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再醒过来时,已是深夜,四周漆黑,窗前伏着一人。
借着月光,曼玲隐约看到,那人是白秋离。她轻轻翻身,却牵动了伤口,不禁吃痛。
白秋离最近本就浅眠,感觉到榻上有动静,也惊醒了,却看到曼玲捂着手臂,眼中满是脆弱和无助。
两人目光对视,许久,曼玲道,“白秋离,我杀了人,你们帮我,是觉得我可怜吗?”
她的眸子中盛满了悲伤,难过,自卑和嘲讽,“可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整个肺都灼烧得疼痛,“因为,你们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在地狱里挣扎,却怎么也爬不出来的绝望滋味。”
擦去眼角的泪痕,她淡淡说道,“不过还好,这场虚情假意的戏,我终于要演到头了……”
白秋离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小铃铛,你别这样,我们会护你。”
曼玲别过头,“别惺惺作态了。我是正道眼中的妖女,是杀了青阳掌门的罪人,你们根本保不住我!”
她想起这些时日的点点滴滴,觉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只是这戏终究是要散场了。
真可惜,她不是小铃铛,不能实现为江瑜摘星揽月的诺言。
想到这里,她还是有些不甘,“白秋离,你若真的想帮我,再让我见一眼江瑜吧。”
天色尚且未亮,白秋离便来寻江子楼,和他说了小铃铛的情况,眼眶泛红的问他能否出面帮她一次。
江子楼自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告知白秋离昨日自己便已派人去处理此事了,此事涉及青阳宗名誉,想必他们不会选择对簿公堂。
白秋离听了江子楼的话,心绪才平静下来,并提出让江子楼离开之前去看一看曼玲,江子楼担心曼玲伤心之余走了岔路,也应下了。
清晨,江子楼在出发前往庆云城之前,前去探望了还在病榻上的小铃铛。
白秋离端着药离开,合上门,给曼玲和江子楼留了独处的空间。
江子楼走进房中时,看见曼玲坐在桌旁。桌上有一壶泡好的乌龙茶,茶水的香气淡淡向外飘散。
江子楼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想该如何开口,曼玲却先开口道,“过来坐。”
江子楼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曼玲看向江子楼,缓缓道,“江瑜,其实吧,你是真的像我哥。看着精明,实则傻不愣登的,才会被我骗。”她神情柔和,似是在回想着什么。
江子楼看向她,目光复杂。
曼玲接着说道,“我如今武功被废,没法为你做什么了。”
她忍着痛,为江子楼斟了一杯茶,“还记得最初见你,也是在茶馆,你帮了我,还给了我钱。我们江湖儿女,恩仇必报,如今我为你斟一杯茶,感谢你曾经对我的恩情。”
她颤抖着将茶水递到江子楼跟前,低下头不敢看眼前人,
“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事到如今,还想要骗得你一点同情和宽宥。对不起啊,江瑜。喝了这杯茶,所有关于我的事,请你都忘了吧”。
江子楼看着曼玲,似是在做着艰难抉择,许久,他缓缓接过她递来的茶,一饮而尽,
“好”。
曼玲见他饮尽此杯,心中有一种解脱的释然,眼中泪水滚落到放下的杯盏里。
她在心中默念,江瑜哥哥,小铃铛想给你最好的,但我不是小铃铛,那——就请你当她从未存在过吧。
那些胡闹的话、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些无理取闹的索求,都当做一场水过无痕的梦。
一只温暖的大手伸来,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透过朦胧泪眼,她看到江子楼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道,
“我喝了你的茶,便是你的兄长。作为兄长,会包容你所有的过错。”
曼玲看向江子楼,眼神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江子楼道,“青阳宗那边,哥已经替你沟通过了,他们不希望宗门清誉毁于一旦,选择了息事宁人。”
他叹了口气,“以后别再逞强,有什么事,哥替你撑腰”。
曼玲看着他,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抱着江子楼放声痛哭,“哥……哥……”
曾经她演了一场又一场虚情假意的大戏,为了复仇,为了生存,为了活命。最后却在一场叫做“亲情”的戏幕中生了真情,放下了伪装,在哥哥的温暖的臂弯中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江子楼托白秋离照顾好曼玲,待她伤好了,再看她心意做打算,随后便告辞离开了南都,启程前往庆云城。
而就在江子楼走后没几天,孟浮生和楚英回了南都。想来是楚英先前随孟浮生远游,不告而别,楚老爷动了怒,便把她关了禁闭。
孟浮生来不及替她说情,先去驿站向庆云城的江家商行去了封信,另一封未署名的则寄去了庆云城的另一处。
随后孟浮生便带着自己此次远去京都所获的一瓶丹药去了南山书局,与白秋离见了一面。
二人掩门谈了许久。
听完孟浮生所言,白秋离眼中似有波光颤动,心情复杂难明。她再三询问孟浮生,得到的答案都没有任何改变,遂低头不语,心下悲苦忧戚。
临别之时,秋离收下孟浮生所赠的补品,饱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孟浮生,“孟兄,保重。”
她拿出了一个蓝色薄荷艾草香包,“此物,托付于你。”
孟浮生看了一眼这艾草香包,上面绣着一个小梨子,眼神中不禁多了些探究的意味,“此物,莫不是——”
秋离止住了他欲说下去的话,“奉予汝友,自当解之”。
孟浮生点了点头,将香包收入袖中,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