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鱼独自一人,快马加鞭地走了大半的路程,途中既没有碰到平王一行,也没赶上汪小溪他们,眼看着都快到南蓟的边界了,她暗中纳闷儿——自己这是走得太慢了?还是跟别人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啊?
嘀咕归嘀咕,离南蓟的国土越近,越是满眼的春色满园,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和舒适宜人的温度很快使她暂时忘却了这些糟心的事儿——反正这些等到了南蓟与大家汇合以后再商量也是一样的。
她就不信了,就算平王真选择来南蓟找碧落,爹娘他们在那儿待了这么久都还没有得到碧落的信儿,平王一去就能拿到了?
这么想着,便也容自己稍微休息一下,找了个茶馆喝杯茶去再上路。
南蓟的建筑装饰和永安细致的亭台楼阁全然不同,和定远豪放的高门大院亦是风格迥异。
这里有翠竹芭蕉掩映、云烟缭绕的竹楼,也有青山绿水映衬、白壁灰瓦、精美别致的庭院,有在深山密林中半隐半露、古拙大方的木楞房,还有屹立在雪山草地之间、牛羊马犬往复的雄伟民居等等,形态各异,十分有趣。
余鱼最感兴趣的是远处若隐若现的雪山——不是说南蓟四季如春么,这么温暖的气候,怎么还下起雪来了?还是那边的山太高啦!
她来的这间茶馆是一间竹楼,从二楼窗户向外望去,除了远处那座雪山独树一帜,其他连绵的山看上去都是绿油油的,上边还姹紫嫣红的开满了花,二者形成了鲜明对比,看着心情都不自觉跟着好起来。
南蓟这边整体的地势不算高,山都不险峻,比丘陵高不了多少,隐约还能看见远处草地上移动着放牛放羊的牧人,还有一些人来回走动,看得不大清楚,不知是在悠闲地踏青还是在干活采摘。
余鱼喝了口茶,一路风餐露宿,难得享受这悠哉的时光,看了一会儿外头如画的风景,连眼睛都变得更加清明了。
这时,背后突然有人说话,“姑娘。”
余鱼起初没在意,她在这里谁也不认识,还以为是别人在交谈,兀自赏着眼前的景,直到那人又耐着性子唤了一句,“我说……这位姑娘。”
她觉察到可能是在叫她,方才恋恋不舍地从远处的好景里回过头来——只见眼前站着一个胖墩墩白净的老头儿,正笑眯眯地望着她,看着笑容可掬,慈眉善目的,年纪虽不小了,但举止神情还挺可爱,老顽童似的。
余鱼并不认识他,指指自己的鼻子,疑惑地问道,“您叫我?”
那老头儿点了下头,大大咧咧地一撩衣摆,竟然自来熟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还跟她搭上了话儿,“小姑娘不是本地人罢?”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余鱼心想,怎么会有人跟汪小溪一样脸皮厚啊,自己又没招呼他,这屁股还挺沉,竟坐下了!
想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便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点头,“您也不是?”
老头儿闻言哈哈一笑,“我是呀!我怎么不是,我可是土生土长、地地道道的南蓟人哩!”
哟,他是南蓟人?
看他特意这么强调,余鱼反倒有点儿好奇,“那您怎么会说这么流利的中原话啊?”
而且还会说成语呢!
听她夸奖自己,老头儿得意地摸了摸白胡子,“这个么……中原话又不难,何况我夫人就是中原人来的。”
原来如此,所以是看她也是中原人,感到亲切,便特地来搭个话?恐怕没这么简单吧,余鱼但笑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那老头儿说完这些,瞥了余鱼一眼,状似不经意道,“说起来,最近倒是有很多中原人到我们南蓟来啊,我还在纳闷儿呢,是大家终于都知道南蓟的风景秀丽,扎堆儿观光游玩来了么?”
