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说晏维与殷长赢畅聊整整三天,顶多只是让大家觉得,昭国又要多一位重量级权贵的话。待到郑高派人将东宫附近的三所宫殿重新刷漆,粉饰,打扫,通风,前朝后宫的气氛,立刻变得诡谲非常。
无数了人削尖了脑袋,想要打听大王究竟是什么想法。
虽然他们也知道,不必赶这一时,消息总会公开。
但早知道,说不定就能早早准备起来。
有些时候,比别人快一步,就是天差地别!
阳泉君急得三天内进了两次宫,就是想找寿阳太后问个说法,结果寿阳太后只是敷衍几句,就将唯一的弟弟打发走,非但丝毫没有动作,甚至命所有人都不许探头探脑,更不准四下走动。
众人见状,都暗自称奇。
太后膝下抚养着大公子,这等大事,她应当最为关注才对,为何却表现得不慌不忙,仿佛根本不在意?
寿阳太后的心腹受人之托,本想试探几句,看见太后这架势,立刻全部闭嘴,宁愿将收到的金子退回去,也不敢开口。
太后看上去温和仁善,实际上心肠冷硬。
一旦宫人犯错,她几乎不惩罚,只是把此人调到离宫之中,理由是——恐人心怀怨怼,故防患于未然。
若是离了太后,他们又能有什么好前程呢?
这就导致一片波澜诡谲之中,唯有寿阳太后宫里安安分分,犹如一片净土。
宫人们起初不解,随后就知道太后的决定何等英明。
几天后,大王就亲自来了太后宫中,希望寿阳太后能在宗室之中,遴选六到十岁的孩子,进宫与诸公子、公主,一道读书。
臣子那边,以君臣论,殷长赢自然会和他们说。
宗室这边,以亲戚论,殷长赢仍旧交给寿阳太后主办,可见依旧信任这位嫡祖母。
待到殷长赢走后,寿阳太后静坐片刻,便对左右吩咐:“通知王都之中,各家宗室的夫人,带自家孩子进宫一趟。”
言下之意,就是要将消息透出去。
心腹拿不准太后的意思,小心翼翼试探:“王都宗室,少说也有数百家——”
“没时间一一看过去了。”寿阳太后干脆利落,“直接明说,这是大王的恩典不错,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进宫读书的。无论儿女,都要嫡出。生母出身勋贵彻侯、军功有爵之家者优先。相貌不端正者不要,不聪明伶俐的不要。”
说到这里,寿阳太后环顾左右,语气加重:“此事宜早不宜迟,速速去办!”
心腹们见状,心中皆是一凛,点头称是。
寿阳太后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只留了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一个女官,就听见女官叹道:“太后此举,想必要招不少怨怼了。”
她们两个心里都清楚,给诸位公子、公主找同窗——还不是伴读——究竟是一门多么能来钱的生意。
天底下的父母,但凡有一两分慈爱之心,那都是倾尽全力花在孩子身上的。就算不为攀龙附凤,宫中的教育资源也是独一份,无人能比。
为了这个名额,多得是人愿意倾家荡产,甚至负债累累,也要求一个机会。
尤其是宗室,他们曾经体验过在权力中心的感觉,现在却逐渐成了边缘人,自然是不惜一切,哪怕自己回不来,下一代也要回来的。
太后勒令速办,很多人没法子那么快筹钱,办事的人收的钱自然也就少了。
这么大一个进项没了,可不是要落埋怨?
要女官说啊,这些人恨不得事情拖个三年五载,慢慢挑,慢慢来,总有家长们前赴后继,愿意倾尽所有。
寿阳太后轻叹一声:“我能安稳坐在这个位置上,靠得就是大王对我还存着几分尊敬和信任。举荐美人、帮朝臣说话,收些钱也就罢了,无伤大雅。但这件事,虽说真要拿钱办事也不是不行,可大王明显是希望月底之前就能办好,所以我们万万拖不得。”
女官觉得这也太仓促了,公子上学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如此不慎重?何况她方才听着,大王也没说要尽快办,就小心翼翼地问:“太后——”
您会不会理解错大王的意思了?
寿阳太后淡然道:“大王的本意,怕只是诸公子一起读书。算上公主,以及宗室、朝臣家的孩子,应当是国巫的主意。国巫即将率军前往东南、西南,没三五年回不来,若国巫离开之前,能看到学堂已经有模有样,大王自然高兴。”
女官闻言,便有些为太后抱屈。
堂堂一国太后,却硬是要看儿子、孙子的眼色,就连孙女都排在她前面,实在是……
寿阳太后却不当回事:“我知你对国巫略有些微词,但国巫这些年都不主动来看我,原因并非在我,而是——”
她目光稍稍往西边一瞥,女官就知道,这是指大王的亲祖母夏太后。
夏太后出身卑微,没什么见识,全仗生了个好儿子,才坐到这个位置上。岁数又大了,性格古怪,除了对大王还忌惮几分,对国巫是看见就烦。
国巫自然不会与夏太后计较,但她如今是牵动朝野的大人物,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若是每次去夏太后那里都要受一顿冷眼,甚至被无辜责罚,大王究竟是维护亲祖母呢,还是维护亲妹妹呢?
哪怕谁都知道,大王肯定会维护国巫。
可大王的骨肉至亲本就寥寥无几,若为了一些小事,就与亲祖母闹得这么僵,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夏太后对国巫不好,对国巫来说,有没有这个祖母都一样;可对大王,夏太后却是一个疼爱亲孙子的祖母,勉强能算一个关心大王的亲人。
正因为不希望大王和夏太后祖孙之间生分,加上国巫本身也不乐意与人打交道,所以干脆不去见夏太后。
亲祖母都不见了,嫡祖母自然也不方便来拜见,以免让人觉得两位太后分出了主次,伤了天家的和气。
女官也不是不懂这点,为太后抱屈的心就渐渐平了。
她跟着太后历经四朝,在权力中心打滚,见过的事情太多。早就知道,越是往上走,就越难看见真心。
哪怕每一个人都温情脉脉或热络无比,但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情,一定是从自身利益角度出发的。就算利益受损,那也是为了换得更大的好处。而不是真的关心对方,愿意为对方亏一些。
故她感慨:“国巫真是……”
换做女官自己,若有个人这么处处体贴周到,顾及自己,也会觉得心里暖洋洋。
可这种真心,真能换来好下场吗?
寿阳太后一见女官神情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由无声地笑了一下,想起夫君孝文王,心情说不出地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