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上当了!
殷姮终于明白,之前她一直感觉到的不协调,究竟源自于哪里——他们的敌人,并不是什么巨蛇,而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这也怪不得殷姮。
自打七年前,她第一次接触到这怪物的时候,附体也好,真身也罢,对方展露出来的形象和特质一直都很鲜明:
鳞片、竖瞳、涎水、蛇信、毒虫……等等等等。
正因为如此,面对敌人的巨蛇真身,不仅殷姮,就连殷长赢也没有半分怀疑!
但现在,殷姮却发现,这只是敌人的障眼法!
它要让他们相信,它就像羌水水神的鳄鱼形态一样,真身也是巨蛇形态。
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像对待其他妖鬼那样,试图找到它的内丹,摧毁它的本源。却想不到,它就是山,就是水,就是这片土地!
这才是为何殷姮步入幻境时,没有察觉到不对的原因!
血缘的可怖仪式,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道具,真正的原因是——她压根没来过这片土地,面对“土地”本身构筑出来的镜像,怎么可能发现反常?
殷长赢虽然来过稽年宫,可血缘的诅咒却蒙蔽了他的感知,而且……
殷姮的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些破碎的片段。
那是突然想起的,关于“血脉转生”的仪式。
她前世的世界,由于太过发达,已经探索到了极致。自然而然地,继续探索下去,会遇到很多位面。
其中就有一些位面中,某些强大存在,为了应对陨落的可能,会留下某种仪式,在后裔体内复生。
但这种复生,绝非毫无限制。
一定有什么东西,能够打破这层屏障。
它怕什么?
风?火?水?土?木?光?
每想到一种自然元素,殷姮就立刻否决,因为事实证明,巨蛇并不惧怕这些东西,而这些自然元素,就算能摧毁掉一只野兽,也摧毁不掉这片土地的“概念”。
但……这种限制,不可能没有弱点……
殷姮突然抬起头,看着天空高悬的星与月。
为什么巨蛇发动攻击选在晚上?
她一开始以为,是为了凑子夜这个特殊的时间点,但如果巨蛇畏惧的,乃是太阳光呢?
殷姮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想,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太阳和月亮,是否像她认知的那样,也是恒星和卫星的关系。
可她决定试一试!
没有太阳光,不要紧,小学课本里都提到过,月亮和星星本身都不会发光,它们的光芒,来自对太阳光的反射!
也就是说,只要足够明亮,星辰与明月,也能变成炽热的太阳!
殷姮站在云端,闭上眼睛,开始感知四周的“光”。
高悬天空的冷月,璀璨闪烁的星子,似乎回应了她的呼唤。原本无差别洒向人间每一个角落的光芒,慢慢地、悉数地,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此时,“蚕蛹”之内,一片漆黑。
殷长赢手持长剑,漫步于此,神色平静至极,犹如在离宫之内,信步闲庭,而非突如其然被卷入这诡秘之境。
很快,周围的环境就发生了变化,一个又一个漆黑的身影,在他面前闪现。
每一个都是“殷长赢”。
少时没被郑国送回昭国,两国开战,人头落地的殷长赢:
回到昭国,却没被先王认可,只能眼睁睁看着异母弟弟成桥继位,对之俯首的殷长赢;
成为昭王,却无力抗衡权臣,一生憋屈的殷长赢;
意气风发,想要一统六国,结果却壮志未酬,先染重病的殷长赢;
乃至完成千古伟业,却难以抵抗世间生老病死,疯狂迷信方术,老迈昏庸的殷长赢……
属于“殷长赢”的千百种命运,在他面前,犹如浮光掠影,又似另一种人生,在他面前一一闪现。
他的神情却仍旧平静如初,无悲无喜。
就好像,面前的每一个人,都只是有着同样名字,同样容貌的另一个人,而非他自己。
然后,他的脑海里,仿佛被塞进了另一个记忆。
犹如另一个全新的人生。
他仍旧是昭王的长子,却并不是最受宠爱的那个孩子,与他一母同胞的幼妹阿蘅,自小就得到了父母,以及所有人更多的关注。
因为她更强。
而在这个“昭国”,继承人并不论性别,只要足够强大,女子也可以成为君王。
“阿蘅”比他小很多,他对这个妹妹,本来亦兄亦父,也十分疼爱,认为妹妹将来会成为自己最有力的臂膀。
可等“阿蘅”渐渐长大,一切就变得不一样。
“公主天生聪慧,天赋绝伦!”
“公主必能带领我国,走向繁盛!”
“公主……”
曾经属于他的赞美、期许、倾慕,轻而易举地就转移到了“阿蘅”的身上。
哪怕“阿蘅”对他很好,将他视作最敬爱的兄长,可他依旧没办法忍受,因为所有人都默认,将来这个国家,已经不属于他,要交给“阿蘅”继承。
胜者为王,天经地义,不是吗?
殷长赢的思绪被一分为三。
一部分已经完全沉浸在这段人生里,为自身的遭遇而悲苦,不平;
一部分跳出眼前的处境,望着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只觉这是所有幻术构筑的人生中,最有代入感的那个。
最后那一部分,则居高临下,以一种旁观的,审视的视角,去看待、评估眼前的一切,收集尽可能多的信息。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甘地挣扎,想要打败强大的敌人,来证明自己比同父同母的妹妹更强。
但最后的结局却是,他沉入冰冷的水中,任由鱼虾啃噬。他的妹妹,身着帝王冕服,与害死他的敌人谈笑风生,把酒言欢。
而他寄予厚望的儿子,也低下了骄傲的头颅,在他妹妹面前,俯首称臣。
看到最后,殷长赢非但没有一丝悲悯,眼中反而透出几分意兴阑珊。
只听他用那种局外人的态度,随意评价道:“无能而可悲的弱者,汝用自身的经历,为孤上演了一出不错的滑稽戏。”
“卿为殿上君,我为河间鬼。”
阴冷扭曲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在黑暗的中间回响,化作激昂的旋律:“恨啊,我好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