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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上篇)(脑洞番外)

梦入江楼月 云舟寄月 21670 2024-07-11 19:37

  鸟雀在黑夜里嘶鸣,迷雾遮住了眼睛,何时才能从此重苏醒?

  为了找寻答案,寒鸦唱晚之时,旅人在昼夜的疆界徐行。

  --题记

  Chabr /ter 0

  零纪元3000年,蓝星人陷入休眠,芯片工程师江焉正在修复芯片控制系统。

  在距离修复倒计时一个小时零六分钟时,实验室的系统检验到有不明人员进入。

  “叮咚”,实验室外的红色警报铃响起。

  江焉怔了怔,这是他改装的门铃,从来没有同事无趣到去按响。

  但就在他专心致志修复系统的此刻,铃响了。

  江焉轻轻敲击着键盘,几乎不假思索的按出了“OPEN”。

  银色的门缓缓打开,一个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女士走了进来。

  胸前没有挂实验室的铭牌,很显然,她是外来者。

  江焉透过玻璃的反光观察她的神色,神情温和,淡然又疏离。

  大抵他是这个实验室唯一没有陷入休眠的工程师了,

  他无需怀疑她会来询问她,又或许这位女士本来就是来寻找他的。

  他按下“SAVE”键,转动椅面,朝向她的方向。

  “您好,我是蓝星日报的主编白露,请问您是江焉博士吗?”

  她刚好开口,免去了他的说辞。

  他保持着良好的素养,温和的点头,“是的,白小姐。”

  白露试图向他解释,“江博士,我知道今天是蓝星公休日,公众应该在零点前居家休息。

  但我近日处于失眠状态,并非主观意愿上想调查蓝星芯片的事情,请您谅解。”

  江焉摘下眼镜,轻声道,“不用紧张,我并没有怀疑白小姐的来意。”

  他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道,“以及,请称呼我为江焉就好。”

  白露摘下口罩,塞入右侧口袋中,朝他轻轻点头,“好,江焉先生。”

  江焉看了看实验室的时刻表,启唇道,“白小姐,我有半小时的时间,请简要表达你的诉求。”

  白露取出一本记事本,撕下一张便签页,写下一串数字后递给他,

  “这是失序周期。我想要正常进入睡眠,江焉先生。”

  江焉接过便签,扫了一眼,“白露小姐,如果压力过大,建议你去咨询心理医生。”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压力,就是单纯失眠,但我现在认为可能和芯片问题有关。”

  江焉抬眸看向她清隽的脸,“嗯,依据?”

  “恰因为没有逻辑可循,且我确认自己在种植芯片之前很少失眠。”

  江焉思索了片刻,“所以,你在做猜想,然后请我验证?”

  白露点头,“是,你是芯片的研究人员,且是已知唯一处于清醒状态的蓝星人了。

  近日我被困在梦魇中整宿睡不着。像是20分钟内过完了一生又一生,想要苏醒却毫无办法。”

  江焉轻轻敲击了一下“AUTO”的按键,数以万计的蓝星人芯片进入自动修复进程。

  她看向不断升高的蓝条,轻轻蹙眉,

  “自动修复功能吗……

  一个按钮,操控着千万人的生命进程,江焉先生可真像造物主。”

  江焉眸光微动,“白小姐是在羡慕我这样的人生吗?”

  白露怔了怔,“我只是觉得,作为蓝星的生命个体,在芯片控制系统面前还是脆弱而渺小。

  而江焉先生,我不太了解。

  但感觉……你的人生应该是旷野吧,比普通人看的更长远,更清醒,有机会探索那些蓝星之外的事物。”

  他唇角微勾,耐人寻味的一笑,“旷野啊……

  很抱歉,只是日复一日的研究呢。”

  他的指尖轻点鬓发,“这里,被植入了一颗像星状芯片,用来读取记忆,同时也监测我的思想与行为是否忠诚于蓝星的意旨。

  他微微侧头,眼中流露出一丝与清澈气质不符的戏谑意味,

  “结果是当然的,不过,谁知道呢?”

  白露看向他,似乎有些悯然。朱唇轻启,

  “我没有在蓝星法条中读到过关于星人记忆读取权限与资格相关法条。

  但主观而言,我认为这种限制与监测是违背蓝星人自由与尊重隐私的道德原则的。”

  江焉适时的放缓语气,自我调侃道,

  “蓝星希望我是透明的。而我不是透明的,所以有的时候情愿选择不想。”

  白露会心一笑,表示理解,“江焉先生很风趣。”

  江焉想起了老友,淡笑道,“我朋友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其实我的生活本质上也并不值得白小姐羡慕。自由是相对的,而白小姐相对我而言是自由的。无论如何,希望有安慰到你一些。”

  白露看向江焉,轻声道,“诚如你所言……我该庆幸自己有相对自由。

  然而诺大的蓝星,居然找不出质疑芯片管理条例的人。其实我并不相信没有人怀疑过芯片修复过程中存在风险,只是以普通人的能力目前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大家把害怕面对的一切留给了决策者和工程师面对,仿佛这样就能把失败的风险转移。”

  江焉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看向智能腕表,“白露小姐,请到我身边来,我可以替你初步筛查一下芯片问题。”

  她朝他所在的实验台走去,将附近的一个纯白色旋转椅推近,坐在他的对面。

  江焉似乎启唇对她说了什么,她出了神,却没太听清。

  只是见他取出了一枚探测仪,有些好奇朝他的方向探了探头。

  他见她毫无动作,犹豫了片刻,“头发。”

  秋离愣了愣,拿出手腕的发圈将长发束起。

  江焉取出探测盒里的金属贴纸,他侧身,想要帮她贴上。

  她垂落在肩胛的刘海遮挡了右侧的脸庞,江焉的手顿了顿,

  但还是用指尖轻轻挑开她的发,别在她小巧的耳后。

  他观察到她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痣,江焉敛回了目光,将金属贴覆在她的太阳穴上。

  白露轻轻合眼,似乎不太适应芯片记忆被读取时抽离的微痛感。

  江焉将手腕收回,拿出仪器的数据显示屏,开始输入指令并进行记忆分解。

  他戴起眼镜,专心致志的读取数据,分析她的记忆和情绪波动曲线。

  直到无意间看见她额头上的汗水还有眼角含着的一滴泪——

  江焉中止了微型筛查,暂停仪器,伸手将金属贴取下,给她敷上了冰镇额头的凉贴。

  “放松,没事了……”

