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丞相从屋里出来,走到齐王身边,他缓缓蹲下来,老泪纵横:“松儿。”
虽然是抱养的外甥,但从小他对赵墨松另眼相待。即使秦王紧接着出生,他从来就认定,赵墨松是旷世奇才。他绝对是辅佐太子登基的最佳奠基石。
事实证明,皇后这么多年栽培齐王,齐王也从未忤逆刘皇后什么,尽心尽力辅佐皇后势力以及太子势力。
赵墨松淡淡说道:“舅舅回去吧。”
刘丞相苦口婆心继续劝谏:“殿下,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着想啊。皇后娘娘跪了一天,如今举步艰难,都走不了路。淑妃娘娘更凄惨,听说晕厥好几回,醒了又哭,哭了又昏过去。松儿,你千万不要犯糊涂啊,大御国的江山还需要你继续守护呀。”
赵墨松平视前方:“舅舅,夜深了,你回吧。”
刘丞相试着继续沟通,无奈赵墨松再也不肯开口应答。他叹着气,流淌着眼泪,只好离宫而去。
康淑琴跟着王嬷嬷和锦央一起进宫。
太子府的吊唁祭品都被王嬷嬷带来的侍卫强行拆除。太子一直坐在灵堂下喝酒,他醉醺醺地驱赶侍卫们,但稍微挣扎,人扑通倒地醉得不省人事。
王嬷嬷命人将他抬进屋去休息。锦央跟着进屋,婢女端来热水,她给太子仔细擦拭额头。
太子妃一直待在自己屋里,王嬷嬷传她进宫,她很不情愿更衣出来。
锦央见她对醉酒的四哥无动于衷,不由对她很失望。
她和康淑琴一向说不来,对方的眼神总有一股猜不透的晦暗。
锦央喜欢孟霖熙清澈的眼神,明朗的笑靥,率真的性格。在她眼里,太子妃阴阴的,霖熙温柔可爱。
康淑琴傲慢地走在前面,她对王嬷嬷和锦央视若未见。
几个人进了宫,宫门口有太监引路。他们从宣和宫旁走过,快要到御花园。
“二哥。”锦央远远看见父皇寝宫外跪着的人是赵墨松。
康淑琴抬头望过去。果然是赵墨松挺直腰板直直跪在那里。她心里泛起一股幽幽的涩味。
“王嬷嬷,你带太子妃先去母后那里。我去看看二哥。”
说着,锦央提裙急急奔跑过去。
“太子妃,我们走吧,皇后娘娘在等着你。”王嬷嬷面无表情说道。
赵墨松听见锦央脱口而出叫的那声,他并不回头。
锦央走到他跟前,跪在他面前,眼泪汪汪看着他。
赵墨松抬起头,替她擦拭脸上纵横的泪水。“锦央,你莫待在这里,赶紧回宫去。”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锦央拉着他的手,眼泪止不住地落个不停。
“锦央,听二哥的话,赶紧离开这里。”
赵墨松温柔地哄着她。
“二哥,我不要你死。你去跟父皇认个错吧,父皇会收回成命的。好不好?”锦央苦苦哀求。
“锦央,别闹,快回去。”赵墨松微微叹息。他扭头对旁边的侍卫说道:“把公主送回椒和宫去。”
锦央抓紧他的胳膊:“不要,我不走。我要你答应我,快去向父皇认个错。”
“锦央。”赵墨松忍着心里泛起的一股疼痛。“帮二哥做件事。”
“什么事?”锦央哽咽着问道。
赵墨松从腰间解下每日佩戴的那块珍稀的白玉。
“帮我把这玉送给霖熙。”
锦央一听霖熙这个名字,顿时大哭起来。
大御帝闻声而出。“锦央,快回去,莫在这里喧闹。”
赵墨松感受到锦央神态异常,心口一紧。“锦央,霖熙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锦央泣不成声。
大御帝愠怒地下令:“快把公主带走。”
他用眼神警告锦央,不许她说出孟霖熙的事。
锦央被两个侍卫拖走,边走边哭边回头看着赵墨松。她说不出口,说不出霖熙已经死了这件事。
赵墨松呆若泥塑,隐隐的疼痛瞬间扩大,胀痛不已。
大御帝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儿子。赵墨松默然不语,死死忍受那巨大的疼痛。
大御帝拂袖进屋。
赵墨松继续孤零零跪着。
一个身影向他靠近。虽然对方尽量控制脚步声,但,任何声响逃不过赵墨松的耳朵。
“公主不能告诉你,本宫可以告诉你。你的齐王妃已经死了。”
康淑琴的声音幽幽地在身后响起来。
赵墨松猛然扭头看着她,眼神狰狞可怕。
康淑琴讥讽一笑:“你瞪我也没用。她死了。你前脚把她休了,后脚她就跟秦王跑出去私会,被我赶上骂了几句,然后她就跳江去了。”
赵墨松猛然站起来,跪了几个时辰的腿酸麻涩胀,他踉跄着指着康淑琴的鼻梁:“你给我说清楚,霖熙她到底怎么啦?”
