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么一开解,樊辰总算想起了正事:“我们怎么去卫家?投贴拜见吗?”
孙青却道:“偷偷去。”
“为何?”
“国巫大人既决定收卫沂之为徒,想必对他颇为关注,纵师徒名分没定之前,自身不方便出面,也不需要特地来找你我二人一趟。”孙青的神色有些复杂,“国巫大人……许是想让我们看些什么。”
樊辰挠了挠头,懒得理会这些弯弯绕绕:“那我们现在就走?”
“走吧!”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城南郊外,还没到安置六国的小城郭,已经停了下来,交换了一个眼神。
就在他们的感知范围内,一股陌生的力量犹如黑夜中的星辰,令二人无需多费心神,便循着踪迹,来到了卫沂之所在的庭院外。
卫沂之端正跪坐在榻上,手边的小几上摆着一副棋盘和一套木制茶具。
观棋风便知,被不速之客打断前,他正一手执黑,一手执白,自娱自乐地下棋。
但这也成为他挨骂的原因。
“你说你要沐浴熏香,茹素三天,方能进行拜师仪式,就连卫王来了都不去见。还要我舍了这张老脸,为你赔不是!结果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就在这里摆弄这些无聊的东西!”
要不是院子远远不如以前大,卫平怕别人听见,特地压低了声音,估计怒吼声能传出三里远。
卫沂之却很淡定,只见他倒了杯水给父亲:“不见卫王才是好事,若您瞧见曾经侍奉的君王,竟对我一个黄口小儿低声下气,百般拉拢,心头更不是滋味吧?”
卫平被儿子这么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接过杯子,想喝口水顺气,结果发现卫沂之倒得竟是冰凉的井水。
非但没掺乳酪花草之类,就连热气都没一丝。
在这个时代,凉水是下等人才喝的东西,公卿贵族都是喝热腾腾的香饮,或者冰饮,以彰显地位和财力。
卫平勃然大怒,将杯子一摔:“混账东西!”
“卫家已经败落了,如今既无田宅,也无赋税。再要维持以前的排场,坐吃山空下去,不用几年就要沦落到去街上乞食。”
卫沂之慢条斯理地说完,非但没赔礼谢罪,反将与木杯匹配的一整套茶具端到父亲面前:“若您还没消气,不如再摔几个?十文钱一套,怎么摔都坏不了。”
瞧见这一幕,樊辰的神色顿时古怪起来。
他原先听说卫家五代为相,以为卫沂之必定是个标准的世家子弟,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现在看来,怎么好像有点没脸没皮?
孙青更是眼都直了:“我从没这么和我爹说过话。”
卫沂之此举,根本只能不是劝亲爹消气,完全是火上浇油吧?
难不成,累世公卿之家,都是这么不拘一格?
卫平却早就习惯了这个儿子屡行惊人之举,前几年尚且没被气死,现在就更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他也知道卫沂之说得不错,就凭自家目前的家底,想要维持以前的排场,除非变卖家当。
但你劝就劝,能不能好好说话,故意闹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
卫沂之却很淡然。
他又不是没直说过,卫国已亡,在昭国,他们不就是个白丁吗?
但这话一说,家中人个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从上到下都不给他好脸色看,张口就是“我们卫家五代为相”“世勋世禄,岂有因亡国而不被承认的”,他没办法与这些人交流啊!
卫平嫌弃地将茶具拨开,正色问:“你究竟什么意思?在房中下棋都不去见卫王?若是传了出去——”
“见了又怎样呢?”卫沂之不置可否,“卫王若是跪下来求我父子二人协他造反,您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卫平一时语塞。
他本想说卫王没这胆子,可转念一想,其他人又不知道他压根管不住这糟心儿子,万一认为他说什么卫沂之都听呢?
卫平对君王的忠诚毋庸置疑,假如卫王要他复国,明知是死路,他或许也会孤身前往。但妻儿知晓他秉性,这几日天天在他耳边苦劝,加上卫沂之又有了前程,卫平再怎么忠诚君王,也不得不为家族考虑。
协助卫王造反,他能保身后之名不假,却是覆灭家族的罪人。
孰轻孰重,实在难选。
虽然知道儿子避得对,免得自己这个当爹的为难,卫平仍要骂两句:“你就不能想点好的?万一卫王只是来打听,昭王究竟想怎么安置二王的呢?”
“怎么安置?”卫沂之奇道,“难不成他还想继续当诸侯不成?”
卫平恨不得把儿子锤死,看见这张脸,这气度,这风姿,又下不了手:“怎么?一国之君,难道不配当诸侯吗?”
卫沂之仿佛听不出父亲话语中的讥讽,竟然点了点头:“亡国之君还有脸面活下去,真是意想不到啊!”
“你——”
虽然卫平也觉得,与隔壁梁王一比,自家的君王简直丢人丢到家。
国都亡了,君王就该以死殉国,只要王室直系还有血脉留存,国祚就不算断绝。
死乞白赖地苟活,祈求覆灭自己家国之人的施舍,卫王自己或许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们这些卫国忠臣却个个颜面无光!
卫沂之见好就收:“您就别为卫王操心了,那人本事没多少,心里主意却大得很。真要下定了决心,谁劝都不管用。等到事情兜不住了,才慌了神,急急抛人出来顶缸。”
“自大、无能、眼皮浅,又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享乐。若他不是大王,只是个公卿,您怕是看都不会看他一眼,何至于天天见他拨弄那些小聪明,小算盘。”
瞧见父亲收敛怒容,露出愁绪,卫沂之就知这话说到他的心坎里,又道:“这样的人,执掌一家,会将家业败光;驾驭一国,也已看到下场。与其让他心存不必要的幻想,不如就像现在这样,享封君待遇,实则是庶人之身,不是挺好?”
哪怕是被当猪养一辈子,好歹也保住性命了不是?
卫平沉默片刻,才道:“反正你敷衍不见,已经把人开罪了,暂且不提这事。我再问你,你阿姊要见你,你为何翻墙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