  白露的意识慢慢回归,她揉了揉额头,缓缓睁开双眸。

  而他沉静的面容映入眼帘,“完成测敏了,白露小姐,系统数据显示你所载的芯片的情感敏锐度阈值异常,要高于正常蓝星人数据。”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措辞,并用她能理解的话语解码,

  “你的记忆宫殿,似乎藏着风笛先生的诗——

  ‘予你温柔与疼爱,也予你敲打与伤痛。

  折断白鸽的翅膀剥离原本的根骨,再赋予新的预设和思想。

  从此,爱是警醒,是督促,是不可逾越的红线。”

  白露的眸光轻轻闪动,似乎被触动了难以捉摸的情绪,她便这样安静的看着他。

  她的面色明明平静而从容,江焉却联想到了方才她在潜意识状态中眼角藏着的泪,怕她下一秒就要哭了。

  是故他的心情有了起伏,言语中辨不出是温和还是冷静,“很难过吗?”

  白露迅速地整理好情绪,实验室灯辉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的眸光顿时清亮起来,“也没有……找不到可循的逻辑,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而我过敏了。”

  他认真的看向她的眸子,一字一句的道歉,“抱歉,白露小姐,以蓝星现阶段的科技水平,探测仪显示的数据无法全然呈现记忆本身。

  因此刚刚我说的故事并不一定代表你的真实记忆。无意唐突佳人,请你不要因此伤心。”

  他计算了一下时间,“你的芯片具有自我迭代的能力,请问白小姐介意我将芯片取出进行拷贝和研究吗?需要大约十分钟,在此期间,我会尽量保护你的安全。”

  她若有所思,“你要拷贝我?”

  “是,如果你允许的话。”

  她笑了笑,“我可以拒绝吗?”

  江焉思索了片刻,道,“可以。”

  白露调整了一下旋转座椅的高度,让她的视线刚好与江焉交汇,“如果不着急的话,我想再了解一下关于芯片的事情。”

  他一向保持着良好的素养,彬彬有礼的答应了她的诉求。

  红色警报灯亮了一下,芯片指数下降了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五。

  江焉输入了一串指令,蓝条缓缓上升。

  他目光有些闪烁,看向白露,“稍等,我此前有所隐瞒。

  因为我以为白小姐应该理解蓝星关于‘戒备’与‘暗示’的约定俗成,但似乎并非如此。”

  他指尖轻动,按下某台设备的静音键,“取芯片这件事不是我的职责,但同为蓝星公民,我有道德义务将风险和益处告知于你。”

  他继续敲击键盘,蓝球公民芯片的蓝条指数不断攀升,

  “白露小姐,取出芯片没有绝对的概率保证个体的安全。你的芯片特殊,再植入时可能会发生故障和排异反应。

  但如果幸运的话,我可以帮助你修复一些芯片漏洞,完善芯片中综合指数的不足。”

  “请务必不要调整我的芯片参数。”她斩钉截铁道。

  “我从直觉上信任您,江焉先生,但理智上,我并不认为蓝星此刻存在可信赖的人物。”

  江焉垂眸,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抬眸道,

  “我用‘零’帮你拷贝一份。”

  前言不搭后语,白露敏锐的觉察到他似乎有意在绕开记忆芯片的监测。

  他没有完整的说接下来的话,而是直接将一个头部仪器戴在她头上,然后轻声道,

  “我测试过,对脑部没有损伤。”

  他下意识的帮她拢了拢头发,做完之后才意识到举止过于亲密,幸而她已陷入了黑色的记忆空间中。

  滴——

  阳光洒了进来,而她睁开眼——

  (记忆读取中,正在切换第一视角)

  1

  滋滋滋滋……

  “风轻飘过,揉碎白玫瑰,一片一片……”闹铃响了。

  伸手按掉闹铃,看了眼手机,本纪元5000年。

  手机弹窗消息,“白,10点,蓝都研究中心见。——许妍”

  作为东部代表团的特邀研究员,我们被允许在蓝都自由活动。

  穿行在蓝都的街巷里,高楼林立,也不乏生活的烟火气息。从酒店到研究中心的路上要经过一个繁忙的早市。工艺品琳琅满目,摆摊的商贩从室外蔓延进室内。

  我在人群中穿梭,拥挤的人流中差点碰到一座雕刻的金色神像。

  后来者熙熙攘攘,那神像被衣角和背包剐蹭的摇摇欲坠。

  我转头伸手轻轻扶正,却发现太重了几乎要扶不稳,便转头呼唤那老板——

  不巧他在照顾怀孕的妻子,并未注意。

  此时,过往的游客摩肩接踵,不知谁又撞了一下,我顿时失了支点,手肘擦过地面,那神像也顷刻倒下,碎裂在地。

  老板娘闻言而来,我心中有些忐忑。

  用简单的蓝都语和手势解释刚刚是在扶着这座神像,奈何没有获得应答。

  许是怕承担巨额赔付,我的语气多了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那老板娘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并未追责。

  夫妻两看了看我的脸,用东部郡的语言和我交流起来。

  原来,是同乡……

  我心中百味交杂,还好没有被用最深的恶意揣度。

  唉,毕竟好事没做圆满,心中还是感到遗憾和抱歉。

  我检查了一下神像的裂纹和缺口,给了老板一张名片,告诉老板如果需要修复,可以随时联系我。

  老板和蔼的笑了笑,说碎碎平安,不用太记挂。

  总之此事成为一个早晨的小插曲。

  今日蓝都中心没有需要我配合的重要会议,妍姐约了我喝咖啡,但Boss一个电话过来,还是逃不过被调去做访谈记录。

  她临走前叮嘱我一个人要注意安全,蓝都最近有些动荡。

  妍姐走了后,我有些百无聊赖,坐电梯直达三楼,想要去找阿瑾叙叙旧。

  人还没有见到,却瞧见了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被一群人簇拥着。

  江嘉言,未来科技领域的翘楚,我阅读过他的一些学术专刊成果,还有一些他本人访谈的片段。

  怀着一丝崇敬与好奇,我一直想亲自去拜会他本人。

  江嘉言似乎腿脚不便,根据新闻报道应该是在雪郡走访的时候卷入了某场车祸中,还好人没大事。

  我有些唏嘘,这些精英人物还真是不容易,伤还没有痊愈就得继续活动,飞到千里之遥的蓝都参加论坛。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上前聊表关切。