“跳江死了。太子为她设灵堂吊唁,刚刚皇后传我进宫,你知道皇后为什么这么晚传我进宫吗?骂我。她刚刚狠狠痛骂我一顿,还要罚扣我半年的月银。她骂我不该辱骂你的齐王妃,她骂我没有阻止太子在太子妃设灵位。”
康淑琴幸灾乐祸挑衅般说了一通。
赵墨松感觉胸腔一股腥味骤然翻涌。
王公公急急从寝宫出来:“太子妃,你在此胡言乱语惊扰了陛下,他命你去椒和宫罚跪一宿。”
康淑琴冷笑道:“罚跪可以,君有令,臣女绝对不敢违令。但是本宫并没有胡言乱语,句句属实。王公公,你敢告诉齐王殿下,说齐王妃没死?”
“陛下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将齐王妃的死讯告诉齐王殿下,你身为太子妃,擅自违抗圣令,来人,陛下有令,将太子妃押到椒和宫去罚跪。太子妃从明日起禁足太子府,三个月不得出府。”
这边侍卫咚咚跑过来执行命令,那边赵墨松狂吐一大口鲜血。“霖熙!”
他怦然倒地,昏迷过去。
王公公赶紧跑进去请示大御帝,一会儿又跑出来。
“来人,快将齐王送回牢狱,速速去请太医过来。”王公公慌乱地喊道。
康淑琴冷笑着傲然离去。
赵墨松幽幽醒来,发现自己人已在牢狱里。他躺在草席上,身上多了一件披风。
他认得这件披风,是父皇曾经去行宫避暑时披过。定是昨夜昏迷过去后,父皇命人给他披上的。
父皇。对不起。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外面在下大雨,雨点打在瓦背上,他听得真切。
应是狂风暴雨。
霖熙。霖熙。你在哪里?
他的胸口剧烈疼痛。为什么?为什么要跳江?康淑琴到底骂了你什么?你就非要跳江?
莫非是我休了你,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你竟然不明白我的苦心?真的跳江?
我犯下如此大错,今生,还有什么幸福和欢颜?
霖熙,你在哪里?就算你执意跳江,那么,此刻的你,到底漂到哪里去了?
