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自己波折得能写好几本书的身世,恩雅并没有觉得多么龌龊难堪说不出口,反而面色很坦然,“西陇王到处留种,他最不缺的就是孩子,况且我娘出身又不算高的,虽说比起其他没名没姓的好歹还有个名分,但她人已经没了这么多年了,恐怕他如今连娘的样子都记不得了,又怎么会爱护她的孩子。”
她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反正他说我是公主的时候我就是,当我没用处的时候又比他爱妾的丫鬟还不如……你若问他到底有多少子女,他自己本人可能都答不上来,还得让寝事官去翻书查阅正册……哦对了,还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私册,你说可笑不可笑?”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恩雅能把这些话告诉她,多半是忍到了极限无处诉说,说明也是信任她的。
只是听闻西陇王后宫如此淫乱,袁老板很是震惊——她只知道西陇王此人野心不小,总想有一番作为,却不想他这么昏庸无道,败絮其中。
这是典型的能力配不上野心啊,就他这样的水平和觉悟,还敢到处觊觎别国领土?也太自不量力了!
袁老板有些唏嘘,这样的人掌权,真是西陇百姓的不幸。
而恩雅虽然是长公主,但在西陇却不受宠的事她是有所耳闻,只是万没想到,她好歹也是公主之身,再不受宠的话,总还有名分在吧?样子总得做一做的,却不想她的境遇居然会差成这个样子,比宠妃的丫鬟还不如!难怪她宁可选择逃离故土,背井离乡了。
可恩雅平日里还总是一副笑嘻嘻的娇蛮样子,仿佛不曾受过人世间的任何苦楚,这份乐观和不放弃,倒教她刮目相看了。
“古墩和古拉的娘与我娘曾是闺中密友……别看他俩现在长得一副大块头硬硬实实的模样,其实小时候特别胆小又瘦弱,总是受别人欺负,后来跟着我这个‘大姐头’屁股后头混,才算硬气了些,谁要敢欺负他们,我就直接一鞭子打上去!所以他俩特别崇拜我。”
袁老板看她面带得色地讲出这件幼时的趣事来,终于露出些属于姑娘家的俏皮活泛,忍不住掩口笑道,“你还挺厉害的。”
“不厉害怎么能行?任人欺侮践踏么?”
恩雅摇着头笑了笑,神情里对那段还算不错的光景流露出些怀念来,“别的小孩都喊我疯婆、癫子,就他俩叫我大姐、恩人……现在大家都长大了,反而不这么叫了。别看他们俩如今这个年纪了,我还是要跟着操心,怕他们跟那些老家伙学坏,时常教育他们,就跟自家弟弟一样的。”
难怪梁文道说汪小溪曾拿古拉和古墩两兄弟来试探恩雅,恩雅会怒气冲天了,自己弟弟一样的,出了事儿能不担心么?别人却还以为她为“脔宠”打翻了醋坛子……
袁老板顿时替她不平起来,“那……别人误会你们,你怎么不解释?”
“解释?有用么?”
恩雅哼笑了一声,反问。
“反正我也已经是这个烂名声伴随一生了,根本不在意这些,误会就误会,风言风语什么的,对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恩雅这豪言壮语说得轻巧,心里不知怎样流血呢,爱逞强的人是这样的。
袁老板沉默了一下,“可就算是这个名声,你也还是想好好安定下来过日子的吧?否则也不会去撩拨汪小溪了。”
恩雅被她说中心思,毫无愧色,哈哈一笑道,“这事你也知道?看来他们是真拿你当自己人了……没错,我就是想在这里安定下来,所以一直在寻找能够靠得住的目标,一个不行,就换另一个,爱不爱我无所谓,总有人会接纳我的对不对,毕竟,我长得也不丑不是?”
她说着,冲袁老板眨了眨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又做出个媚眼如丝的神态,的确别有一番异域的妩媚风情。
“说实话,像我这样目的性强又不择手段的无耻女人,是不是看起来很糟糕?很令人害怕,甚至唾弃敬而远之?”