  而他的随行人员忽而涌了上去。

  其实也并不清楚是否是工作人员,只能看出开他们交谈的很专注,他眉头轻蹙,似乎遇到了难题。

  我停驻在扶梯口的室内绿植前悄悄打量他,他的声音清澈,却夹杂着一丝矛盾和无奈。

  只迟疑了刹那,便有穿着安保人员制服的魁梧男人走过来,将“他们”与江嘉言强行分开,并用枪警告其闲杂人等不许在研究中心聚会。

  窗外风簌簌吹过,我忽而听不分明,只是有些好奇江嘉言会如何解决这件事情。

  玻璃窗外漏下一束阳光,落在肩胛,我看向窗外了风景晃了神。

  便是在那略微走神的一瞬间,人群里传来喧闹和推搡的声音,似乎是随行人员和安保产生了肢体冲突。

  电光火石间,事情走向了预料之外。

  嘭——

  一声枪响,子弹穿透胸口,安保人员应声倒下。

  我颤栗了,浑身毛骨悚然,脑海中忽而回想起妍姐对我的叮嘱,

  “最近不太平,别乱走。”

  回过神来时,不禁担心起办公区域的阿瑾。

  大脑此时开始飞速运转——

  是谁开的枪?

  江嘉言和他的秘书几乎不可能,而安保人员用枪自杀的可能性也较低——那就是有随行人员夺走或误用了安保人员的武器,而枪走火了。

  我暗自心惊,这件事情发生在蓝都研究中心,又与公众人物在现场,怕是不能善了了。

  我一面担心着江嘉言的处境,也担心这件事情是否有人在背后操纵,妄图破坏蓝都和东部郡、雪郡近日的谈判。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

  还来不及细思,一群全副武装的安保将江嘉言和那群疑似随行人员的人们团团围住。

  他们全程带着蓝牙耳机,似乎在和谁保持沟通。

  几秒过去,领头之人挥了挥手,带领队员退后,然后——

  举起武器

  嘭嘭嘭嘭!!!

  一声声密集的枪响,包围圈中的所有人应声倒地。

  ……

  活到这个年纪,我从未见过真正的杀戮现场,整个人愣在原地。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霎时沙哑失声。

  这里是蓝都研究中心……

  这些人,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整件事情尚未经过调查,已经有人被当场执行了处决。

  比起探究真相之心,更加残酷且惨烈的事实就在眼前——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程序的公平和正义彻底沦为了一纸空谈。

  而我是目击者。

  人性让我本能的恐惧,道德驱策我反抗,理性则理性警戒我——

  比起惊恐与抗争,我更需要忧心自己的处境。

  武装人员把整个三层围了起来,不知何时,身边已经多了十余个围观人员。

  众人被命令抱头蹲下,上缴所有随身物品。

  我毫不怀疑,特邀研究员的身份根本无法为我带来任何庇护。

  发生了刚刚这种事情,我对蓝都研究中心所谓“安保”团队的信任系数骤降为零。

  在安全性尚未明确之时,我选择合理持有戒备和质疑一切!

  在被持枪威胁下,我将放在手提帆布袋里的电脑和收集上缴了。

  除了钱包和ID证明藏好在贴身口袋里,

  武装人员似乎在用蓝都语交流,我听懂了一些,大意是要把政务中心所有涉案的东部郡和雪郡的人员带去调查,并且实行男女分管。

  心中再次生出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这样实在太被动了……

  如果所有相关人员都被管控,则消息是不透明的,调查结果的解释权最终还是在蓝都核心层手中。

  命运的咽喉被捏在他人手中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被安保人员从政要中心侧门出去时,周边还没有拉警戒线,瞥见了许多围观人员,应该是听到枪响聚集而来的群众。

  出门前需要过安检,速度很慢,在等待时,我暗自留意四周的环境。

  忽然被一个带着工作牌的蓝都人员拉到一旁,

  抬眸一看,是曾经在学院研读时的一门课程的老师,姓杨。

  “白,你想不想出去?”他平静且小声地问我。

  我本能的、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塞给了我一个门卡,叮嘱我出了门左拐,去M协会找许老。

  许老是业界的泰斗人物,连蓝都的首脑都要给他三分薄面,他是杨的老师,也是比我大很多界的校友,不过后来去了顶尖院校读博士,潜心学术,在领域内建树颇丰。

  脑海中迅速评估了风险系数,还是选择听从老师的建议。

  门前遇到了曾经的任课老师朱先生,他也穿着蓝都的工作人员制服,向天空的方向望了望,假装没有看到我。

  溜出人群异常顺利,我强装镇定的快步走向M协会的方向。

  一步,两步……

  从慢步,到快步,

  哒哒哒……

  直到确认身后暂时没有脚步声,我才迅速的奔跑起来。

  大约前行了2分钟,终于看到了一个银色的牌匾“M协会”。

  迅速用门卡贴近门禁,玻璃门缓缓推开。

  我对着前台报上名字,单位,眼泪几欲汹涌而出。

  说真的,我的心中很没底,许老已经是行业翘楚,与我也不过是前辈校友,真的会为我冒风险吗……

  我紧张地攥着门卡,看着那个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的老人。

  时间紧迫,可能很快有人搜查过来,我向许老迅速的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和方才发生的事情。

  便是在几乎同一时间,有安保人员闯了进来,询问许老是否有涉案人员闯入。

  出乎意料,许老亲自与其交涉,并且保证我是他的授业弟子,不会参与任何形式的恶意和危险事件。他用自己的声誉替我做了担保。

  我攥着门卡,心有余悸的瞥向狐疑看向我的安保人员,许老顿了顿拐杖,挡在四面八方的视线面前,示意安保人员可以离开了。

  约莫僵持了四五秒,那些人和耳机中的“上级”交谈了片刻,还是撤出了M协会。

  我心中绷紧的弦稍微松了几分,但是还是不敢完全放下戒备,直到许老再次朝我投来关切的目光。

  许老让我安下心来,这几天就跟着他妻子和女儿住,他会想办法帮助我还有卷入的东部郡交流团脱困。

  许老递给我一张他女儿的名片,蓝都大学博士,28岁,看上去职业且干练。

  师娘也是很厉害的学术泰斗,我与老师一家相比顶多算是小透明,颇有些自惭形秽。

  但傍晚真正见到许姐姐时,倒是觉得亲切友善,个子不高,圆润而爽朗。

  她拉着我的手同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还说客从远方来,今日怎么也得去店里点些好菜招呼我。

