人办事,才不屑得与他说话。一角银子,打发乞丐呢。
那角银子滚落在申平乐脚边。申平乐一拍大腿:“赵锦绣肯定被赵家人藏起来了!”
他全是酒色的脑瓜总算开了一道缝:“赵锦绣那贱人,身子不好,又将临产,肯定得请医婆,我只要日日盯着赵家,看赵家是否请医婆,自然就能顺藤摸瓜,将赵家一网打尽。”
停了半日的雨,又下起来了。
御前军器所值守的日子,也并不是那么愉快。
宁咏穿着小吏专属的皂色衣衫,守在牢固的军器所专属他的小房子里,望着墙边堆积如山的木箱,以及手上厚厚一堆等着校对的册子,忽而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些无趣。
军器所干办司的其他人,对他的态度有冷有热。
他才不在乎。苏楚早就与他说过了,这军器所干办司的职位,不过是暂时的跳板。
最多再熬上半年,她就会动用人脉,将他调到别的地方去。
而不是在总是有一团浓郁的汗臭味的军器所里。
宁咏握紧袖中的香囊,才勉强让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每日上值要干的事大同小异,校对帐册、发物料、发军器,校队帐册,收军器。他初来乍到,开始的时候被军器所的老人捉弄,很是吃了亏,搬了几日又沉又重的盔甲,弄得双手伤痕累累。
后来虽然知晓被捉弄,却无可奈何。毕竟他初来乍到,又是文弱书生,若是要与那些粗鄙不堪的吏人动手,怕吃亏的是自己。
此事他没与苏楚说,自己悄悄的忍下来了。待以后,待以后……他青云直上,定然叫这些欺负他的人好看!
外面有人在说话,声音大,言语粗鄙,不堪入耳。
宁咏敛下眼皮,专心校对帐册。
有人跨过门槛进来,对着宁咏嚷道:“宁手分,我要领取十份做弓箭的物料!”
不用抬头,宁咏也能听得出来,那是万全作坊的覃指挥。
这万全作坊,是隶属御前军器所的官办兵工场,设四指挥,管着兵匠三千余人。这覃指挥常来领物料,人生得五大三粗,言语最粗鄙,每次看向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宁咏对这覃指挥,是最没有好感。
这两日覃指挥所领的物料,少又怪。
宁咏声音冷冷:“材料单子。”
没有材料单子,他是不会放料的。
覃指挥痛痛快快的将材料单子拍在宁咏的案桌上,转头与另一人道:“宋工匠,待会要的物料,你可仔细看好了。”
宋工匠这三个字触动了宁咏的心弦,他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皮,看了另外一人一眼。
竟然还真是宋景行!赵锦衣未来的郎婿!
只见宋景行穿着短褐,胸前的布料有些污渍,腰间扎着一根粗布腰带,尽管宋景行神情不卑不亢,宁咏还是觉得此时的宋景行,比起他来,要落魄多了。
尽管那日参加喜宴,宋景行穿上干净的衣衫,瞧起来也是那么一回事,可无论如何,宋景行终究是个工匠出身的人!他总得谋生,养活家人,受人差遣,干一些粗鄙的活。
宁咏的心情忽然大好,唇角弯起,朝宋景行道:“原来宋工匠来了万全作坊做活。这作坊里的活儿,不轻松吧!”万全作坊是官办兵工场,又是隶属御前军器所,工匠们每日进进出出,都是要搜身的。除了每日要搜身,作坊里的活儿还特别的重,官吏残酷,此前便有兵匠不堪重负而逃走。
宋景行语气淡淡:“劳宁手分关怀。”
覃指挥看看宁咏,又看看宋景行,想说些什么,最终没说。
宁咏看着冷冷淡淡的宋景行,忽地起了为难他的心思。
他一个工匠出身的家伙,怎地配得上赵四姑娘?
宁咏想要叫宋景行知难而退。
他将材料单子拿起来,语气轻飘飘的:“只领十份物料,这是要偷偷拿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