听他说很多中原人,余鱼心下一动,想到什么,刚要问他打听,他又接着道,“不知小姑娘又是来我们南蓟做什么的?”
二人还没寒暄几句呢,就直接这么问陌生人的私人行程,多少有些不礼貌罢,不过这老头儿看着面目生得和善,倒没引起余鱼的反感。
而且他既然这样问,肯定不是来瞎聊大天的,定然是想打听什么,身份很可疑啊!
为了试探一下他的目的,余鱼便也模棱两可话里有话地笑着跟他打哈哈道,“我呀,听说南蓟有不少好东西,特地过来见识见识。”
“好东西?”
老头儿将她话中的重点重复了一遍,笑眯眯道,“南蓟确实人杰地灵,好山好水,好东西嘛,也多得很,看看倒是可以的,带恐怕带不走罢。”
听他的回答也是暗藏机锋,余鱼一笑道,“怎么就带不走?既然你也说了这么好,我肯定是要多带些土特产回去给朋友分的。”
原来是特产——老头儿听她这么说,面色缓和了下来,开玩笑道,“那特产可太多咯,姑娘恐怕得雇几辆大马车才行啦!”
“我可拿不动那么多,也没那么多银子啊,还是劳您给我介绍几个最有特色的罢!”
“这个么……最有特色的就是野生菌……”
二人这么东拉西扯地交谈了一会儿,余鱼就觉着,这老头儿虽然思维跳脱,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地跟她闲扯,但又很神奇地谈吐有度,知之甚多,说到什么话题都没有卡壳儿的时候——绝非一般的市井老百姓。
便跟他打听起来,“听说咱们南蓟有座山很出名,叫……什么来着……”
余鱼故作冥思苦想状,老头儿果然接口道,“不寂山吧?山上开满了小苍兰,那景色可美啦!”
“对对对!”
余鱼恍然大悟地一拍手,“就是这个名字,那山在哪里?真想去看看啊!”
闻言,老头儿的兴奋劲儿没了,也收敛了些神色,警惕地看她一眼,“……那个,不寂山是圈在南蓟皇家园林里的,你怎么能去看呢,擅闯王宫会被当作刺客抓起来打死的……哦,莫非姑娘是中原派来的使者,有觐见文书?”
这回倒是轮到余鱼愣了一下,“怎么这么美的山,王室还给圈起来了,不给老百姓看啊?”
老头儿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南蓟到处都是这样的景色,老百姓早都看腻了……你要想看小苍兰,去别处看也是一样的,哪儿都有。”
老头儿顿了一下,又道,“再说,你没听说过南蓟皇室很擅长养蛊么?那山就在宫殿内,山上指不定养了什么鬼东西呢,就算能进去看,你敢去啊?”
听他这么瞪着眼睛一吓唬,余鱼突然间想明白毒王小师叔是怎么结识那南蓟大王子的了——原来圈在王宫里的不寂山,跟小师叔在边境五城的那独栋小楼似的,也是个毒瓮啊!难怪两人这么有共同语言。
八成就是小师叔听说了不寂山的传说,好奇潜进去想看那些蛊物,恰好碰见受了情伤要死要活的南蓟大王子,二人投缘,一拍即合,才做成了这么个“交易”。
当然,碧落什么的小师叔肯定是不大感兴趣的,他多半只是想着顺手帮忙,助人为乐罢了,可能南蓟大王子觉得不能白让人帮忙,不好意思非要回礼,这才告诉他的这个秘密。
嗯,定是如此了!
而且刚才老头儿不也说了,最近还有不少中原人来南蓟,搞不好也是奔着这个来的,其中不知道会不会有汪小溪和平王他们呢?