  我的目光瞥见昏沉的斜阳,对上她含着柔光的双眸,不自觉的就点了点头。

  许姐姐带着我走在前头,许老和师娘手挽手和蔼的在后边看我们,还不时的交谈着家长里短。

  我心中划过一丝暖意,虽然心头还萦绕着今天蓝都中心的阴霾,但也不再觉得孤立无援了。

  晚上吃了松鼠桂鱼,炖豆腐和一些时蔬面条,都是从餐馆打包的。

  明明蓝都发生了这般严峻的枪击案件,但生活在近郊的居民似乎一无所知,又或许是他们已经习惯了新闻报道中常常出现的紧急头条,但依旧选择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晚饭后,我坐在客房的露台前看星星,被收缴了电子设备,目前并没有办法联系外界。

  但我深知,真实的原因亦是害怕此时贸然和东部郡或其他人员取得联系会重新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中。

  诚然,我无法独善其身,但的确需要多一点时间整理思路,以确定下一步的计划。

  亦或者说,需要确定哪些人是可信的,哪些能求助或合作,与此同时还必须规避带来高度风险和隐患的行为。

  仰首流云深邃,皓月当空,我倚在栏杆上望向窗外的树影和路灯,耳畔蝉鸣声声。

  吹久了风,不觉就在阴翳下打了个寒噤。

  好冷,倒影在玻璃窗上的影子像是幽灵一般浮动,比起压在身上的羁负,更让人难以入眠的是孑立的孤寒。

  是啊,面对生死,我将自己用羽毛掩藏,强迫自己不要多想……但怎能真的漠视麻木呢。

  此时此夜,当闭眼入梦后,同样的场景在梦中发生了一次又一次,

  而我每次都无力阻止,于是在某一层梦境中,死难者的幽灵拖着满身血污来质问我——

  明明是目击之人,为何躲藏起来不敢发声。

  这样懦弱的人,也配活下来吗。

  我捂住耳朵,一遍一遍的告诉“它们”——

  不要来寻我,我只是一个不勇敢的普通人。

  如果这世界一定要有人先牺牲,先发声,那对不起,除非为了少部分我极度在意之人,

  其他情况下,我都只是个懦夫。

  梦醒时分,冷汗蹭蹭。

  下雨了吗,还是风在敲打窗子。

  咚……咚咚……咚咚咚

  不,不是风。

  那是谁在敲打房间的窗户,我心中升起一层浓浓的恐惧。

  是“它们”吗?

  是“他”吗?

  我开了台灯,抱膝坐在床头,直到那声音让人感到深深的压抑和窒息。

  我赤足走在冰冷的地面上,

  小心翼翼的掀开窗帘,屏住呼吸——

  直到一张染血的面颊映入我的眼帘。

  我攥紧了袖子,睁开眼,打开窗,把那人连拖带拽拉了进来。

  他狼狈的坐在露台的地上,腰腹都是血渍。

  我失措的看向他,站起身来想要从房间的药箱里拿出绷带、镊子和消毒水想给他清创包扎。

  他却忽而将我按坐在他身旁,伸出手捂住我的嘴。

  浓浓的血腥味,让我本能的要吐出来。

  江嘉言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冒犯了,很快的收回了手,轻声的说了一句,

  “抱歉。”

  我伸手擦了擦唇角被沾到的血渍,看了他一眼,迅速抽身离开。

  找到医箱之后,他已经将伤口上的衣料揭开。

  我低头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安静的拿来棉签和消毒水替他清理伤口。

  强忍住见血就头晕眼花的症状,我勒令自己专心,

  却还是在见到他肩部的血窟窿时,忍不住的难受反胃。

  他抿唇苦笑,用左手接过我手中的绷带,一圈一圈的缠绕在肩部,胸口,腰腹。

  我沉默了片刻,启唇道,

  “还是我来吧,你这样一直拉到伤口,会很痛的。”

  他怔了怔,将纱布的那端交还给我,我垂眸,轻轻攥住纱布的一端,

  靠近,缠绕,打结。

  他很暖和,心跳的很快。

  而我的心跳快停了。

  利落的将止疼药放在他身旁,我冷着脸起身道,“我倒点水来。”

  “麻烦你了。”

  我抑制住心悸的难受,合上门去客厅替他倒了热水端来。

  他靠在房间的墙边,垂眸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当我轻轻敲了敲床头柜,他抬头看我,眸中划过一丝清澈的光。

  “我见过你,白小姐,今天,在蓝都研究中心。”

  我端起杯子喂他喝了一口水,

  “我也知道你,江嘉言,未来科技研究者,从雪郡来蓝都参加ZERO芯片座谈会。”

  他轻轻咳嗽着,勾出一抹温和的笑,

  “白小姐,如此看来,咱们也算患难之交了。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离开现场的,但……能请求你暂时收留我一天吗?”

  我哑然道,“这里不是我家,我需要征求屋主人的同意。”

  他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轻轻摘下我上衣口袋别着的铭牌,放入我掌心,

  “白,长点心。”

  我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身上的铭牌一直没有摘,怪不得……

  原来他是这样知道我名字的。

  许是触到了伤口,他唇部轻轻颤了颤,眉眼蹙了蹙。

  我有些紧张地看向他,“现在只是暂时止血了,如果想要控制伤势不恶化,还是要去医院处理的。”

  他颔首,转移了话题,

  “你刚刚提到的屋主人是——”

  我顿了顿道,“M协会创始人,许老。”

  他眸光轻闪,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样……那这趟来对了。”

  江嘉言将目光投向我,“白,天亮后请你帮我联系许老,我有事情要和他商量。”

  我咬了咬有些干裂的唇,轻轻点了点头。

  他看向床头柜上的玫瑰花纹的陶瓷杯,启唇道,

  “你也喝点水吧,如果太焦虑难以入眠的话可以服用一点A冲剂。”

