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伍 75
白秋离行至不远处的小酒肆,瞧着苏棋在和酒肆老板聊天。
待到辞了酒肆老板盛情之邀时,她亦未曾问方才他为何先行离去,转而一言,
“小棋,今日可寻着了无斋了?”
“嫂嫂慧心,我的确去了一趟。五色巷的产业,且猜猜是谁家的?”
“又是里头那位容二公子的?”
“确是如此。
不过二公子倒的确珍藏了不少浮生的真迹,即使咱们不主动来寻,元虚公子的金石印鉴也终是会辗转被以各种方式送到咱们手上的。
所谓有缘,最重要的还是要一方有心,方能有愿者上钩。”
“倒是好谋划。”
“嫂嫂夸的是二公子还是浮生?”
秋离的目光沿着屋檐上的雪色绵延,“这二位都是不容小觑。但论谋略,小棋也当仁不让。”
苏棋垂眸浅笑,“论投石问路,处变不惊,倒是不及嫂嫂了。”
“好了,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边关动荡的消息不日便会传遍京城。
然而比起边关变乱和黎民疾苦,位高者终归是更关心权势更迭的。齐家兵权在握,宫中又怎安心让其出征,定少不了磋磨。
小棋,有句话我想问你,并非作为长嫂,而是作为小英的朋友——
你……可愿意同去玉门关?
作为家人,我不愿让你涉险。
但是南国与西戎之争战局难测,我想要托你保护小英。她最是执着,不善计谋隐忍,而你通透不拘,或许能为她破开迷局。
届时恐各有立场,难以兼顾,我请求你保护她,与她站在一处。
请你放心,无论结果如何,苏家的事情,我必定践诺。”
“我自是愿意的。只是嫂嫂,若上有命,你当真要去?
我和兄长总会有办法替你斡旋过去。”
“若上有令,则说明若我去于南国局势更有利,陛下并不傻,定是深思熟虑过的,不会让我去白白送命。
若能保全家国,减少伤亡,亦是上策了。
况且我很担心小英,若能帮到楚家一点,也算如愿以偿。”
“可是兄长……”
苏棋低声道,故作幽怨,“罢了,兄长总是同你在一边的。”
秋离难得的展颜,“你晓得便是。想当年江家危难时某人灌我的那杯‘毒酒’,我可是瞒着了。”
苏棋抱歉一笑,“嫂嫂,此事能不能别提了呀。
我哪敢……”
“倒是挺有趣的药物,小棋若是有方子,不如给我研究一番,倒是够唬人一番了。”
……
此时,京都府内,有二人亦在商议要事。
俊朗公子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案上,
“许兄,这是梁煊大人的血书。”
许长庚端详许久,眉头微蹙,似含忧思,“何处得来?”
“宫中。”
布条的边缘被长庚攥在指间摩挲了几次,似有犹疑,
“子楼,这份证据如果被取信,我朝储君的威严会受到极大的撼动。你可知牵一发而动全身,东宫动荡,则朝野不宁。”
“的确。结合我和许兄此前查到的,近日朝野发生的动荡以及前两年的江湖风波,让人不得不怀疑有人在背后操控,挑起将相失和,储君争位,后宫乱政。”
恕子楼直言,若内外勾连,京都府究竟如何处置这份证词最为妥帖?”
许长庚顿了顿,“稍等,你说这份是从宫中,所以,是李司簿——?”
子楼颔首,“当是。”
许长庚眸光微亮,饶有深意的看了子楼一眼,“好。
那便谁也不必知会了,重调卷宗内审案情便是,彻查后再禀明陛下。
凡事要讲求证据齐全,光凭借一份证词,还不够证实后宫与太子府内眷的合谋。而且事情也大抵不止这一桩,挖多深不动摇国本,不影响民心,也是要考量的。
李司簿没有将证据直接交给陛下想必存了更深的缘由,贤弟,容我再想想。”
他将血书折好,合上眼帘。
烛光落在他的睫翼上,微微恍惚,只觉得周围光景影影绰绰,许是太久未曾休息了罢……
他凝神些许,薄唇轻张,“贤弟,近日定要加强守卫,京都恐怕要不太平一阵子了。”
“定当。其实瑜有一事相问,我身边有一位兄弟唤作薛迟暮,他也是京都人,许兄可曾听闻过?”
许长庚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肩,起身靠在几案旁,
“薛家女公子那一支是自南陵北迁,还有一支……似乎在多年前因勾结外敌,被陛下下旨清剿了。
只是这京都也有许多人是从五湖四海而来,倒也说不准有其他姓薛的人家。
贤弟问这个,可是对身边之人有不放心之处?”