余鱼这边琢磨着,那老头儿盯着她的神色看了一会儿,吃不准她究竟是干什么的,便悄悄用指尖捏了点儿什么东西,趁她不注意,往她杯子里一掸。
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反客为主,笑着让她喝茶,“喝茶,喝茶,这茶可是我们南蓟一绝……对了,姑娘一会儿是要进城去?我也才从外头回南蓟来,又是本地人,如不嫌弃的话,咱们倒是可以结伴而行,你要去哪儿,我还可以给你指指路。”
余鱼的江湖岂是白混的,早看见他的那点小伎俩了,假装没看见,也不喝那茶,只口中道谢,“那就先谢谢您了,我其实就是想去不寂山的。”
老头儿见她没喝,有些失望,听她还是要去不寂山,便惊讶地打量了她一眼,怎么地,方才他说了那么多,白说了,没吓唬住啊?
余鱼看他那吃惊的神情,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正色解释道,“其实吧,刚才听你那么一说,我也真有点儿害怕,但是没办法呀,我家人和朋友都在那里等我呢,我要前去与他们汇合的。”
老头儿一听面色更为惊讶,嘴张成个圆形,“在那里等你?姑娘是有皇室的朋友?”
余鱼觉得这倒没什么可隐瞒的,况且这老头儿方才老是话里有话的,说不定真知道点什么,便实事求是地点头,“与南蓟小王子丹曜颇有些渊源。”
老头儿顿时瞪大了本就圆的眼睛,身子也不自觉向前趋,“……呃,什么渊源啊?”
“说起来也巧,丹曜小王子一个人独自跑到中原去玩儿,偶遇到了我们,结伴同行,一路上很是投缘,我爹娘便认了他做干儿子,他认我做了干姐姐,起初也不知道他是南蓟王子的。”
老头儿一听这话,似乎无比震惊,愤怒地一拍桌子,“那臭小……”
随即察觉不对,见余鱼盯着他一脸惊讶,立马改口道,“小王子原来竟是跑到中原去了?还是乳臭未干的小孩,跑那么老远,难怪南蓟王到处找都他找不到,真是调皮捣蛋,呵呵、哈哈……姑娘可知他去中原做什么?现在人又在何处?”
余鱼已然洞察到什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这可不能随便说,是秘密。不过,他早已返回南蓟多时了。”
老头儿眨巴眨巴圆眼睛,喝口茶来缓解震惊,又琢磨了一下,仿佛明白了什么,看她,再次确认,“干姐姐?”
“嗯,干姐姐。”余鱼肯定地颔首。
那老头儿又打量了她好一阵子,自言自语道,“自己家亲戚一个找不到,在外头随便认亲倒是能耐……”
余鱼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和吓唬自己时似曾相识的套路,与丹曜简直如出一辙,至此,已经猜到老头儿的身份,笑道,“如此,茶就喝到这里,还请老丈帮忙,给我指一指去不寂山的路。”
老头儿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有点儿焦虑起来,“噌”地一下站起身来,“不了,我没时间,那个,姑娘跟别人打听去吧,我得赶紧走,不行,我有事,我现在就得走!”
他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话,脚底抹油,眼看要开溜。
“站住。”
余鱼也随即站起身来,笑着拦住他的去路道,“今天这个路,你指也得指,不指也得指。”
老头儿没想到笑容可掬的余鱼会突然间蛮横起来,梗着脖子反问道,“为何?就不指!你还想强人所难不成?”
余鱼不紧不慢道,“为何?为方才我已经在你喝的那杯茶里下了药了。”
老头儿一听顿时大惊失色,颤抖着手指指着她,“你!什么时候?太狡猾了!萍水相逢的,我又没害你,你给老人家下药,是想干什么?”
像,简直太像了!
倒是绝口不提他方才偷偷给自己下药的事儿,余鱼都快撑不住了,强忍着笑道,“您老也别紧张,带我去不寂山,我自会给你解药的。”
老头儿已经上了她的贼船,不太信,“中原人多狡诈……”
听他这么说,余鱼倒是奇道,“那你怎么还娶中原老婆?”
“这就是我中原老婆告诉我的!”
余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