  我摇了摇头,“我对A类药物轻度过敏。”

  他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小罐薄荷糖,放在桌上,“送你了,甜橙味的薄荷糖。

  吃点甜食,能恢复一些能量。”

  窗外的冷风拂面,我连忙起身拉好窗帘,合上推拉门。

  我指了指客房的榻榻米,同他说,

  “地上凉,我扶你去休息一会儿。”

  他似乎愣了一秒,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避开他的伤口轻轻将他扶起,安置在榻上,将薄的被子盖在他身上。

  他看了我许久,垂眸,耳廓升起一抹淡淡的绯色。

  我安静的拿起一个枕头和方才盖过的被子,坐在他方才的位置旁边。

  “休息吧,我会用手机定好闹钟。”

  他又怔了怔,这才回过神来,靠在床头侧头看向我,

  “伤口还挺疼……要不,你休息吧,我值夜。”

  这次轮到我缄默了。

  他似乎怕我误会,略有些紧张的眨了眨眼睛,“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暗自腹诽,这样解释才往往让人觉得心怀不轨吧,还真是个呆子。

  不过江嘉言的确不像是枪击案的始作俑者,对我也没有恶意,

  这一点,我还是信的。

  毕竟,他是阿瑾和妍姐都赞誉过的人,说他行事很稳重,待人接物也彬彬有礼。

  对于ZERO芯片研发的事情我也从各个渠道了解过一些。

  而之前是太过紧张来不及细思考,如今冷静下来,发觉整件事情除了我之前猜测的谈判平衡,还很有可能是针对江所在团队的研究成果。

  我很好奇,却又怕知晓太多给自己和同伴带来麻烦,只能压抑住内心的风卷云涌。

  他见我不说话,声音又放柔和了些,轻声道,

  “我今天……吓到你了吧。

  真的抱歉。”

  我轻轻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冰冷的手,将被子拢紧,

  “没事。很晚了,休息吧。”

  墙边很冷,但是尚可以忍受,我告诉自己要快些入眠,恢复好精神才能应对明天的麻烦。

  不知何时便困倦了,朦朦胧胧中,模糊的影子在墙上飘过,又听见淅淅沥沥落雨敲窗的声音……

  有个声音轻轻问我,“白,怎样的人生在你们心中才算是好?”

  恍恍惚惚间,我应了一嘴,“不知道……但我觉得……平平淡淡的就挺好。”

  梦里的星子很亮,薄荷味的风驱散了血腥的气息,又带着朦胧的心事渐渐飘远了。

  白昼的光落在我的眉梢,我胡乱抓起身边的手机——

  9:00 am。

  果然还是没听到闹铃吗……

  我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看向榻上的人。

  两层被子盖在我腿上,而榻榻米上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掌心被什么硌得生疼,我拨开那缠绕之物,却发现是一条银色的金属项链。

  环形中嵌了一颗蓝色的晶球,似乎是一个放戒指的装置。

  要说……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我远方表姐订婚时,表姐夫就送了她类似的吊坠。

  但显然在这个动乱时期,某人留这个给我不是这个寓意。

  我没有细思,只是将那银色的项链收进衣服内侧放置的小收纳袋中,妥帖放好。

  在客卧洗漱打理好之后,我起身去寻许老。

  敲了敲许老书房的门,

  许久,房门才被人打开,许老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看见我的一瞬间,唇角似乎抽了抽,面色也有些苍然,

  我思忖许久,还是开口道,“许老,我……想和您商量一件事情。”

  还未等我支支吾吾的说完,许老轻叹一声,

  “你是要说嘉言的事情吧,我已经知晓了。”

  我微怔,松了口气,继续道,“您……会答应收留他吗?”

  他轻轻摇头,“不是我不想。

  而是他已经离开了。”

  可是他受伤了,又卷入了那样麻烦的事情,孤身一人能去哪里呢……

  我嘴唇轻轻翕动,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口。

  许老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开口道,

  “别想太多,嘉言那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白,接下来需要你作为我的助手工作一段时间。

  我们要联络蓝都各界的一些重要人士,还要汇集东部郡公众的民意。

  被拘留的人还有雪郡的,对吧?”

  我微微颔首,不自觉的握住手腕上的表链,轻轻转动。

  “如果是这样,事情发酵的走向会更明晰。

  虽然枪击案本身不利于多方就‘零协议’的签署,但蓝都一方隐瞒消息也是事实,利用好这点,舆论上对释放各郡关押人员还是很有利的。”

  他戴了眼镜,找出一本电话簿,递给我,

  “从小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吧,第一次遇见枪杀案难免会后怕。

  丫头,务必振作精神,咱们能多做一些,早做一些,或许就挽救了一些人的生命。”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怀着怎样复杂忐忑的心情接过许老手中的电话簿。

  在许老的指导下,我协助他联络了许多人,克服了很多困难和阻力。

  我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

  为了承诺,为了生命,

  或许说到底还是为了午夜梦回时能得一个心安。

  社会舆论不断发酵,各郡居民组织游行抗议,联名要求彻查枪击案,并且接触对各郡代表团和工作人员人身自由的控制。

  后来,新闻公布了调查结果,是极端分子混入其中挑起动乱。

  各郡代表团的人员被释放,蓝都官方对枪击案件所有的死难者表示哀悼。

  我如释重负,和妍姐抱着哭了好久。

  蓝都相关核查人员归还了我们工作的电子设备,但很显然,

  里面有明显的翻找和拆卸痕迹,自然是不能再用于办公了。

  再后来,我见到了阿瑾。

  看见她没事,我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我问她,要不要考虑调动工作,她讳莫如深的摇头,

  说她受人之托需要做一些提案的收尾和汇报工作,暂时还走不了。

  我犹豫了片刻,终于向她旁敲侧击的打听那个人的下落。

  那位彻底消失在公众视野和新闻报道中的科学家,到底去了哪里。

  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沉默了许久,终是淡淡道,

  “小白,你应该明白,这件事牵连甚广,性质和影响极其恶劣。

  它……是需要有人担责的。”

  我的心咯噔一条,没有再继续往下问。

  我不敢再继续往下问。

  辞别了许老夫妇还有蓝都的故友,我婉拒了蓝都研究所的橄榄枝和所谓的“为正义发声”的荣光,低调的订了机票回到了东部郡,陪家人过了一个团圆年。

  吃年夜饭的时候,桌上摆着水饺和汤圆,我夹了一个饺子放入唇中,却咬到了妈妈包的银色钱币。

  忽而眼角一酸——

  那枚钱币,锃亮的,像银月,也像锁在房间百宝箱里的那根吊坠的圆环……

  “宝贝,怎么啦?”

