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吗?”殷姮柔声问,“你的事情。”
少君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出生之前,父亲就带兵出征;母亲留守部族,外敌来犯,她率众御敌,不小心中了暗算,陷入沉睡罢了。”
“那你父亲——”
“他没事,就是每打下一个地方,整合当地都需要足够的时间。所以他每次出征,没个三五年都回不来。”少君就像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半点没往心里去,“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是我刚出生时,第二次就是七岁那年了。”
听见声音?
亲生的父子,都没见过面吗?
“也就在那一年,我母亲的一个部将带我外出游历。六年后,他被父亲召回部落,外出征战。我一个人在部落呆着没意思,又在外晃荡了五年。”
如此简略的内容,一听就隐瞒了很多事情。
殷姮却没多问,只因她注意到一点——少君的母亲昏迷了二十年,他却只有十八岁?
再想一想少君的病情,假如那次外敌来袭,令腹内的孩子情况都这么严重,毒素纠结在体内,灵魂深处都缠绕着恐怖的诅咒,母体本身怎么可能只是沉睡不醒,没有别的影响?
除非……
想到一种可能,殷姮的心都揪了起来。
她不愿去想,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父母,却又知道,这应当是最合理,甚至唯一的解释。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想治好母亲,是希望从她那里,知晓自己的名字吗?”
少君望着远方,神色温和,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平静:“她应该从没想过,我该叫什么。”
一个从孕育开始,就注定成为父母转移体内无法根除的诅咒、毒素乃至痼疾,根本不可能活下来的孩子,谁会给他起名呢?
但他还是隐隐抱着一丝希望。
万一,母亲对他有那么一瞬的怜悯,曾经盼望着奇迹能够出现,他得以诞生、长大,从而想过他的乳名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等于变相承认了他的身世。
殷姮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她怔了半晌,才问:“‘少君’是‘族长少子’的意思吗?”
“可以这么理解。”少君回答,“也只有母亲的部将会这么称呼我,父亲那边,我可不算最小的。”
瞧见殷姮神色郁郁,他笑了笑,自我调侃道:“若不是母亲陷入沉睡,在她这边,我也肯定不是最小的,就连个‘少君’的名号都捞不着。”
“你兄弟姐妹很多吗?”
“几百个吧!”
“!这么多!”
“我年纪最长的兄姊,应当是我母亲的长女,她比我大六十?还是七十?她的大孙女,年纪都比我大!”少君淡定回答,“至于我同胞的兄长,也比我年长四十好几呢!”
同样是父母极为年长,却是独生女的殷姮:“……你没把叔伯姑姨的孩子一起算进去吧?”
“怎么可能?”少君见殷姮满脸惊讶,想到她只有一个兄长,免不得解释两句,“光我母亲就生了六十多个孩子,我父亲就更不用说。他们的情人都以‘百’来计,部落的男男女女都以能为他们孕育子嗣为荣。”
殷姮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实在太可怕了。
但仔细想想,她又觉得,这并不算什么。
此时的人们,虽然男女关系有那么一丁点的混乱,但人家无论身心都是自由的啊!
窝在家里,等别人保护的,无论男女,都是玩物。地位低下,与奴隶无异,只能拼命做事,换取资源。
部落中的战士们,别管性别和年纪,只要还能动的,全都抄着武器上战场,为争夺土地,为保护家园而厮杀。
紧张的战斗之后,为了庆祝胜利,大家放松一下,找个看得顺眼的异性滚草地,有孩子出生又有什么奇怪?
殷姮从少君的话语中,已经听出他和兄弟姐妹们都不亲近,不愿多谈这个话题,又问:“你的生辰是哪天?”
“我想想,好像是……秋分?”
“你和我同一天生辰。”殷姮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巧,立刻追问,“我是午时生的,你呢?”
这是她两辈子的生日,无论哪次都是。
“申酉之交。”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缘分很奇妙。
片刻后,殷姮才笑了起来,温声道:“说说你一路上遇到的事情吧!或者有趣的人也行。你说一件,我说一件?”
“好,你想听什么?”
“先说青州的事情吧!风伏部落是怎样的呢?”
夕阳落下,皎月升起。
点点星光,洒落在山顶的巨石上。
“快到子夜了!”殷姮轻声说,“我要回去了。”
“不要这么难过。”少君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看见殷姮惊讶地望过来,就装作若无其事,“可以回家,这是好事,至于我……”
他微微一笑,眼中盈满了细碎的星光:“谢谢你,让我做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好梦。”
他们都没有提“能否在现实中相遇”之类的话,因为谁都知道,他们隔着千万年的时光,以及,少君……根本活不长。
“也谢谢你。”殷姮轻声道,“愿意成为我的朋友。”
纵然只有六天。
哪怕是在梦中。
谁都没再说话。
殷姮默默拿出箜篌。
悠扬的旋律,在夜空流淌。
一片绿叶,出现在少君指尖。
清越的笛声,和着箜篌的旋律,奏响动人的乐曲。
“少君!”
箜篌和叶笛的余韵萦绕在脑海中,靠着竹榻的俊朗男子刚刚睁开眼,就见部将半跪在他面前,见他醒来,神色激动,一连串话语都不带停:“刺客在入梦仪式的材料中动了手脚,导致少君没有进入主母的梦,而是进入了自身不知过去的哪一段记忆,被困在其中。”
“少君力量太盛,巫师无法潜入少君之梦,族长与长君也试过,均无功而返,只能靠少君自己脱困。少君沉睡了整整九日,属下担心不已,所幸少君平安无事!”
“蓐收叔叔,不必如此紧张。”男子微微一笑,“我做了一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