子楼摇头,“并非疑心他勾结外敌,只是我偶尔留意到迟暮与我夫人的侍女走的很近,且他似乎过于关注夫人的一举一动了,并多次暗示我夫人有离心之意。”
他有些无奈的一笑,“或许只是我想多了,那样最好。”
许长庚扼腕道,“贤弟,弟妹是不错的,你莫要疑心人家啊。
何况……李司簿愿意结交的女公子,素来是心性纯良的。”
子楼含笑,化解他的误会,
“许兄多虑了,瑜就算自疑,也不会疑我家夫人的。
她真的很好,我舍不得让她伤心。
瑜只是担心身边之人对夫人有所误解,而我却未能及时发觉,久而久之埋下隐患。”
“原来如此。虽然姓薛的人家庞杂,不过……倒是可以从那女子查起。贤弟那知晓那侍女的名字?或许能顺藤摸瓜,查到些什么。”
“茯苓。”
“茯苓……可是姓曲?”
“不错。”
“这便巧了,此女出身当年以香道为尊的曲家,可惜家族一朝获罪,倾覆于旦夕。对了,当年曲家和宋家关系极好,你若是想知道些陈年往事,不妨去医馆走一遭,问问宋晚榆大夫。”
“好,许兄,只是我还有些担心……能否请京都府这几日派几人暗中保护夫人。瑜要同许兄查案,难免会分心。”
许长庚沉声道,“子楼,为兄多此一问,令夫人究竟是何身份,得柳大人师恩,明瑟信赖,陛下那边也欲加封赏,莫非……她是某位旧臣的家眷,或是陛下和某位的……?”
子楼敛了神色,眸光轻闪,
“与出身如何并无干系。
无论她是谁,都不是有人伤害她的理由。
还请许兄——”
许长庚仰首,对上江瑜赤诚的眼神,
“明白。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贤弟,我……便没有做到如此,终其一生,也弥补不了。”
“人生各有缘法。许兄别昨日旧梦,越今朝风霜,亦已非籍籍一生,既居其位,定能改变更多,不负玉壶冰心。
至于瑜,从前只觉得鹏翔北海,风鸣朝阳才算不枉,
而经历过动荡波折,人心算计,如今真心所求,却只是与家人平淡一生。
都道凌云志远,但危楼高倚,便有不胜孤寒。我不想只为了一朝锦衣盛名,把家人也置于刀锋之上。”
长庚颔首,感慨道,“事了拂衣,携眷归隐,又何尝不算圆满呢。”
江子楼浅笑,“亦祝许兄因缘际会,拨乱反正。”
……
暮色向晚,身旁之人隐于夜色里。
秋离走到凌波巷口的馄饨摊前,从钱袋里取出几枚钱币,“老板,请帮我下两碗馄饨。
一碗现在煮,小份就行,大份的放些虾皮和辣椒,待会我……友人来了再下。”
话音落罢,身后有人快步行来,轻轻揽住她的肩,“老板,两碗馄饨一起煮吧,虾皮辣椒葱花都加上,再多加些汤。”
他贴近秋离,身上的香囊散发着淡淡艾草味,衣衫也换了一套,想来是回过客栈了,
“来赴‘挚友’的约。”
秋离被他一打趣,有些懊恼,脸红了红。
本来是心力不足,为了避免旁人八卦问询才这样说的。
被江瑜听到了,他会不会想岔了……
老板却心领神会,喜笑颜开道,“哎呀,江公子,你和夫人真是郎才女貌,来,快坐。”
二人落座,馄饨汤的香气飘然入鼻,勾人食欲。
江瑜从袖中取出一个暖炉,放进秋离的手掌中,“天寒地冻,且用它暖着身子吧。冻坏了姑娘,有损朋友之义。”
秋离将头埋低,伸手拂过双鬓的碎发,将其别好。
暖炉外面裹着洁白的棉布,布料上绣着青色的竹枝,指尖轻轻触碰,暖意刚刚好,
她抬眸,眼中一片晶莹,
“我错啦。不是朋友,是夫君。
江瑜,原谅我吧?”
子楼被她的反应逗笑,眼中划过一抹温情,“吃人家嘴软,馄饨都是夫人请的,为夫怎敢怪你?”
“下次,一定说……是夫君。”
手被轻轻一握,暖意直达心底,“下次为难,便说是家人可好?小梨子,我们也是最亲的家人,对么?”