一股咸涩的冰冷的液体流入嘴里,他默默流泪。生平第一次,他感觉到锥心的痛,咸涩的泪尽情流淌下来。长这么大,他从未如此哭过。又不能出声,这般无声地痛哭,该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娶你。不该让你跟我走上这艰辛的不归路。
牢头带着一个随从走过来,随从手里端着早餐。二人立在外面。
赵墨松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眼泪生生逼回去。
“殿下,早膳送过来了。”牢头打开门。
他眼睛迅速看了看过道,低低对装扮成随从的陈涛说道:“陈将军,快点出来,过一会儿晋王会过来查岗。”
陈涛点点头,端着早餐进去。他面容化装成老头,贴了白胡子。
赵墨松默然坐起来。
“殿下。”
陈涛大吃一惊,一天一夜未见殿下,对方一夜之间苍老无力的样子。
看见殿下眼眶红红的,陈涛顿时明白过来,殿下已经知道齐王妃坠江的事了。
“殿下,你还好吗?”他哽咽着。
“王妃跳江,为何不能及时阻拦?”他分明安排了人昼夜暗中守护她。
“我们的人一直跟在王妃后面。没想到她会突然跳江。她一跳下去,我和几个侍卫都跟着跳下去。紧接着,胡将军带着一大队人过来,无论我们怎么搜寻,就是找不到王妃。昨天天气不好,江面水雾弥漫。秦王府的侍卫,宫里的侍卫,还有孟统领紧接着带过来的大批禁军,会水性的都下了江。寒风刺骨里,轮番下河搜寻王妃,一直到晚上,都没有王妃的踪迹。”
“清江水位深,河面宽,只怕落水之人会沉入水底。”赵墨松压抑着内心的苦痛,声音沙哑低低分析着。
“但上下十几里,我们都没有找到王妃。直到现在,我们的人仍旧守在清江沿岸,继续搜寻王妃的下落。尤其是下游,一般落水的人,十二个时辰之后,尸首一定会浮出水面。奇怪的是,我们至今找不到王妃的身影。”
听完陈涛的话,赵墨松的心莫名缓和些许。
“不惜一切代价,给本王找到她。”他斩钉截铁命令着,眼神犀利如鹰。
他要振作,他要努力,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尽快脱身出去找霖熙。
“放心。殿下。属下一定会替你找到王妃的。今晚,我们要把你救出去,所有的程序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
赵墨松赶紧制止他的话。“你们切莫犯糊涂。三日后所谓的法场斩首,不过是引诱齐白林他们露面。你一定要给齐公子送去消息,叫他们切莫露面。本王自有办法脱身的。另外,孟府情况如何?”
他艰难地问道。
“晋王和孟统领都在尽力搜寻王妃,如果过几段时间,依旧没有王妃的下落,估计孟府会发丧。”
“保护好孟府。保护好齐公子他们。”
“陈将军快走。”牢头过来了,紧张地说道。“晋王马上就要过来了。”
每隔一阵子,晋王会亲自过来查看牢狱情况。
“走吧。”赵墨松说道。
陈涛恭敬行礼,匆匆离去。
孟霖熙熬过了艰难的一夜。这一夜她忽而睡着了忽而醒着。睡梦里不停梦见赵墨松。
梦见他笑,梦见他皱眉头,梦见他冷漠的样子。梦见他被砍头。她吓醒几次,手足发软,冰凉无力。
宫里的消息封锁严密,梅隐阁的人打探不到任何关于齐王的消息。只知他关在牢狱里,还有两日,他要问斩。
孟府的情况很不好,父母和祖父母都为她的死讯哭得死去活来。
她有些后悔做出这个决定。但是她也得知,因为她的跳江,大御帝不再追究孟府的责任。她又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有意义的。否则,晋王肯定会抓住师父是西昭公的身份,狠狠打击孟府,搞不好,有满门抄斩之灾。
如今齐王身陷囹圄,她除了自救,别无他法。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救出殿下。哪怕日后与他浪迹天涯,她也无怨无悔。
白天,管觅化装出去打探消息和安排好梅隐阁成员营救齐王之事。
所谓度日如年,不过如此。过了第二日,孟霖熙就开始期待齐白林的消息。
孟府这几日是一片哀声。
所有的家丁派出去寻找霖熙的下落,清江上下寻遍,也是一无所获。
第二天下了整整一天的雨,打捞愈发困难。
管觅很快带回梅隐阁打探到的消息,师父和师兄等人都已经抵达京城,隐藏在各个角落。
管觅已经和他们取得联系,商议好一起劫法场。为了孟府的安全,孟霖熙暂时没有让师父等知道她未死的消息。
第三日过去了,齐白林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唯有破釜沉舟。
梅隐阁的人全力以赴待命,准备和一尘大师等人一起劫法场。
齐白林在临走前,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不能完成王妃的任务,他们拼死也要救出齐王。
临刑之日到了,东市人满为患。
孟霖熙装扮成白发婆婆提早隐身于人群里。
刘丞相和刑部尚书等官员一起坐在台上。两名穿红衣服的侩子手提刀立于斩刀两侧。
她忍着痛,静静随着人群等待刑狱官押送齐王过来。
东市里外水泄不通。很多百姓哭哭啼啼,哀嚎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