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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覆长生 微云疏影 2680 2024-07-11 19:37

  说这句话的时候,殷姮有些心虚。

  倒不是她说了假话,纯粹是,值得她牺牲的,唯有她真正的祖国。

  至于昭国……

  她把殷长嬴当作亲生兄长,愿意为对方付出不假,但问她对昭国有多少感情,这还用说吗?

  客舍的一站,怎能与故乡相提并论?

  这个世界,只是有她在意的人而已,又不是她真正的家。

  殷长嬴不知这一层,见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头越来越低,还当她认识到了错误,正在反省。

  “阿姮。”

  他将妹妹拉到身边,轻抚她的长发,神色比平常和煦十倍不止:“阿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为了国家,甘愿牺牲。

  这种理念,根本就不会,也不该存在于王族之中。

  为了保留王族的血脉,哪怕死到全国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天经地义,这才是王族应有的态度。

  何等自私自利!

  何等理所当然!

  王族未灭,就算国土不存,旗帜仍在,国家没亡;

  王族若灭,宗庙不复,所谓的复国,才真正没了指望。

  这也是殷长嬴奇怪的地方。

  他不认为有谁敢给阿姮灌输这么奇怪的念头,假如真有人敢,殷长嬴会让他们见识到什么叫天子之怒。

  这个问题,殷姮没法回答。

  她当然不能说是从小的教育问题,这就必须扯到她真正的来历。

  殷姮可以接受“没有血缘关系却是亲人”的状态,毕竟在一个身体都能随意更换的世界,维系羁绊的并非血缘,而是情感,这已经是普罗大众共同的认知了。

  但殷长嬴肯定不行。

  这个时代可没开明到那种程度,若是殷长嬴知道他们两个其实不存在血缘关系……

  那画面太美,殷姮不敢想。

  随便扯个谎也不行,骗不过殷长嬴。

  别看他平日漫不经心,对大部分事情都不在意。若论对细节的观察力,天底下还没几个人能比得过他。

  “阿姮?”

  殷长嬴的声音低沉了三分。

  他本就不是很有耐心的人,这一点,殷姮比谁都清楚。

  再不回答他的话,他一定会强行掰正她低垂的头,令她直视他的眼睛,从而鉴别她是否言不由衷地做着违心的回答。

  那样才真是骗不过去了。

  “……我听见了。”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

  “十年前的那一天,就在这座宫殿里。”

  殷姮从不知道,自己也有避重就轻,偷换概念的天赋。

  但毋庸置疑,这是唯一能够瞒过殷长嬴的方法。

  用一件重要的事情,掩盖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低着头,防止他看穿自己的心虚。

  所以,殷姮也没有发现,那一瞬,殷长嬴的神色多么复杂。

  十年前。

  这座宫殿。

  时间与地点太过明显,殷长嬴不用细想,就已经明白她说的究竟是哪一天。

  原来,距离先王病逝,已经过了整整十年。

  十载光阴悄然而过,快得就像昨天。

  如果不是殷姮突然提起,殷长嬴差点以为,他们兄妹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彼此信赖,亲密无间。

  但十年前,在发现她拥有超凡力量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杀了她,以绝后患。

  殷长嬴之所以放弃,并非是由于血脉之亲,而生出的怜悯之情。

  只是因为他发现,就算实力上,她强横无比。但在心性上,秉持仁善之心,坚持以诚待人的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她可以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盾,最值得信赖的工具。

  同理,他派殷姮去岷郡,并非像臣子们曾经猜测的那样,厌恶这个妹妹,将她流放;

  也不是臣子们如今所想的那样,为了在复杂的宫廷斗争中保全她,才将她赶到远离纷扰和争斗的西南边陲,度过四年时光。

  仅仅是因为,他已经等不及想要了解超凡世界,而殷姮,是他接触这个世界的一道门,一扇窗。

  她是有用之人,是可用之人,是该用之人。

  与这份“实用性”相比,她的年龄是否过于幼小;孤身前去西南,是否会害怕;与妖鬼战斗,会不会受伤,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任何一个出现在殷长嬴面前的人,都该对他有用。

  假如没用,他们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不需要浪费他的时间,碍他的眼。

  不想被养在深宫里,当作一件精美的礼物,到一定时候被送出去,那就竭力为孤办事,以彰显你的价值!

  即便是她从岷郡回来后,对她的种种恩宠,殷长嬴也很清楚,那只是一种丝毫没有付出任何真情实感的手段而已。

  就和他毫不犹豫地喊姜仲“仲父”一样。

  姜仲为此洋洋自得,飘飘然不知所以,公卿们或羡慕,或愤怒,而殷长嬴的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这是你想要的东西,孤给你了。而孤会千百倍地,从你身上,收回自己想要的东西。

  殷姮是第一个,姜仲是第二个。

  不同的是,对殷姮,殷长嬴是主动;对姜仲,他只是随了对方的心意罢了。

  诚然,其他人确实不值得殷长嬴这么用心,但不意味着殷姮不值得。

  君王或公卿笼络人才,尚且还要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

  但对殷姮,只需要对她好,不需要付出任何额外的,物质上的东西,她就会受不了,加倍地还回来。

  不过是她孤身在外的时候,他及时回几封信;她回到王都后,拔高对她的一应规格待遇而已。

  这等手段,放到其他人身上,对方根本不会满足,可换到殷姮这里,却足以令她死心塌地。

  没有任何交易,会比这更加划算。

  他对此深信不疑。

  殷姮也没辜负他的期待,稽年宫之战中,拼尽一切也要救他,压根没想过,假如他死了,她就能扶植长公子登基,真正掌握昭国大权。

  殷长嬴就知道,他成功了。

  他获得了一个绝对不会背叛,永远对他忠诚的强大护卫,彻底将这份曾经“不可控”的力量牢牢握于掌中。

  直到殷姮向他恳求,令宋太后永远沉睡,并为此落泪的那一瞬,殷长嬴才发现,这世上居然有人会真正在意他的感受,为这点连他自己都不介意,渺小到不值一提的事情而痛苦。

  他只索求她的忠诚与力量,她却给予了他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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