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姮先是惊讶郑高这一连串动作,但她用精神稍微一感知,就明白原因——这个少年竟不着寸缕!
显然,郑高是体贴她,认为这种场景会吓到她,不能脏她的眼,才挡在她面前,而且对这个“冒犯了她”的人这么凶。
殷姮不好解释,自己上辈子是个医生,各大种族的解剖图都看过无数,压根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一个世界有一个世界的规矩,殷姮只能默认下郑高的好意。
这时,标宛子心惊胆战地走到殷姮旁边,不时觑郑高一眼,声音都有些发颤:“回禀公主,我等给他穿好了衣服,可……”
那少年一醒来,就将衣服全扒了,瑟瑟发抖地窜到树上,怎么哄也不下来。
后半段话,在郑高冰冷的目光下,标宛子不敢说了。
几个寺人吓得连滚带爬,把被郑高捆住的少年抬了过去,手忙脚乱地给他套上衣服。少年还要挣扎,但黑色的锁链却越收越紧,吓得他不敢再动。
殷姮稍微一想,就知道缘由。
正如岷郡那些负责修河堤的城旦们没有衣服穿一样,对樊郡的豪强来说,矿工是消耗品,自然也不会给他们任何衣衫蔽体。
布就是钱,能省一分,为何不省一分呢?
少年从小就是矿工,自然也没有穿衣的意识,或许在他心中,只有监工才配穿衣服,他并不配。
但这反应……
殷姮思考片刻,才从郑高身后走出来,望向少年,柔声问:“你还记得多少?”
少年整个人都已经瘦脱了型,简直就像一张人皮挂在骨架上,更显得眼睛奇大无比。但那双眼中,只有清澈和崇拜,显得越发闪亮。
殷姮走到少年身边,弯下腰。
其他人见状,立刻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郑高没多说什么,只是又用阴冷的目光看了少年一眼,就像盯上青蛙的蛇。
少年瑟缩了一下,殷姮不由微笑道:“郑大人,不必担心。”
然后,她右手指尖轻点在少年额头上,略微探查了对方的识海一眼,便收回分出去的一丝力量,温声道:“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为了与辰王争斗,为了不被辰王庞大的记忆冲刷,迷失自我,他将自己的前半生也一并舍弃。
郑高一听,便知殷姮对这名少年有一丝怜惜,立刻为自己方才的行为描补:“此人既形同稚子,还望公主给他赐名。”
殷姮本能地有点抗拒。
她很厌烦类似“赐名”之类,彰显地位的事情。
在她看来,名字意义重大,她非此人长辈,又不打算将他当奴婢,实在没资格给对方赐名,这是羞辱。
可殷姮也清楚,其他人并不会这么想,他们认为公主赐名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如果自己拒绝郑高,其他人看见这一幕,会不会误会,认为她对这个少年并不重视?
短短一瞬的犹疑功夫,郑高已经发现,殷姮对这个提议并不热衷。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他立刻找补:“公主,姓氏一事,事关重大。唯有公主,可令此子姓雷。”
殷姮摇了摇头:“我并不想让他姓雷。”
郑高懂了。
公主想让此子认杨秀为母,并不是想用雷、杨二家来抬高此子的身份,恰恰相反,她想用此子来保下杨秀。
也就是说,公主想让此子姓杨。
郑高觉得公主有些天真,不懂驭人之术。若她想令杨秀忠心耿耿,为她效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杨秀打落尘埃,再将对方从绝境捞出来。
就算杨秀能看穿公主的手段又如何?她必须依附公主,永远也无法背叛,否则天下将无她的容身之处,这就够了。
但郑高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
也只有自己这等身份地位的人,才想着如何用恐惧、利益、把柄等制衡他人。大王生来就高高在上,对人从来只分用与不用,不玩这些心思,公主亦然。
想明白这一点后,郑高就知道如何劝说殷姮了:“公主,此子只是一时心如稚子,未必没有恢复之日。若强令他认他人为母,只怕今日之感激,明日便成了取祸之根。”
当然,他不认为此子能对付得了殷姮,但他知道,公主心善,不愿因为自己一时私心,反而遭人怨恨。
殷姮想了想,觉得也是,很认真地询问郑高:“郑大人意下如何?”
郑高恭敬地说:“此子不通礼仪,自当从头学起。此等琐事,何须公主操心,请交托给臣。”
殷姮当然不会怀疑郑高的办事能力,而且郑高确实是个好人选,能制得住那名少年,又管得了其他人,还能体察她的心意。
而她的当务之急,则是研究如何牵引出内丹的力量,形成眷族。
所以,殷姮点了点头,认可郑高的方案。
郑高又道:“公主,此子父母皆亡,亲族具无,若无一身份高贵的人为之命名,便始终是无名无姓之人。”
假如殷姮不为这个少年起名,其他人肯定也不敢逾越,少年就一直没名字,确实不大像样。
故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他乃樊郡人氏,自辰山中新生,便叫樊辰罢!”
郑高也不一定要让这个少年有名字,准确地说,此人是死是活,与他毫无干系。他只是通过这几句试探,准确地摸索出了殷姮的心态,知道如何与她相处了。
公主,既心软,又心硬。
说她心软在于,对于看中的人,她会为他们的考虑;但她的心硬在于,爱屋及乌这件事,在她这里,压根不存在。
譬如,对杨秀,公主仅仅在意她本人,杨秀的父、兄、弟、子等,均不在公主怜惜的范围之内。
虽然郑高不能理解公主为什么能把“个人”与“家族”分得这么开,因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户当官,提携全村,这才是常态。
但郑高服务的人是大王,因为大王看重公主,所以他也把公主放在心上,算半个需要服侍的人,自然是处处以他们为先。
公主既然觉得这样好,那这就一定好。
将樊郡其他豪强一概做成眷族,独独宽恕杨秀,这是公主的仁慈,但杨秀未必不会为亲人去祈求公主开恩。
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令公主烦心。
郑高看见跪在一旁的杨秀,心中已经有了定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