  妈妈留意到我情绪的变化,关切道,“是不是又想起——

  唉,早就说不要你去申请什么研究员交流项目了,蓝都近年来乱的很,还好你没出什么事。你看那些不幸的孩子,比你没大几岁。

  你爸还听说蓝都最近有科研人员失踪,这外边世道这么乱,你一个女孩子出远门,真的不安全。”

  我眼角一红,点了点头,“以后不独自出远门了,就在家这边找个工作,陪着你还有我爸。”

  妈妈摸了摸我的头发,

  “宝贝,你想通了就好,年后你李伯伯家的孩子从外郡回来了,你们小时候不是玩的挺好吗,要不要考虑见一面,年轻人多交流交流?”

  我顿了顿,止住了她的话匣子,“妈,我留下来是想陪你和我爸的。

  旁的事,以后再说吧,我现在……不是很想考虑。”

  “这孩子,一起吃个饭怎么了,我和你说,你再不着急,年岁长了就——”

  “妈妈!”

  气氛有些尴尬,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声传来,

  “原定于新年启动的ZERO科技多边合作协议现由于技术变更原因已推迟,新计划预计于50年后实施。各方均表示愿意在XYZ前沿科技方面增强交流,共同促进人类科技的飞跃”

  我胡乱扒拉了几口饭,端着可乐进了房间,将玫瑰花纹的陶瓷杯放在床头柜上。

  我用钥匙打开了百宝箱,目光投向那串银色的项链。

  脑海中的情形犹如倒带般历历在目。

  “就看一眼”

  这个念头一经生发,就在脑海中蔓延滋长。

  我轻轻扭转装置,打开了那个蓝色的晶球。

  晶球中央躺着一个透明的亮片,上面刻着一个J字。

  隔着墙爸爸妈妈在客厅的对谈断断续续的传入房间,

  “上次不是说你同事家的儿子,那个小江要……”

  “嘘,别提了,那孩子的档案都在科研圈封锁了。”

  “那他……”

  “怕是……””

  “嗡————”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我轻轻合上了晶球,将它放在项链的圆环之中,再迅速放入了带锁的百宝箱里。

  我藏起了,那个潘多拉的盒子。

  (时间溯回)

  许老家借宿的那个夜晚,我在半夜冻醒来过一次,隐约看见面前的人影蹲下身来,替我掖好被角。

  我没有睁眼,甚至呼吸也怕重了。

  江的指尖碰到我的掌心,一条项链滑入我的手中。

  风轻轻低语,“白,人类现阶段的确还不适合继续在ZERO芯片领域的研发。

  戴着它,保护好自己,如你所愿做一个平凡的人吧。”

  为什么要交给我呢……我轻轻闭着眼睛,让自己随着意识漂流入梦。

  (时间线切回)

  “宝贝,来来来,爸爸妈妈给你包了一个大红包,新的一年平平顺顺。”

  我将百宝箱安放好,关上了卧室的台灯,推开门,

  电视里播放着新年晚会,每个人都面带欢笑,之前的阴霾仿佛都一扫而空。

  我调整呼吸,也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走到父母面前,接过那个厚厚的红包,

  “谢谢爸爸,谢谢妈妈。新年快乐。”

  爆竹声中一岁除,零点钟声敲响时,烟花在天空一朵朵绽开。

  我掌心合十,许了一个无关我的愿望……

  在东部郡口耳相传的故事中,小不点长大了,走出了城堡,就会见到更广阔的世界,

  她会被荆棘丛刺伤,会在箭雨中一路躲闪奔跑,会举起自己的武器,慢慢蜕变成真正的勇者。

  但或许她,如果可以,只想晚一点长大。

  没有人是天生的勇士,

  她想要在春华秋实中捡拾起更多的珍贝,朝夕须臾,皆不辜负。

  这样,才能心甘情愿的像骑士一样勇敢的为保卫和守护家园和领土献出一切。

  ……

  启动芯片的周期,是五十年。

  人间半道,日暮夕迟,足矣阅遍芸芸一生。

  彼时风霜扑面,独立寒秋之人,便也当无所畏惧。

  (刺眼的白光闪过)

  滋滋滋……

  “记忆读取故障,请手动调试设备。”

  白露缓缓睁眼,却觉得四周的光线很模糊,一只手覆上她的额头,

  “白露小姐,我知道你的脑负载临界了,但我们的时间不够了,让零读取完好吗?”

  她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只能模糊的点了点头。

  江焉替她擦去额头细密的汗珠,调试好设备,再次将头部仪器的金属贴附在她的额角。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听到江焉似乎在用冷静的语气和一个生硬的男声交流,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明明,是休眠调试期了啊……

  这样想着,她又陷入一片光海中。

  (记忆读取中)(切换第一视角)

  蓝月如钩,群星闪耀。

  我捧着祖先留下的加密数据卷宗,望向茫茫天际。

  在遥远的星际间,蓝星是如此的渺小。

  这里是和母星很像的地方,但是我们无从考证“蓝星”是否是经历过宇宙大浩劫后的母星,还是母星祖先在浩劫前将种子送达了一个全新的、有生命能量的星球,播撒繁育出了“我们”。

