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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秋离着一流云缎长袍快步走来,手拿一把折扇,头发也高高束起,眉眼间自是一等一的俊俏风流。
她先对着江子楼行了一君子礼,“江兄,方才情形我已知晓,君于众人面前仗义执言,秋离不胜感激。”
江子楼回了一礼,“小事不足挂齿。”
白秋离开口道,“江兄今日登门拜访,自是不敢招待不周,请江兄移步书房”,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子楼报以一笑,二人并肩同行。
白秋离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迎面是一张古色古香的屏风,上面绣着高山流水。
这书房的布局极其工整,朴雅大气。书柜上摆着历朝历代的典籍,一眼扫去、目不暇接。
白秋离吩咐书童拿了自己书房里珍藏的一小罐茶叶,亲自泡起了茶。
她温柔的解释道,“这件书房曾是老师亲自设计,后来老师去了京都,我便沿用下来。”
江子楼看着一层层厚厚的书卷,皆是先贤心血,感到珍重万分,“秋离姑娘,此处藏书几何?”
白秋离莞尔道,“这间书房有三千卷”,旁的放在藏书阁了。
江子楼闻之也是一惊,素闻南山书局珍藏天下名卷,没想到数量竟如此之大。
白秋离话锋一转,“不过,比起书卷,更加宝贵的是这里的先生和学者。”
她滤去茶汤上的浮末,为江子楼斟了一杯,“书卷不言,传道受业解惑者,乃是老师。”
江子楼点点头,“不错,好书也须得有德行与才能堪配的师者加以注释、解读、传授,后人方能更好的理解其义。”
白秋离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清茶,品了一口,“江兄尝尝这茶,我平日不轻易给旁人的,今日多谢江兄帮南山书局解围。”
江子楼饮了一口茶汤,品了品,眉心忽然一动,见白秋离举起茶杯似要饮尽。
他伸手止住了白秋离的动作,“且慢,秋离姑娘这茶,可是名为一寸香?”
白秋离见他品出,似是目含赞赏和欣喜,“确是一寸香。不瞒江兄,此乃好友家所赠,秋离之珍藏。”
江子楼示意她先放下茶杯,缓缓开口,“此绝非一寸香。”
白秋离闻之,似是疑惑,“白家也曾进过一批一寸香,我亦为父亲冲泡,其香味色泽均与今日之茶别无二致。”
江子楼蹙眉,“可否借罐中茶叶一观?”
白秋离也不犹疑,径直走向藏物柜,从抽屉中取出一个瓷罐,用茶夹取出一小撮茶叶。
江子楼从袖中拿出一小包茶叶,将二者放在一起细细对比。
片刻之后,他面色有些凝重,说道,
“请看,这是江氏商帮从西域运来的一寸香,其叶为暗红色,而姑娘的那罐虽然形状和香气与此极其类似,但其叶边为暗黑色,边角呈锯齿状,故而绝非一寸香。”
白秋离也是一惊,“那可是别的什么茶,被人不小心弄混了?”
江子楼嗅了嗅茶叶,摇摇头,“现下不知。在下之前也曾听人说南都城内出现了以假乱真的一寸香,但寻访之后却断了线索。”
白秋离听了这话,瞬间便明白了江子楼的意思,
“看来江兄此行是为此茶,既如此……若有需要,秋离定尽力襄助。”
江子楼凑近了些,轻声说道“那就请姑娘赠我一些茶叶,并将此事保密。”
白秋离仰头对上他的目光,爽快答应,“没问题,若非江兄此行,想必秋离还不知自己近年来喝的都是赝品。”
江子楼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此茶以后莫要再饮。”
白秋离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将茶叶收好,二人又聊了片刻,颇为投契。白秋离似是对江子楼近年来的商旅经历兴趣浓厚,问了他好些关于异域风俗的问题。
当江子楼聊到洛邑十三城时,白秋离听得神采奕奕。
江子楼见她颇为专注,又给她讲了讲自己和城主相识、结交的经历。
白秋离边听着,时而点头回应,“听你说这些,我也想有朝一日策马天下,览遍山川风物。”
她托腮思考着,“还想见一见你说的城主,他的言论颇为有趣,甚合我心意。”
江子楼含笑看着眼前的姑娘,“说到言论,我倒是要向你赔不是。”
白秋离一愣,“怎么说?”
江子楼接着道,“今日至书院前,那婶子出言苛刻。我以书院清誉善行、尊师威名震慑之,却并未做到力证你所书非妄语,实乃至理。”
他面露歉疚,“此乃我之过。”
白秋离听他说的认真,会心莞尔道,
“这有什么,至理真言,也要说给能听懂的人啊。若每次诋毁加身,都要辩驳一番,反而给人以谈资。”
白秋离看了看身旁的书卷,“更何况,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个。老师说,人生有限,须要将精力放在有意义的事情上,才不算虚度。”
两人相视一笑。
哪里是不愿辩驳呢,只是知晓有些思想未到开花结果时,现下多说,也未必为人所理解罢了。
江子楼和白秋离虽然只见寥寥几面,颇有些倾盖如故的意味,到后面干脆省去了尊称,以平辈相论。
两漫谈经书典籍、人情风物、处世哲学直到天色渐暗。
书童敲了敲门,说管家传话来请白秋离回府,秋离应了声,和江子楼一同行至南山书院外,依依辞别,
“江瑜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江子楼亦是回道,“愚兄亦是,平生相逢,唯浮生与秋离知之。”
两人各自回府,一路对今日这番对谈的内容思量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