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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夕露篇⚘(6)书局论

梦入江楼月 云舟寄月 3862 2024-07-11 19:37

  柒

  半月以来,江子楼暗中查探着关于孟浮生说的茶叶赝品事件。

  但说来奇怪,他寻遍南都城,也没有找到一寸香这种茶。

  想来也是,这本就是稀有之物,江氏商帮每年也就从西域进一点,想必早已售罄。

  不过孟浮生既然告诉自己有人在以其他药草充当一寸香,恐怕幕后人目的不善。

  毕竟一寸香这种茶叶,极其珍贵,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有人以假乱真,或许是想砸了江家的招牌。

  如今城内商贸除却官家,便是江、白、苏三家。

  若出于商业目的,难保不是对家手段,但若是出于旁的,事情便没那么简单了。

  这些年江子楼做生意见过的手腕数不胜数,有些却是不屑鄙夷,但也见怪不怪了。

  他差商帮内一随自己来的亲卫暗中留意此事,随时向自己汇报。

  这亲卫办事也是果决高效,很快便查出了城中除了官府和其他百姓散买的。其中一批一寸香销去了楚家,另一批去往了白家。

  江子楼托孟浮生问过楚家。楚英说自家也只进了两罐,一罐楚骁留着平日招待客人,另一罐让自己送给白秋离当生辰礼了。

  江子楼随后带着一小袋真正的一寸香去了南山书局,打算找白秋离问问情况。却看见书局门口聚了一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

  其中一位中年妇人手中拿着一本撕了一半的书,另一只手拽着一个孩子,喋喋不休地向路人抱怨。

  江子楼素来不喜管人闲事,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纷。但此地却是在白秋离的南山书局,他忽然便觉得此人颇为聒噪。

  那中年妇人说道,“我今日就是要向南山书局的老板讨个说法。

  我这孩子本来在家素来乖巧,我和他爹说什么都不敢违逆的,就是看了这南山先生写的书,如今可厉害得很!”

  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身边面色倔强的孩子,接着说道,

  “孩子,那可是爹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理当孝顺爹娘。这兔崽子,我和他爹好心给他买了个童养媳,好吃好喝的给他供着。

  结果这小兔崽子,也不知看了什么邪门的理论,张口闭口说什么人和人之间要平等,自由?

  竟然趁着我和他爹不注意,把那小媳妇给放跑了,你说可不可恶,白瞎了我和他爹花的银子哦!”

  听到“童养媳”这种事,江子楼皱了皱眉,他素来看不惯这种见不得光的人口贩卖,让多少孩子被迫与亲人分离,历尽世间艰辛险恶。

  本欲开口辩驳,那中年妇人似乎还不肯罢休,信口道,

  “听说啊,这南山书局的主事人,是个女人,到了年纪也不嫁人,非得来这书院抛头露面,写一些离经叛道的书。

  这样的书院还不倒闭,不知道多少读书人要手荼毒哦!

  要我说啊,我们就该向官府举报,尽早把它封了。对了,还得赔我们家损失费!”

  这些荒诞无稽的妄悖之言,居然还得到了人群中的附和声,不知是谁看热闹不嫌事大,补充道,

  “我隔壁家的王婶子家的小丫头也是,自从看了这南山书局的书,便吵着要和男娃一样去学堂,把家里闹得那是天翻地覆。”

  又有人道,“我们家那个倒霉孩子也是,从前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如今那是一个倔,说什么要尊重、理解,尊卑礼法都学到哪里去了?”

  许多抱怨声在人群中慢慢放大。

  书局的攥书先生似乎有些恼怒,道,

  “休要胡言乱语。这南都的读书人,有哪个不曾读过我们南山书局出版的典籍、书本。照你们这样说,这些人都是被‘邪书妄论’荼毒的不正之辈?”

  他身旁的小书童也直言道,“你们可别忘了,我们这近年可是出了南国的状元郎。

  无论是在京官员,还是四海的巨商、大儒,许多都是出身我们南都,拜读过南山书局的书。

  你们今日所说,可是藐视他们?”

  那中年妇女瞪了眼小书童,“你这奶娃子懂什么,我们就是不想让无知的妇人毁了南山书局百年清誉!”

  江子楼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只觉得有些污言秽语脏了耳朵,“这位婶婶,你方才说无知妇人,你可知南山先生师承何人?”