  蓝星,是在绚烂的宇宙中独特的存在,星际文卷中记载,并非所有的星球都能孕育生命体。

  祖先以记载的形式告诉我们,要居安思危,也要珍惜“存在”。

  因为我们的“存在”,是经历了大浩劫后的险象环生,也是自然寰宇留给生灵的仁慈。

  要说蓝星社会是先进还是落后,我便这样抽象的解释吧——

  由于资源匮乏而生产能力极度受限的社会拥有了超越时代的精神文明和发展密钥,

  蓝星人手握着先祖留下来的“通关秘籍”,但是也被赋予了更多艰难的挑战和攻克在下一次宇宙大浩劫前寻找生存和延续之法的使命。

  而所谓的“通关秘籍”,还要经过时代的验证,才能去伪存真。

  大多数蓝星人具有崇高的思想和对宇宙的敬畏,这些内容已经被刻在了祖先称之为DNA而在当代蓝星被学者命名为“芯因”里。

  大家都心知肚明,为了增强生存能力,多数初代蓝星居民都接种了“芯因”,而抚养他们长大的“母亲”和“父亲”,都是母星遗留的ZERO系列的仿生人。

  但随着蓝星“寒纪元”的到来,ZERO系列的仿生人为了完成设定的保护蓝星人的任务,极寒条件下运作,大都过度耗损,被存活下来的蓝星人淘汰,封存在了为数不多的历史纪念馆里。

  在生产力不够发达的当下,祖先们为蓝星选择了近似母星模式的发展之路。

  虽然面临重重困难,但人们还是庆幸着自己拿着一本至今还无错漏的通关秘籍。

  现在还是农耕社会,下一个阶段是工业社会,信息化社会,超智能社会,那再往后呢——

  谁都不知道。

  我站在山川上思考,我确信不是只有自己在做这个思考。

  只是它并非我们现存社会的主要矛盾,被大多数蓝星人选择性的规避。

  风很冷,尽数卷走了脸颊的温度,稀薄的空气剥夺着人思考的能力。

  我站在黑夜里,直到江把我从悬崖边拉下。

  他一股脑的给我包裹得严严实实,再将我塞进马车上。

  江合上车门,递给我一杯用竹筒装着的热滚滚的酒——

  “白,你现在是冷静的吗?”

  我有些好笑的看他,喝了一大口热酒,点头道,“再没有比现在更冷静的时候了。”

  江漆黑的眸子深深的凝望我,“白,下次不要在大雪天出门了,这里不安全。”

  我用竹筒捂了捂手,从包裹住自己的毯子里探出头来,漫不经心的戳了戳毯子一角的绒球。

  “管这么多啊,江……”

  江的眸光严肃起来,“白,你今天这样做很危险,别说这里海拔多高山势多险了,就是在中心群落里,深夜一个人出门万一遇到天灾亦或不轨之人怎么办。”

  我撇了撇嘴,扫了他一眼,“我这不是给你留了信吗……

  放心,档案做了备份,就算我出什么事也不会影响你们的研究。”

  江叹了口气,替我擦去头上的雪花,“多大了,还这么任性,你真的出了事,我难道还能丝毫不……”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江,你到底想说什么,总不会真的只是怕我冻死才不远千里追来远寒山吧?”

  他的眸光暗了暗,似是有所顾虑,嘴唇轻轻动了动,吐出几个字,

  “白,蓝星协会希望……我们能够结婚。”

  我掀开披在身上的毛毯,随手扔在马车的坐垫上,轻笑一声,“结婚?”

  江轻轻点头,“是。Leader说你我……我们很相配,以后的孩子也一定冰雪聪明。”

  他眸光如星光一闪,真挚的看向我,“你愿意吗?”

  我掀开帘子,寒风灌了进来,让人心头一凛,也吹散了淡淡的热气,

  “不愿意。”

  江似乎没有想到我的回答,“能告诉我原因吗……白,我本来以为,我们算是懂彼此的,又搭档多年,作为伴侣,应该也是适合的。”

  我看向他,平静道,“没别的原因,就是不想结婚。”

  我喝了一口酒,“这样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方式。我想要生活,而非和别人一样模仿着母星的范式玩小孩过家家,只为了‘生存’二字。”

  江似乎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低声道,“白,你这样的想法很危险。”

  我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将竹筒的盖子合上,“不是吗?

  我们的蓝星同胞们真的很像在玩小孩子过家家。拿着母星给的读本,依样画葫芦,她扮演母亲,他扮演父亲,新生命自出生就扮演孩子。

  特别是注入‘芯因’后,每个人都扮演自己被赋予的角色,恐于思考终极命运,索性就任凭时间淹没真实的自己,成为了社会运转机器的一部分。”

  “白,说实话,你是不是根本没有用芯因加固剂?”

  我倚窗而笑,“是,怎样,你要告知蓝星协会吗?”

  江的嗓音沉了沉,“你知道我不会。”

  我看他如此,偏生出了恶意激怒他的心思,漫不经心道,“你会不会不重要。”

  他将车帘拉好,周身的气息也冷冽了三分,“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是不是除了蓝星协会的指令,你同我就没别的要说了!

  方才种种,不是你愿意,你想要,而是蓝星需要,协会命令,芯因匹配。

  江,你说我们懂得彼此,那你明白吗——

  除了继续零的研发,我,不愿意接受其他有关于我私人的指派。

  如果有意见,你们可以随时弃用我,处罚我。”

  江见我情绪似乎有了波动,克制着不让自己对我说重话,只安抚似的轻声道,

  “不是的,白,你误会了,我没有……

  而且,你说的弃用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代蓝星人只有你对那位的芯因没有排斥,协会绝不会放弃你。协会需要我们,蓝星需要我们。

  白,在集体命运面前,个体的悲欢难道不可放下吗?”

  我搓了搓被冻的通红的手,淡淡回答,”凭何放,不愿放。”

  “白,我知道你不是这样自私的人。”

  “不,我的确有自己的想法。江,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也别那么无私。”

  眸光流转,话已点到,却偏生要戳破那层泡沫,“或者说……我希望你不要把自己的懦弱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江的眸光暗淡了些许,“白,你还是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我留。“

  他的指腹轻轻划过手中的卷轴,你和我说这些,是芯因里那位曾经的‘指引’吗,是因为我也有另外那位的芯因?”

  我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江,有谁的芯因重要吗?难道你就从未思考过自己真正想要做什么吗?”

  如果蓝星协会让你今天替代仿生人进入生命能量池,成为蓝星能源增长的养料,你是不是也会同那些忠心耿耿的傻瓜一样答应?”

  “你……

  可蓝星养育我们,难道我们不应该有所回报吗?”

  “江,你说这话的模样,可真像我在协会开会时遇到的衣冠楚楚的学究。

  养育我们的蓝星?我怎么记得含辛茹苦抚育祖先的是那些沉睡在历史纪念馆里的破铜烂铁呢?”

