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夷知晓挚友无名无姓,苏醒后的生母也坦言相告,她不曾期待幼子的诞生,自然没给他想过任何乳名。
哪怕生父生母试图补偿,少君却婉拒了。
反正“少君”之名,已经从“族长幼子”的泛意义,变成挚友一人的专属指代,再有没有人敢这么自称。
只不过,听殷姮的称呼,少君未来似乎叫白帝?
冯夷压根没有去想这究竟是外人赋予的尊称,还是少君心血来潮改的名字,只是淡淡道:“他已答应随我去归墟,自会做到。”
少君一诺千金,答应了的事情就绝不会反悔。
至于毁家杀亲之恨,会不会让少君在进入归墟后,与冯夷分道扬镳?
冯夷无所谓。
少君将他看做朋友,他就也把少君当朋友。
若是少君不把他当朋友,那也没关系,只要能进归墟就行。
殷姮犹豫片刻,觉得吧,白帝是冯夷的朋友,咨询白帝与四帝的关系,冯夷未必会回答,故她决定先问:“冯夷殿下,不知我手中所持的玉璜,究竟是何来历?”
“雍、冀、豫三州的大妖鬼,曾联手对我发起进攻。”冯夷淡淡道,“为防止它们复苏,我将它们的内丹一分为二,一半回归天地,一半聚拢起来,放在姬水中心。谁知万载之后,此处竟生出一条黑龙,与我抢夺姬水乃至澜河职权。”
“这条黑龙生而有异,内丹竟化作血肉之躯。”
殷姮闻言,不由惊讶。
妖鬼和人类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类有血肉之躯,妖鬼却只是自然力量的凝结。
黑龙能够打破这种界限,自然值得警惕。
“为观测黑龙,我屡次将它放回,却令它以为我不足为惧。我见它除此之外,并无奇特之处。为一劳永逸,就将它龙骨核心抽出,化作玉璜,随处扔了;龙躯则埋在姬水中心的地底。”
殷姮顿觉一直佩戴的玉璜有些烫手了。
她做梦也想不到,这块触手温润的玉璜,竟是一截龙骨。
但很快,殷姮就调整了心态,询问道:“我见到长嚣时,他是一条有九只头颅,九条尾巴的怪物,可是窃夺了黑龙身躯?”
“不会。”冯夷淡淡道,“黑龙早已死去,纵然龙骨回归,也只是一具残骸,只是影响到姬水主流与支流水神,皆为黑龙之形。长嚣吞噬支流水神,却无法彻底驾驭他们,有此异状,又有何稀奇?”
殷姮趁机问:“我见长嚣性情狡诈,反复无常,又极为嫉恨白帝,为何白帝却将他视作唯一的亲人?”
冯夷思考片刻,才道:“我不知人类如何定义‘狡诈’二字,但他曾对我叹过,说他的兄长此生为情所累,令他无所适从。”
殷姮还要再问,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拉力,不由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就发现九嶷坐在榻边,顿时大惊:“不是说好了一天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将苍梧之梦收回?”
“确实过了一天啊!”九嶷理直气壮,“我们卡着时间点,你自己看,刚好过了十二个时辰。”
殷姮目瞪口呆:“我说的一日,是梦里,梦里!”
九嶷耸肩:“抱歉,我们讨论了一下,看你哥的意思,就是现实之中。”
“……”
可恶,她居然忘了防备这么一手!
殷姮无力争辩:“就算是现实中的一天,这也太快了,从我进入梦境开始,到我苏醒,绝对没有超过一个时辰!”
“我们怎么知道,有可能是梦境和现实的流速又不一样了吧!”九嶷不负责任地回答。
“……可我见到了冯夷……”
“那就更证明我们及时收回这招,乃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九嶷理直气壮,“难怪我觉得如芒在背,幸好没出大事。”
“你的意思是……”
“对冯夷来说,‘时间’对他的约束,远远没有对我们强。”九嶷对这位天底下最强的妖鬼,可谓警戒十足,“你别以为‘苍梧之梦’中见到他,就可以百无禁忌了。对他来说,梦境是可以照进现实的。”
殷姮见过能在时间线和空间线中穿梭的种族,对九嶷的猜测并不奇怪,便有些后怕。
她有些轻敌了。
苍梧之梦中的时间线,本来就是紊乱而无序的,否则殷姮也不会链接上少君之梦。
冯夷又明显对时间、空间都很有研究,万一他醒了,还记得梦中的事情。殷姮对他说得越多,反而对自己越不利。
想到这里,殷姮谢过九嶷,九嶷却很洒脱地去休息,并告诉殷姮,她一醒来,就有人去汇报给大王了。
殷姮闻言,火速换好衣服,去见殷长赢,将自己与冯夷的对话,一五一十,详细告诉兄长。
殷长赢听罢,沉思片刻,才问:“白帝与父、侄,关系不睦?”
殷姮点头:“我听冯夷这么说,也觉得奇怪。但冯夷实力强横,不屑欺瞒,他愿意回答我的提问,就不会弄虚作假。”
在长嚣的记忆中,白帝是天之骄子,父亲看重,母亲疼爱,就连长嚣最喜欢最信重的长子,黑帝慕慎宣,也对这位叔叔评价极高,十分恭敬。
但冯夷却斩钉截铁,告诉殷姮,白帝此生看重的亲人,唯有兄长一人而已。
这难道不匪夷所思吗?
殷长赢回忆了一下长嚣的记忆,淡淡道:“长嚣数次针对白帝,白帝从不忍让,往往当众扬长而去。长嚣颜面尽失,更恨白帝,又有奸臣撺掇,酿成大错。”
殷姮思考许久,方不确定地说:“白帝说兄长为情所累,大兄可有线索?”
殷长赢平静道:“长嚣之恨,来自于他自认德行完美。对父母恭敬孝顺,对弟妹威严教导;对儿子细心呵护;对部将交付生死。为部族征战四方,开疆拓土,从无半分错处。”
“我原本以为,这是他的自我安慰。”殷姮轻轻道,“就像很多做错了事情的人,反倒理直气壮,认为自己没错。但……”
长嚣最大的罪行,无非是两次进攻青、阳部落,一次导致妖鬼与有熊部落开战;一次导致了他的死亡,以及洪水来袭。
偏偏在长嚣的记忆里,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将罪名都扣到了白帝身上。
殷姮当时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但现在,她却稍微能懂了。
殷长赢淡然道:“若长嚣记忆无差,那他此生唯一的错误,便是生为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