秋离托腮,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提议,“嗯,家人……”
不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就被端了上来,秋离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馄饨吹了吹,放入口中,
“好吃。”
子楼也舀起一勺馄饨汤,吹淡滚烫热气,饮入喉中。
“江瑜,我可以说……你是我的人,或者……我是你的。”
秋离俏皮一笑,肩上的雪珠仿佛都随之涣然,
“这样可足够?”
子楼温柔一笑,“还是罢了,我怕夫人同今日这般还未言语,便先内心鏖战三百回合,急坏了身子。”
秋离呛道,“非也。这般的话,我也是很能说的。只是……觉得太小女儿家了,也没什么新奇的。
纷纷者众,我想入你的心嘛。
你若是想听,我亦是可以说的。”
二人心照不宣的一笑,埋头吃完了馄饨。
……
日暮之时,罕见的窥见了天边的一抹残红,而后顷刻月出山头,有星子点缀藏蓝天空。
明日,定是要放晴了。
入夜了,街上灯火零星,时有路人。
她走在前头一步,温柔回眸,“江瑜,今晚的星星很美,就像霜山那日一样。
从小我许的愿都不怎么不灵验,除了和你重逢的那个。
我一直很珍惜,很欢喜。
秋离执起他的手,郑重道,“江瑜,我很庆幸,是你。
千万人中我一眼相中的人能来到我身边,尽管命运诸多捉弄,却仍旧相知相守一程。”
他停下脚步,眸光落在她的脸庞,“小梨子,你心中可是有事?”
秋离立于檐下,眼中倒映着灯火的微光,目色朦胧,
“可,话本总不能有始无终吧。
风月佳话只言长相厮守之约而未写到人生尽头。
人间一游,方知生如蜉蝣,且行且少,难许终了。
我想明白了,你——”
“夫人,你打算去玉门关,对么?”
秋离认真的瞧着他的眼眸,轻轻点头。
“若陛下下诏,我会随军去玉门关,莫论生死。
江瑜,我知道自己也只是卒子一颗,但我不能再失去小英了。
若是真的能做些什么,哪怕多救一个将士、百姓,也是好的。”
“莫论生死,夫人当真潇洒。”
“对不起,我总是如此,说了要和你站在一起,却还是要去。
我所做的,也总是要你在身后默默收尾,如今……又要把自己置身危险了。
江瑜……我可能又要亏欠于你了。
可是如若畏缩在京都不管不顾,将来小英和楚家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承受不了……我这条性命本就是小英和孟公子救下的。
可我总是这样……让你……”
语已凝噎,难诉衷情。
多少人待她好是另有所求,期望在心,亦或是血脉亲缘所系。
尚在人间的,惟有江瑜和小英无需缘由的懂她,所求不过是她安好无恙,是她除却南山之名、秦家后人身份的一颗简简单单、平平凡凡的真心。
她太明白被算计猜疑的滋味,便尤怜至简至青的草木之心。
于是再也忍不住颤抖着伸出手从身前抱住子楼,扑入他的怀中,
“我不想走,也不想留你一个人,也不想教你在往后余生与旁人共度,我便是如此贪心,如此过分。”
子楼回握住她的手,轻叹一声,
“不哭,我何曾说过你这样不好。我若是你,焉能做得更好……
兴许我心底便喜欢这样重情重义,不问得失的夫人,也向来不觉得为友人千万里奔赴有何不对。
小梨子,看向我,只此刻看向我便足够了。
既然欠了,便索性多欠一些好了,我何尝不欠着夫人诸多,只惜终究不能时时为你遮挡风雪。
无论如何,你会是我此生惟一的妻子。所以你且放心去做,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要我放手,除非夫人真的瞧上什么容二公子、张二郎君,要与瑜两相离绝。”
秋离破涕为笑,“绝无可能。你不弃,我便不弃。
于你,我总是心中有愧。江瑜,打着灯笼都瞧不着你这么好的……”
子楼从她手中接过暖炉,放在她心口,俯下身贴近她耳畔,“所以夫人,你眼光特别好。
世道多艰,你要相信瑜绝不会后退半步。我支持你做的决定,只是无论身处何处,你休要学旁人去做什么烈女巾帼,夫人的长处也不在此,别为了楚姑娘太冲动,一定保护好自己。”
他揉了揉秋离的头发,“我信你能做的比所思更好。
有时独立行事能弥补彼此思量不周,各扬其长亦能破开一些看似无解之局。
很多时候,我庆幸是夫人做了那另一半的努力。
我倾慕夫人的勇敢和坚定,尽管是藏在无言背后的。
旁人或许不懂,我都明白。”
京都城里的晚霞烧的像火一样红,她的心没来由的痛了一下。
冬去春来,她若不归,是否留给他的只是半生萧瑟。
