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伍 65
客栈里,江子楼披着秋离给他置备的银白色鹿纹裘衣,手中拿着一叠密文阅览。
时而圈点,时而凝神思考。
秋离刚炖了滋补的红枣雪梨汤,见子楼看的入神,轻轻敲了敲门。
子楼听出了是她的脚步声,倒也没有往外看,放下卷册待她入门。
“我炖的甜汤,你尝一尝可有进步?”
秋离将汤碗和汤匙从漆盒中取出,置于他身前,随后桌案的另一旁坐下。
子楼笑着看了她一眼,拿起白瓷汤匙,尝了一口梨汤,甜度适宜,温度也拿捏的恰倒好处。
“好喝。”
他又尝了一口红枣,“这红枣很甜,可是用蜂蜜腌制过?”
秋离也噙着笑意点了点头,“不错,这是我在慈安堂同孙大娘学的。
她家里是专门做果子蜜饯的,上次送了我一些,可好吃了。”
子楼一边喝汤,一边安静的听她说着,待秋离分享完美食心经,他放下汤匙,“原来做果子和蜜饯也有如此多工艺和讲究,为夫受教了。”
原只是准备随口一谈,但被他一直认真的注视着,秋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仔细想来,自家夫君还是生的极好看的。骨相端正,容颜清俊。
最难得是聪慧剔透,能交心会意。因此,相貌反而并不算江瑜让她心仪之处了。
这出神的一会儿功夫,子楼和颜悦色道,“夫人,稍候。”
语罢,他走向了房间书柜所在的一角,打开抽屉,似乎在取一物品。
秋离看向他修长的背影,忽觉此情此景,恰应了岁月静好一词。
流连的目光收回时,无意间略过那折子,汇聚于一个这两日全京都城里有所耳闻的名字之上
——梁城太守,梁煊。
这人贪腐受贿数十万两白银,其家产已被京都府查抄了。据传此人半月前就已经逃离京城了,至今未被缉拿归案。
此案的细节,为何会出现在江湖盟的折子上……
难道梁煊案子的揭发和江湖盟有关,还是说太子委托子楼查这桩案子?
秋离正思考着,子楼便亦拿着一个精致的雕花琉璃木盒,在她面前打开。
他取出一对玲珑剔透的白玛瑙手镯,轻轻牵过秋离的手,帮她戴上。
秋离穿的是一袭青黛色苏绣裙衫,带上剔透的镯子,独具些江南美人的风韵,此刻映在子楼眼中,更是清姿绰约,仪态万方。
“请京都的雕刻师打造的,夫人戴着,很好看。”
他托着秋离的皓腕,牵引她朝自己的落座之处行了几步。
手略微一松,佳人便无所防备地倚在他怀中,双腕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清响。
秋离方才失了神,现下反应过来,担心会触碰到子楼的伤口,不自觉地朝外边挪了挪身子。
子楼却将她的腰身柔和一带,靠在自己的胸膛前。
如此,她清晰的听见了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想抬头看他,耳畔却萦绕着公子微微喑哑的声音,“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秋离反应了半秒钟,明明还未理解,却惘然地点了点头。
子楼半拥着她,翻开那页密卷,轻声道,“夫人应该对此事有所耳闻的,梁家如今被抄家下狱了,犯案之人却出逃在外。”
秋离看向他的湖水般透彻的眸子,眼波流转,“坊间都说梁煊有同党,半月前听到风声不对,便携款私逃了。”
她打量着子楼的神色,猜测道,“难道,其中有什么不对劲?”
子楼微微颔首,“梁煊其人,出生微寒,仕途不易。
虽算不得廉洁奉公的好官,但对抚养他长大的寡母和不离不弃的发妻一直很好。
若是提前知晓要落罪,怎会一人脱逃,而留亲人在狱中受罪。”
秋离思忖片刻道,“若是诚如你所言,梁煊多半还藏匿于京中。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性,他不是脱逃了,而是被人——”
他合上密策,伸手缕起她垂落的发丝,绾在佳人鬓边,
“不错,一计金蝉脱壳,此人只怕是成为了其同党脱罪的蝉衣,凶多吉少了。”
秋离若有所思,抬眸道,“区区一个梁城太守,哪能能揽下几十万两白银,若说无人同流合污,我是不信的。”
她神色颇为凝重,“只是此时要查勾连之人,还得先寻此人的下落。
若真有人存心让他担下所有罪果,事先将他……
你们要寻怕是不容易了。”
子楼轻叹一声,“是啊,若是寻不到人,怕是线索会断在梁家上。”
秋离颔首,好奇道,“对了,为何要查这桩案子,可是有特别之处?”
