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眼紧紧地看着宋景行。
年轻人剑眉星目,因为是匠人出身,肌肤晒成古铜色,眉眼之间全是毫不退让的坚毅。
这让他想起十年前,也曾有一个姓宋的工部侍郎犟着脖子跪在他面前,要替肖利翻案。他自然不允。后来那人竟一把放火烧了明堂。
天家脸上的笑容褪去,神色渐渐变得厉然起来:“宋景行,你可知晓你在说些什么?胡乱攀咬贵妃,该当死罪!”
宋景行犟着脑袋,同样看着天家。
虽是九五之尊,但听到他心爱女人的名字,仍旧变了脸。允他维护自己的女人,就不允许别人维护自己的妻子?虽是帝王,可同样是凡人之躯!
他掷地有声:“是与不是,天家派人一查便知!身为贵妃,理应垂范天下,而不是让平头老百姓闻之色变!”
“宋侍郎!你胆子好大!”苏博骇得脸色大变,抬起年迈的老脚,想要狠狠的踹宋景行一脚,却因为站立不稳而踉跄几步而作罢。呃,这一番举动倒是显得他有些欲盖弥彰。
天家微喘着气,深深地看着宋景行,终是无力地摆了摆手:“你且下去罢。朕最近不想见到你。”
苏博赶紧道:“还不赶紧谢恩!天家仁慈,饶了你这条小命!”
宋景行紧紧抿着唇,看得苏博都快焦虑了,才挤出几个字:“谢主隆恩!”
垂拱殿外风雨交加。
苏博狠狠地瞪了宋景行一眼:“不过一个女子而已,宋侍郎竟敢冒大不……”
宋景行打断他:“若是今日被熊贵妃折辱的是苏尚书的孙女苏楚,苏尚书还会说这番话吗?”
苏博噎了噎。他方才憋在心中的千言万语,顿时都烟消云散了。
有小黄门过来:“宋侍郎,奴婢替您打伞。”
苏博的脸色又不好看起来,他是尚书,又是老人,这小黄门不得先给他打伞吗?
宋景行却是道:“我不走。若是天家允我出宫去,看到我未过门的妻子安然无恙,我才走。”
苏博:“……”他就省得,素来在某些方面有天赋其高的人,在某些事情上犟得连十头牛都拉不回。
宋景行仍旧在外面杵着的消息很快被递进殿内。
天家原本想着要回内廷去,闻言神色大怒:“好个宋景行,脑子糊涂了,为了个女子,竟然与朕这般对着干!”
他本就上了年纪,这些日子连日吃着大补的药,又连御数女,这一时被宋景行气得,当即眼前一黑,差些跌倒。
内侍赶紧搀扶着他,细声道:“天家不妨下诏,打那宋侍郎几十板子,叫他清醒清醒,好不再冲撞天家。宋侍郎如此鲁莽,这性子若是得罪了半个朝廷的官员,那还了得?”
天家抚着额,忽而就清醒了。
搀扶着他的内侍,与熊贵妃交好。
他缓缓直起身子,望着内侍渐渐变得有些僵硬的脸,眼中精光微闪:“你算什么东西?!”
竟然打起雷来了。
雷电交加,伴着风雨,便是雄伟巍峨的宫殿,也显得有些脆弱。
苏博年纪大了,可承受不住这风雨,也不打算陪宋景行发疯,坐上轿辇兀自走了。
宋景行紧紧攥着拳头,仍旧站在廊下,感受着风雨。他因有天赋,素来在工匠的活儿上得心应手。原以为这一生遇不上可心的人儿,只能与他那些工具相伴一生。可如今遇上锦衣,他却护不住她!
正想着,垂拱殿殿门打开,内侍出来唱喏:“天家口谕,宋侍郎可出宫六个时辰,若逾时不归,定然重罚……”
赵锦衣没敢沐浴,她身上有多处擦伤,刚上了药膏,趴在柔软的榻上。
药膏有一股特殊的味道,缭绕在鼻间。
虽然累极,却睡不着,只听着外面雨点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
今日逃过了这一劫,可以后难免还有别的危险。
烛火摇曳间,梅染披衣从外间走过来:“姑娘,可要点些安神香?”她怕姑娘太疼而睡不着。今日回来,姑娘都没敢给太太请安。倒是三太太,见到竟是朱皇后亲自给的赏赐,又一个劲地嚷嚷着,要与姑娘谈谈心。姑爷做了大官,姑娘又得太子青眼,梅染理应高兴才是,可想起今日那一幕,梅染就觉得浑身不舒坦。假若要被热油烹着才能过上这富贵的日子,梅染宁愿不要。
“不用。”赵锦衣虽疼,却是觉得要让自己的脑子时刻保持清醒。
如今每走一步,皆是如履薄冰。她想要过安分的日子,不省得是什么时候了。
“你先去睡吧。”赵锦衣道。
梅染正要退下,忽而又被赵锦衣叫住。
“我之前请阿娘寻相士算了算,这六月里有两个黄道吉日,若是你愿意,便与长春将亲事定下来,你看如何?”
梅染有些怔愣,姑娘受伤了,还挂念着她与长春的事?
赵锦衣见她怔愣不语,又笑道:“怎地,还想让长春再苦等?”
梅染脸上飞红,羞答答的:“奴婢但凭姑娘作主。”
“那便挑六月十六的吉日,那时还不太热。”赵锦衣笑道,“嫁妆我早就替你备好了,就在矮柜下面的第一个抽屉。里面有五百两纹银的银票,两个足金的镯子,还有布庄的布票,可以去买十匹锦缎……”
这些她都知道!她此前还以为是姑娘的嫁妆!
这些嫁妆,便是有些京都里大户人家的庶女都没有的规格!
梅染红了眼,只跪下来,要朝姑娘磕头。赵锦衣哎呀一声,正要阻止她,却是听得外头有人在叩门:“姑娘,可睡了?”
是无衣。雨下得这般大,无衣还冒雨过来,是不是阿爹阿娘有什么事?
梅染赶紧去开门,却见在无衣后面,还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内间赵锦衣正要起身,却是听得一道声音沉沉:“锦衣。”
她浑身一震,抬眼望去,只见宋景行浑身湿漉漉的站在她面前。
在别人面前伪装的坚强忽而似破碎的盔甲般纷纷掉落,她动了动嘴唇,才唤了一声“宋哥哥”,眼泪就簌簌落下。
宋景行上前一步,将轻得似羽毛般的她紧紧揽入怀中,炙热般的,吻落在她的额上,唇上,耳边……他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赵锦衣似珍珠般的热泪落在他先是冷冰冰、而后变得炙热起来的身上,宋景行大手揽着柔软,的身,子,差些有些失控。
赵锦衣正激动,忽地觉得身上有些清凉得过份。她低头一看,脸上似火烧般热起来。
她竟是忘了,为了擦药方便,她仅着薄,薄的裹,胸,与轻,薄,的,醒骨纱。
青丝垂垂,散落在娇,嫩的,肌肤,上,特别的,诱人。
宋景行冒雨穿越了大半个京城,见到安然无恙的赵锦衣,一颗心才放下,就被心爱的姑娘一把推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