就像她少时最害怕的那般,失去阿离的孤独……
孟公子已经不在了啊,若她再离开,这样于他而言,实在太残酷了。
若是上天让两人穿越山海相逢,再遇,相知,相依,
却又要令二人遥隔彼岸,生年不见,实在太过残忍了。
早知岁月摧心断肠,不如不遇,江湖陌路。
尽管她已经足够坚定,但是心中还是有这般曲折的残思。
若是不遇,虽无南山古城的那一瞥,明月楼高的并蒂良时,
至少不必再苦渡此后无望的春秋了。
可江瑜,你这般好,她已经没有办法回撤了。
就像竹叶随风凋落之时,缓慢如斯,留恋再三。
梦里明月,缘是空空。
她无处可去,是因为她虽遵循了礼数,却从不寄此心于神佛,也不信灵魂会升上天际,生世轮回,亘古不灭。
九姑娘是否存在,她都无法论证,极目尽头,是空荡的冷……
这些都只是她希望而非笃信的,此生有寄,方才不似无根之木,诉于他的千秋万载,也不过是留一个更长远的念想吧。
只有眼前这些,是她可以暂拥的。
那些扎根在心里的人,能不能一次次,再重新来到她身边,不要再有无望的离别……
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拥住他许久。
本该满足的,可是……若是命运亏欠她如斯,可否多还给她一些?
不要来去空空,只圆满一次呢?
千万种可能性中,就让她选中——
那一霎,耳畔忽而传来低语,
“小梨子,要相信自己,若真心想去做,繁星也会为你让路。”
她的眼眸闪烁,比星星更璀璨,“江瑜,你说得对。
我要去寻那种更好的可能性,或许,我能做到呢……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做到几乎不可能的事情,那为什么不能是我们?
若没有什么救世主,众生若苦,当寻自渡。
江瑜,你信我,我绝不放弃。”
子楼将她抱入怀中,“我信你。
不过夫人清减了,届时路上给你多带些吃食,一日三餐,不可懈怠。”
手掌拂过她的脸颊,似乎想要拭去她眼角的红,
“若是失约,我会有罚。”
这是第一次他说要罚她,秋离不禁有些好奇,“怎么个罚法?”
江子楼含笑,用并不严肃的口吻道,“自罚。
你若有伤,我会自责。你若……”
她踮起脚,用手捂住他微启的唇,“不会。没有如果,我会回来,绝不失诺。”
江瑜伸手牵住她的手,“这样的诺,瑜还请夫人对着李司簿和小铃铛许一次,夫人重诺,怕是无论如何都会平安归来的。”
他未言的,是希望她对旁人的祝祷也同样眷顾于她自己。
她这样好,上天怎会看不到……
秋离回过神来,“诶,难道小铃铛……被你唤来了?”
桦堂和她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这般……”
“是谢大哥和苍雪郡主一早听闻了边关的风声,又告诉了小铃铛,她担心我们才赶来京都的,桦堂那边也是赞成的。曼玲的伤势早已痊愈,并且在谢大哥的指点下武艺精进良多,你于她是恩人,也是姐姐,让她贴身保护你,我更放心些。”
“糊涂,若战事一起,洛邑素来中立,是最安全的。”
“夫人莫急,若非谢大哥的身份特殊,怕是洛邑早已成为南北必争之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岳父已经护送白家北上了,送小铃铛来,也是想让她护你周全。”
“何时的消息……你……”
“瑜没有瞒你。夫人,小铃铛是今日才到的,若非她传信,我一时间也无法笃定西戎集结兵马逼近边关之事的真假。
秋离轻叹一声,“好,事急从权,便让她同我一道吧,曼玲丫头也是聪慧的,有她在身旁,也多了个商量的人。”
夜幕夕沉,四下昏暗,却见长街一角火光隐隐。
巷子里蹿出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一把抱住秋离的裙角,“哥哥姐姐,起火了……救救我阿姊……
我敲了好多家的门,他们都不开门……求你们救救我阿姊……”
秋离恍惚了片刻,“你阿姊在哪——”
“我们住在巷口的一间草屋中……姐姐,救救阿姊吧……是……我烧糊了面饼点着了屋子……都是我的错……”
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
她被小姑娘牵着朝那草屋的方向奔去,寒风刮过面颊,断续的片段在脑海中翻滚。
惊悸之中,记忆中模糊残破的片段一点点清晰——
清江宴那夜,她分明在楼里待了一晚上,但是兰溪姑娘他们说那晚上清江宴起火了……她隐约也记得是起火了……可若清江宴被封死了……为什么她没丧生于那场大火里?!