他的睫翼扑闪了几次,凑近了些,“涉及朝廷公务,夫人想听我细说么?”
唇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她的指尖轻轻印上他柔软的唇,止住了他的话,
“若是往深便是涉密,我便不听了。”
子楼将她拉的再近了些,二人仅一息之隔,她温热的鼻息落在他的脖颈处,痒痒的。
他心神微动,思绪略有飘逸。
秋离侧身看子楼,见他神色有些许奇怪,连忙从他怀中起身道,“是不是压到你伤口了?”
子楼看她良久,有些无奈道,
“无妨。”
确认他伤口无碍后,秋离方才松了一口气,走到窗前,伸出柔荑拨开紫色的帘纱,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风景。
洁白的雪花在空中轻飞曼舞,给人间装点上一层素洁。此时此刻,秋离的心中也多了一分平和与惬意。
屋内暖香生烟,子楼坐在桌案前,望向秋离绯红的脸颊和温暖的笑颜。
他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弧度。
……
午眠后,帷散香销,待佳人迟迟转醒后,公子已不在身边。
佳人将手腕上戴着的一对玉镯轻轻摘下,放回盒子里,又将那工艺精致的盒子收入梳妆柜中。
白家家风素来尚节俭而去繁饰,议事、看账、施诊戴着易碎之物也多有不便。
除非宴席等正式场合,秋离素来是极少戴贵重首饰出门的。
但心意和雕工她的确是喜欢的,既然他觉得称她,或许除夕宫宴那天她可以略加搭配,再戴上这枚镯子。
在收纳木匣之时,秋离不自觉地被那枚乌木梅花簪吸引了视线。
睹物思人,她心中伤感,用那簪子绾了一个松松的发髻。
此时屋外有脚步声传来,秋离侧身看望去,见茯苓在叩门,
“夫人,你要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秋离示意她关上门,进来再说。
茯苓小心翼翼地合上门,走到秋离身侧,低声道,
“夫人,当年供茶的茶庄已经被查处,但是我们的人几经辗转,在京郊的山庄找到了当时的账房。
账房供认,事发当年预计供入太子府的一寸香有三批,江氏商帮是第一批,苏氏商帮是第二批,但之后都被人出远高于市场价的价格买走了,所以供给太子府后院的只有第三批。
这批本是皇商的货,据说是茶庄的东家托私人关系弄到的,最后被太子府高价买走了。”
秋离柳眉微蹙,“等一等,你方才说‘预计供入三批’,这词可是那帐房先生的原话?”
茯苓思忖片刻,拿出一张证词,放在桌案上,“夫人请看,白纸黑字写着。”
秋离看了证词,思索道,“若是他没有用词不当或刻意误导,太子府和茶庄事先应该签了茶叶交易的契约,定下三批货交接的大致时间和价格。
而同皇族贵胄做生意,茶商多少要谨慎恭敬些,不会连茶叶的来源和批次都不写明。”
茯苓点了点头,沿着她的猜测继续道,
“所以,太子良娣中毒后,如果茶庄或太子府任意一方保存了当时交易的凭据,都能查到那批混入了浣魂草的茶叶根本不是出自江湖盟的商帮。”
“不错。照此说来,当年之祸,本不及江湖盟。
若非太子府和茶庄同时出了内鬼,便可能是……有人自导了一出大戏。”
秋离思索片刻,敛了神色,将那证词叠好,递回给了茯苓,
“但此案仍有疑点未明,不宜过早下论断,你且继续查。”
她又取出一张字条,“此外,你将这个转托给苏棋,请他设法寻得一个人的下落。”
茯苓将证词收回怀中放好,“诺。”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还有一事,晚榆要我督促夫人用药,今日……”
秋离用指尖在桌角划了几道弯,有些孩子气的叹息道,“好,我会喝的。”
茯苓放下心来,颔首道,“那我现在先去给夫人熬药。”
“晚一点吧,我要出门一趟。”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