袁老板听她毫不留情地自嘲批评自己,摇摇头,“我不会这样想,我的出身也不好,亦经历过许多不堪的事,我娘是……你也知道,所以我能明白你的苦处。不仅如此,听你说了这些秘密,我反倒觉得你活得很明白、很通透,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在尽量不伤害其他人的前提下为自己谋利益,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恩雅觉得自己这二十年过得乱七八糟,难得得到他人的认同,收起嬉笑,露出些动容的神色,“……谢谢。”
袁老板抬手放在她手背上,安抚地笑道,“谢什么?我又没帮你什么忙。”
恩雅认真地看着她道,“这比帮忙更重要。”
袁老板还要说话,这时,窦文杰拿着马鞭子出现在门口,看着二人交叠的手,停顿了一瞬,方沉声道,“吃好了么?吃完准备赶路了。”
恩雅看见他,立马换了副神情,笑眯眯地冲他点了点头,一副精神头十足的样子,“马上来!”
窦文杰看她一眼,抿唇,到底没说话,转身出去了。
袁老板见状有些不解,“其实你若将这些实话给窦文杰说了,窦文杰是个真汉子,定会对你生出些怜惜之情,不至于对你说话都硬邦邦的。”
“他也够难的了,我们都有各自的苦衷,他能容下我给我撑腰已经很好了,没必要再给他添麻烦。”
恩雅站起身来整理衣服,身姿曼妙,“况且,男人是不是真的爱你,跟这些都没关系,他要是因为这个可怜我从而违心地对我好,我也不稀罕。”
袁老板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起身跟她并排往外走,心道,你这话说的一套一套的,道理是没错,可你方才分明说爱不爱你无所谓,只是想找个靠山,怎么还关心起窦文杰难不难来,又何必问他会不会对你好,他内心又是不是真的爱你?
可见,恩雅虽然表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打不垮她似的,在此事上却还是口是心非了。
不过袁老板也能理解,她这个出身情况,被人误会惯了,连自己想要的东西也要用满不在乎和非常轻浮的方式去表达,可能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罢,就算最后得不到,也可以以此来自我安慰自我催眠。
袁老板不禁觉得恩雅更可怜了。
虽然窦文杰是她的“姐夫”,她又和大姐姐感情甚笃,她心里也希望窦文杰能一直念着姐姐的好,不要忘记她,不要再爱其他女人。
但她亦不是死板教条的人,明白这种自私的想法是不可取的,况且姐姐活着时便对窦文杰情深义重,关怀备至,为了他能够牺牲自己,现在她不在了,若恩雅真能替她照顾好窦文杰和女儿怜怜,打理好将军府,让一切走上正轨,想必那也是姐姐在天之灵所希望的。
想到这里,袁老板暗自决定,留心再观察观察恩雅,如果她真是个好样的,又对窦文杰真心实意,对怜怜也好的话,她不介意帮她一把。
外头,窦文杰拽着缰绳,看着恩雅一骨碌爬上马车,欲言又止。
恩雅察觉到了他的犹豫,笑问,“怎么了?你一个大男人还吞吞吐吐,有什么话就说!”
窦文杰看着她道,“方才你和袁红说什么了?我看她脸色不太好看,好像有些伤心。”
恩雅心中一动,袁老板那是跟自己共情了,又或许是想到了她的姐姐。不过不管怎样,窦文杰居然看到了,说明他一直在关注二人,如今他还主动过问,是在关心自己?
心下便有些欣喜,刚要答话,又听窦文杰接着道,“你在她面前说话要注意些,别老说些有的没的,显得我们很亲近似的,莫说婚事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就算将来真成亲了,那也是形势所迫,方才我不是都说得很清楚了?”
恩雅话没说出口,张着嘴愣在半路,不知道他方才明明已经好多了,怎么突然说话态度又生硬起来。
“袁红受妩儿的恩惠颇多,她们姐妹二人感情厚重,她人又很细腻敏感,若你乱说话让她误会我已经忘了妩儿,转而跟你好了,难免多思多虑……我日后更加无法面对她和怜怜了。”
说完,他低着头装作整理马鞍,不再看她。
恩雅愣了半晌,方绽开一个笑脸道,“知道了。窦文杰,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怕咱俩好叫别人看了嫉妒生气,那以后我不在外人面前说咱俩亲近就是了,等只有咱们两人的时候再说。”
他要划清界限,说得够明白的了,怎么被她曲解成这样?再说,他什么时候跟她好了?!
窦文杰忍不住皱眉抬头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
恩雅却已经转身,一掀车帘子进车里去了,这时候早都跟车里的袁老板攀谈起来了,眼睛都没往这边看,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方才说的话。
窦文杰脑袋嗡嗡的,生平头一次生出了一种对牛弹琴,被人气得无可奈何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末了,只得叹了口气,暂且放下此事以后再说,扬声喊何利利他们几个,“准备好了,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