不对,是她记错了,还是自欺了……
随着离草屋越来越近,火星和烧焦的味道越来越浓烈,那段几乎被阉割掉记忆又慢慢的被强行一点一滴灌入脑海里……
是,错了,那段记忆自始至终都是不完整的!
白家阿娘寿宴那日,阿离被拖走后,那个漆黑的夜晚,她不是彻夜待在楼里,而是待那些人离开后惊恐的从后院的小木门里逃了出去,而后……而后……亲眼目睹了起火!
她那夜跑了好久好久,敲了几乎所有附近人家的门,里面每每传来轻微的动静……但是没有一人开门……
她分明喊了好多声救命,起火了,救火……
没有一人肯开门,可是屋内有对谈声……
他们听见了!
可没有人敢开门…
为什么……是不相信么……怕她是骗子么?还是怕惹祸上身?还是他们也同那时的自己一样怯懦么?!
她拼命的敲门,哭着求他们……可是……环顾四处……唯有一片寂静的灯火……在风中无声悲泣。
原来竟是如此,她伤心恐惧、忧愤之下晕厥在了一户人家门口,醒来时却是被送回白家了……
是了,她怎么能忘……是阿爹一遍遍敲打她,告诉她……只要记得那夜意外离世的是‘小清’,活下来的是‘阿离’……旁的都是她受惊吓之后做的噩梦……都是假的……
原来,假的,才是真的……
那件事之后,之所以要禁足她三年,不仅是因为阿离的死,还有清江那夜大火的目击。
她虽然没有看见放火之人,但凶手若是知晓她是漏网之鱼,为避免被人认出,又怎会放她一条生路。
所以……其实是白家爹爹和她亲生爹爹用了三年,暗中打点了城里所有听见过那夜她呼救的人,遣走了抚育阿离的乳嬷和侍女,或许……知晓她是小清而非阿离的人,远比她想的要多。
不是白家瞒住了天下人,
而是一座城里的故人,瞒了一个人。
那些人唤她白姑娘、白丫头的时候,心中又是作何感想……
怪不得梁老伯再搬走之前看她的时候眼中都含着晶莹,还送了她整整十包红豆酥。
想到这一层,她难以控制的想到死去的阿离和常怀阿爹,愧疚与思念一经生发,便催人心痛欲裂。
“阿姊被困在屋子里了,她……她让我先逃……姐姐……火越烧越大了……怎么办?”
草屋外黑烟滚滚,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
秋离心中震荡的一空,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限坠落,化作千丝万缕的绳索牵着她本能的朝火海奔去。
江瑜甚至来不及拉住她,只见她奔入火海之中,他也随之冲了进去。
屋内火光熊熊,热浪灼痛了皮肤,可她四处寻找的只有屋内小姑娘阿姊的踪影。
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小清,找到她,救救她。”
被浓烟逼出的滚烫的泪水,一点点在空气中蒸发,她看见那个弱质纤纤的身影在火海中跌倒。
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她无视了摇摇欲坠的房梁,穿越火海一把抱住了那面目被火灰熏红的姑娘,几乎是把她背在背上,艰难的跨过着火的障碍物。
江瑜扶住她向下栽的身子,搭了把手,二人将那姑娘合力护送了出去。
顷刻之间,火势大了起来,若非刚刚及时撤出,怕是危及性命。
她将帕子沾了融化的雪水替那吸入烟雾的姑娘擦拭口鼻,“江瑜,有水么?”
子楼迅速从附近井里打了水,秋离在清洗那姑娘鼻腔之时,子楼试图用桶里的水灭火,但也是杯水车薪。
小姑娘哭着看向秋离和子楼,“没用的,我开始试着灭火,发现这些水根本不够……”
子楼眉头微蹙,似乎在顾虑着什么……
秋离伸手轻拉子楼的袖口,“江瑜,我明白你所想的,但救人要紧,我们先带着人去医馆,京都府应当有水囊和唧筒,你随后速去寻许大人求援。”
毕竟是火情,若不及时扑灭,怕是会蔓延开来。
救人要紧,总有疑点,也只能事后再透彻思考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想到这里,子楼与秋离把昏迷的姑娘还有求救的小姑娘一同带离了现场,乘上马车,迅速驶往最近的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