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最后的十天,昭国的气氛十分微妙。
三公、九卿、彻侯、封君……
这些曾经赫赫扬扬,手握重权的大人物,或卷入谋逆,株连全族;或拔剑自尽,以为能以死换来事情结束;或被投入大狱,生死不知;还有“身染重疾”,被遣送回王都的。
无论王都还是故都,军队都行动起来,一个个府邸接连被查抄。
廷尉已年过七十,只想在这个位置上待到老死,压根不管任何事情,让所有属下无条件听从负责“督办”的新任卫尉王乾和内史蒙远指挥。
王乾和蒙远早就得到了殷长赢指示,两派的官员、门客、党羽们,先抓起来,下面办事那些胥吏,暂时放过。
两人得到王令,自不会客气。
更何况,他们对姜仲不满很久了。
大家都是先王的托孤之臣,谁比谁高贵?
说句不好听的,我们两个官拜上卿之位,封得彻侯的时候,你姜仲还不过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呢!
偏偏姜仲这家伙,哄骗了先王,毫无军功在身,却一举越到他们头上,一压就是整整十年。而且还仗着大王年少,与太后私通,把持权力,只顾着安排自己的心腹填满朝中重要的位置。
蒙、王两人不服从他,这几年连个九卿都没捞到!
这种情况下,蒙远和王乾不找姜仲党羽麻烦,严刑拷打,罗织罪状就不错了,想让他们网开一面,那是休想。
反正大王的指示,只是不牵扯到胥吏即可。
以三公九卿,还有他们副手、姻亲的地位,想要和这些小官打交道也难。
人家往来的都是两千石、千石,至不济也是六百石,和你们这些斗食的渣渣有什么关系?
蒙远和王乾见状,更是毫不客气,先把涉案的相关人等,包括姻亲、门客、族人、乃至亲近的同乡、同学等,一并抓了再说。
穿金佩玉,满身绫罗的男男女女,被绳索束缚,像西市老农牵着叫卖的牲畜一样,被兵士粗暴地驱赶,哭声震天响,却只换来周遭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
“今天又是谁家?”
“听说典客。”
“这位老大人也附逆了?不至于吧?”
“谁知道呢?就算老大人没参与,他那几个不肖子,总不可能浑身干净,对吧?”
“哎,这可真是,儿子教不好,株连全家,可怜老大人一世清明……”
“呸,若他这个当爹的管管,儿子还能成这幅德行?不过是个只顾着沽名钓誉,想着保全自身的俗人罢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对公卿们被抄家,丝毫不觉得奇怪。
住在王都的时间长了,看的事情就多了。
昭国已经百年没有能够显赫十数代的世家,所谓的大家族,无非就是上去了一个,又掉下来一个。
兜兜转转,风水轮流,每次政坛风云将起,就有人得意,有人没命。
大王一口气抄了这么多公卿,看上去确实比几代先王都霸道。
但百姓们仔细想想,之前国内也没这么乱过,再想想大王年少,看看这些胡子一大把的公卿,就忍不住站了立场。
“要我说,大王抄他们也该,谁让他们霸道,不肯让大王亲政。”
“就是,隔壁郑国,当年武王十五岁继位,大权就握在手里了。还有祝国,之前那位十七岁继位的大王,也强硬得很。”
虽然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可百姓谈起来,就和昨天一样。
臣子欺负大王年少,太后还不肯还政,这令昭国百姓也觉得颜面无光,说起来免不得同仇敌忾,一起唾弃这些大人物。
“大王亲政后,国内就不会这么乱了吧?”
“可不是,我隔壁邻居的儿子,在衙门做个刀笔小吏,从前就是逢年过节,孝敬一下上司,也是应有之事。现在居然月月都要送礼,原因是上司也要向大人物们送礼,连送了几年,家里祖传的土地都卖了一半。年纪轻轻,头发都愁白了一半,腰也佝偻了,再这么下去,他就只能上吊了!”
类似的事情,数见不鲜。
一提起胥吏,百姓往往都有一肚子怨气,觉得他们不干好事。
但胥吏一般都是街坊,世世代代,难处大家也都知道,免不得把这笔账算到更上面的大人物们身上。
老百姓的观念非常淳朴,大王肯定不会不好,坏的都是臣子。
否则为什么,今年接连出了好几个异象呢?这正是权臣们坏,太坏了,坏到老天都看不下去,要出面警示。
看见公卿们落难,百姓顿觉痛快,还有部分人,心里更滋生了不知是痛打落水狗,还是仇富的得意心态,纷纷叫好。
还有不少老人连连点头:“抄了好,抄了就太平了。”
百姓们欢天喜地,公卿们战战兢兢,但昭国最上层,却像无事发生一样,有条不紊地准备大王的加冠大典。
哪怕殷长赢已经把整个流程改得面目全非,众人也全都装死。
按理说,加冠、祭天之类的流程都神圣无比,哪怕走错一步,穿错一件衣服,那也是天大的事情,无数相关人员要人头落地。
更不要说,殷长赢直接把祭祀三皇五帝、拜谒先君宗庙、奉常宗正捧冠捧剑、太后亲临见证……等步骤删减得不剩什么。
他居然钦定,帝王冠冕和佩剑直接放在祭台上,由他自己去拿,自己来戴!
这简直闻所未闻!
但公卿们没一个敢开口。
上一个“冒死以谏”的奉常,白发苍苍老头一个,论辈份能算殷长赢的曾叔公了,哭天抢地,说大礼不能改,差点打算撞死在殷长赢面前。结果却被殷长赢以“奉常老迈,神志不清”为由,直接让人拖了出去不算,还让侍卫送回王都“修养”。
据说,这些侍卫三班倒,轮流看着奉常。
为了防止奉常自尽,给他戴上口枷;
为了避免奉常绝食,两个“水”和“木”属性的眷族侍卫就在旁边盯着,给他灌汤灌药灌米粥,防止他这一两年内死了。
太霸道,太恐怖,太不近人情了。
奉常的下场,令所有公卿瑟瑟发抖,再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就在这无比诡异的气氛中,立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