  “白,你果然……一直是这样想的。”

  “是,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说过我赞成蓝星如今的发展模式。

  但既然协会觉得这样做没错,你认为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否定整个协会的决定?”

  “白,慎言!这话落在协会高层耳中,我不确定你是否还能保持如今的人身自由。”

  我有些愠色,忽而起身,差点撞到了车顶,边揉着头边对他道,

  “江,你根本没有想明白,否则便不会用蓝星立场来牵制我。

  若如此想是洞悉一切之后仍然情愿如此,我高低敬君三分。

  可你根本都不敢看这帘幕背后之物,而是选择蒙上了眼睛,将你们所在的立场和绝对的慈悲正义等身。

  江,我看不起你。”

  他别过头,隐去了眸中浮动的伤怀。

  “白,你在协会里都可以那般周旋隐藏心思。在我面前,就偏生要如此直白吗?

  且不论十余载相伴,就是落陨的几度生死关头的不弃,难道配不上一句无关立场的‘在乎’?”

  我吸了一口冷气,清声道,“这句话,当我回敬你,江。若心意相通,又何须契约作凭?”

  “若志同道合,又何妨一纸婚书?

  白,你看低了我。我是怎样的人,若不曾深知,怎就轻易否定?“

  我愣了许久,许久,终是笑了出声,

  “那你是怎样的人,是懦弱的人,还是勇敢的人?”

  江的眼波微微动了动,一点点靠近,将我拉近,“都不是。

  不论立场,只做想要守护蓝星、守护心系之人的人,不可以吗?”

  我静静的看他,没有靠近,也没有后退。

  他眸中的雪色消融了三分,将我顺势拥入怀中,”白,我需要你。看着我,可以吗?

  我所想见的人不是协会里说一不二的Doctor白,也不是将人拒之千里的白,而是真正的你。

  你说我自诩懂,其实一无所知。白……可你藏得太好了,我又怎去揣测?

  若你藏着一颗不足为外人道的心,自苦许久,不妨告诉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冷气,仰头看他,“没有委屈,也没有自苦。

  江,我只是在思考,人们是要优先完成母星赋予的使命,还是探索蓝星自己的发展之道。

  或许有一天,星陨频发,海啸席卷,我们是该为了不知何时到来的‘宇宙大浩劫’而惶惶自危,还是会在蓝星存在的每一日,努力经营好每一瞬间的存在。

  我们又该如何测度和衡量,为遥远将来奉献和牺牲的意义?”

  我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走下马车,走到崖边望向浩瀚无垠的天河,

  “我们都像是时代折射出的波影,或许蓝星也是重复母星毁灭前亦或留存后命途的吉光片羽。

  江,选择重要吗?”

  他轻轻点头,回握我的手。

  我淡淡勾唇,“选择很重要,但有时候也不重要。

  生存还是毁灭,都有它的道理。

  江,我的一己之见,一念之为,重要吗?

  看站在什么维度来看。如果是站在浩瀚宇宙的维度,个体的影响微乎其微。但是站在协会的角度来说,尚有价值和余温。”

  我侧过身认真的看他,“江,我清楚自己如何秉性,没有一霎自苦过。

  来远寒山纯粹就是想来看今年的初雪。不过……好像没下雪,但是星辰也很好看。”

  江看向我,许久,终是吐出淡淡的雾气,

  “白,这样说有点迟,但……

  协会三年前就提了那件事,我觉得你的性子不喜拘束,才一直压着不表。

  我来寻你,也绝非是为了命令。

  你说的对,我们都左右不了蓝星的命运,我也无法强求你做不愿的决定。”

  他从衣服口袋的皮夹中取出一封信,“你若是不喜欢这里,就去找南部找霍尔博士吧。他的团队课题资源广泛,研究理念比较包容,有……你感兴趣的仿生人修复,芯因记忆提取、剥离技术。

  以他在学术界的权威性,蓝星协会应该也无法过多干涉人事调动。只是关于‘零’的研究,想要转移过去也需要费一些心思了。”

  我抬眸,缓缓接过信封,“江,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些?”

  江无奈一笑,“推荐信是去年论坛霍尔博士写的。

  白,我以为这些年你在变,或许准备这些都用不上了,但还是我误读了。

  本来……你就是最懂揣摩人心思的,给外界的永远都是他们想要的答复。

  谁又猜到,Doctor白玲珑通透,实则是忠于内心,矢志不渝之人。”

  “江,我没想瞒你。”

  “我知道。即使没有我,你也终会步入自己选择的道路,早晚而已。

  白,让我助你一阵东风,也算不负这十多年。”

  我看向他,眼眶微微湿润。

  “白,其实你该庆幸,这个时代没有极端主义。即使你做出的决定与协会守则不一致,最严重也就是禁足反思和职位调动罢了,不会上升到个人安危。”

  “嗯。”

  “我会留在协会,继续‘零’的研究。你去了那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忙起来没日没夜的。”

  “嗯。”

  ”早上要吃饭,别空腹喝咖啡。“

  ”知道啦。”

  他重重的把我拥入怀中,“白,让你离开,我真的很难过。”

  我拍了拍他的背,调侃道,“那要不把‘卖身契’拿来,我签个三年给你,观后效决定续不续约?”

  他似是欣喜的看向我,“你答应了?”

  我笑意盈盈,“心若来去无拘,公平自愿,何妨一纸契约。

  不过,江,你带了婚书吗?”

  他扼腕,“没……”

  我补刀道,“那没办法了,天意咯,有缘无份。”

  他沉稳的脸庞久违的浮现三分少年意气,“君子一诺千金,不能轻许。

  白的一诺,在我这里亦重千钧。”

  “恭维我也没用,除非,你现在——”

  话音还未落,江轻轻凑近,在我的额前落下一吻,

  我脸刷的就红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开口。

  这人十几年来守礼无趣,怎么忽而之间开窍的呀,是哪位高人教了他吗……

  他靠近我耳畔,轻声道,“白,是你说的,若两心相知,何须一纸契约。”

  我听见自己以平稳的声音回答他了一句,但是压根不清楚说了什么,一切都变得雾蒙蒙的。甚至有片刻,不想记挂过去,也不执着于看清未来,就想如此随波漂流。

  是啊,思考可以趋于理性。

  而感情是无法计量和控制的。

  江做不到,我亦做不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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