  那中年妇人本欲开口用气势压倒对方,但看到江子楼后便感觉有一阵莫名的威压和气势,一时失了言语。

  江子楼凝视着她的双眸,用清晰可闻的声音说道,

  “南山先生师承原南山书院院长柳如渊,如今,他是当朝太子的老师。”

  听到“太子”二字,那妇人气焰又减了几分,江子楼不紧不慢道,

  “婶婶方才说,给自家孩子买了个童养媳。

  但我南国历律规定,进行人口贩卖,轻者入狱三年,杖五十,缴纳罚款十金,重则——处死。”

  那中年妇人手一抖,书卷落在了地上。旁边有细碎的声音说道,“这大婶素来爱惹事,这下是遇上麻烦咯。”

  有个身形伛偻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拉过中年妇人,

  “叫你不要来闹事,偏不听,自家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人都丢没了。”

  他看了一眼江子楼,只觉得面前这位公子风华万千,一眼便知非富即贵,于是抱拳行了好几个礼,

  “公子,贱内不懂事,您看在我们都是小老百姓的份上,不要和她计较。

  那小姑娘也被放走了,您……您就放过我们吧。”

  江子楼见这男人卑躬屈膝的样子,颇觉可笑,方才放任自家妻子闹事时,倒也不见他出来说一句。

  江子楼也不看他,只是朝人群淡淡道,“各位乡亲父老,在下是晚生,或许见识未必如各位丰富。

  但有一点,我们做人应当怀一份良心和善心。

  在下经商在外,尚于江湖之中听闻南山书局雅名,知其曾免费为乡里刊印启蒙读本,协助朝廷办民间私塾,传学于天下。

  南山先生的高风亮节,自是已经传遍南国,在下还从未听闻过有人以女子之名为错抨击其品行。

  相信各位均是明理之人,当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南山先生可以德报怨,但又何以抱德?”

  他横眉扫过那对夫妇,还有人群中方才出言不逊的人,其中有些人已经默默低下了头,却也有不明事理之人道,

  “你是何人,有什么资格为南山书院作保?”

  江子楼淡然道,“在下不才,江氏商帮江瑜是也。”

  人群中又传来小声的议论,“他是江瑜啊……江氏商帮的帮主,惹不起惹不起……”

  江子楼接着道,“公道自在人心,想必大家心中已然分晓,都散了吧。”

  人群缓缓散去,那几个刚刚煽风点火的好事者,更是得了赦令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那方才被中年妇人牢牢牵住的孩子挣脱了她的手,朝书局跑来。

  他看了眼地上的被撕了一半的书,眼中溢满了委屈,却倔强的不肯让眼泪落下。

  江子楼俯下身,拾起这本书,拍了拍上面的灰,书名已经被践踏的模糊不清,但隐约可见文章的只言片语

  “天下为公,选贤举能……平等尊重,自由兼爱……自强自立,不矜不伐……和而不同,美美与共”

  江子楼心生感慨,这哪里是什么邪门歪理,明明是可奉为后世经典的至理之言。

  那孩子见了江子楼,有些怯怯的问,“哥哥,可以……把书还给我吗?”

  江子楼注意到这孩子虽然衣着朴实,但骨骼清正,一身正气,而其父母偏又是钻营之人,不免动了惜才恻隐之心。

  他摸了摸孩子的头道,“你很喜欢这本书吗?”

  那孩子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澄澈的笃定,“嗯,我爹娘不许我看,但我觉得书中说的都是对的。”

  他仰头望向江子楼的眼眸,“哥哥,我把花朵朵放走不仅仅是因为书里说每个人都有自由的权利,而是我觉得本该如此!”

  他生气的说道,“花朵朵说自己是被人贩子拐来的,该受到惩罚的是那些坏人!”

  他有些激动,说的时候轻轻咳嗽起来,“我才不要什么小媳妇,我希望所有和花朵朵一样的孩子都不要再被当做货物一样卖来卖去!”

  他的小拳头紧紧握住,“对不起,大哥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但爹娘都不喜欢我这样说,没有人听我说。”

  说罢,他的眼眶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色。

  江子楼看着眼前的孩子,心中似有什么情绪涌动,“好孩子,你想的没错。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所处的环境,但却能选择如何做事,做人。”

  他从荷包中拿出一个小木牌,“你若想改变这一切,便要好好读书,将来成为贤能之人。我给你推荐一个老师,你拿着这个木牌去城中的古董店找一位姓孟的先生,他会收你。”

  他瞥了一眼远处的中年夫妇,转而目光温柔地看向眼前的孩子,“至于旁的,你尽管说是我吩咐的。”

  孩子眼中溢出光彩,向江子楼行了个礼,“周尧,谢过哥哥。”

  江子楼点点头,“这本书,怕是不能看了。到时候让你师傅给你买本新的。”

  孩子懵懂的点头,接过小木牌,高兴的离开了。

  江子楼将书卷擦了擦,收进袖中。

  耽搁了这些时间,他在编纂先生和小书童的指引下刚想往书局内走,未曾想到一个袅袅娉婷的身影从书院大门走出。

  倒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几日不见,江兄风采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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