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晚降临,安京著名的青衣巷中,红灯笼一盏盏明亮并且高挂了起来。青衣巷,是安京有名的销金窟,一身奢华的罗鹄凤出现在这里,倒是半点儿也没显得突兀。
径自走过前面的几个院落,罗鹄凤停在了一座稍微靠后的大宅前。此宅相比前面的院落,外观布局上大气许多不说,庭院内亭台楼阁里的灯火,似乎也更明亮一些。此宅中门大开,两边一边种杨,一边种柳,棵棵碗口那么粗,高高的门楼上挂着四只明晃晃的红灯笼。门角站两个面容清秀,笑容中略显谄媚的小厮。两人不约而同看到了停在门前的罗鹄凤,却一时都不敢上前招呼。罗鹄凤也不等他们来招呼,看一眼门楼上方“藏玉阁”三个龙凤凤舞的大字,径直抬脚走了进去。宅中的亭台楼阁不止一处,初入宅院便先看到一片茂密的竹林。隔着竹林,影影绰绰的看到后面灯火通明,笑声、乐声阵阵。罗鹄凤还未继续前行,旁边便走过来一名年龄尚幼,却俊俏清雅的双髻小童来。
小童脖颈上戴藤蔓银丝纹衔墨绿镂纹玉佩的璎珞,头上梳着双髻,双髻上缠着两串珍珠小串儿;他上身穿蓝色的盘扣翠烟衫,下身着宽松的鹅黄色绸裤,脸上一派天真,笑起来,左右脸颊上还有两个酒窝窝。“姐儿第一次来么?我来替姐儿带路吧。”他似乎有些拘谨,脸上虽带着笑,手却揪着旁边伸展出来的一枝竹叶。
罗鹄凤看他一眼,倨傲的点了点头。小童便松开了竹枝,脸上的笑意也更加浓烈了几分。一边率先向前走,他一边轻声问,“姐儿是喜欢竹香,还是喜欢花香?”
“竹香怎么说,花香怎么讲?”
“如果姐儿喜欢竹香,”小童停下脚步,指着面前的一条小路,道,“我便带姐儿从这边过去。不过,从这边过去需要摆渡,能直接到温柔乡;而往这边,”他指着脚下大道延伸的方向,“茉莉,玉簪,珠兰,木槿,夜合……都开的正好。不过,这边过去是元春楼。”
罗鹄凤倒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青楼竟还有这么多的说道。
“就这条小路吧。”
夜色幽静,竹香阵阵,丝竹之声萦绕于耳,这样的景象倒使得这倌馆风雅了几分。
小童似是不知罗鹄凤在想些什么,他恭敬一揖,轻快的转上小径。竹林后还有一片逼真的假山,假山后才是一片湖泊。湖泊前停着一艘造型颇有些意境的木船,船上又站立一名背着竹制斗笠,身穿短衣短裤,露出了一小截胳膊和小腿的小童。他皮肤略黑,眉眼也粗犷了些,似乎不如带路的小童斯文俊雅。但在他看到罗鹄凤,小嘴一咧,露出两排白灿灿的牙齿时,独属于少年的活力与热情便扑面而来。
“小狸恭候姐姐大驾。”不同于带路小童的拘谨娇羞,手持船槁的小童顽皮的紧。他不伦不类的胡乱的弯一下腰,便摊手请罗鹄凤上船。
罗鹄凤掏了一粒银子扔给先前带路的双髻小童,然后才抬脚上船。小船很小,除了撑船的小童,也就够他一人站在船头了。不过,也正是因为船小,站在船头倒颇有几分风雅和豪情。
“姐姐第一次来?”撑船的小童很是活泼,船底的水被他撩拨的哗啦哗啦直响。
罗鹄凤看他一眼,并不回答。小童也不恼,嘻嘻一笑,小船摇的又快又稳。伴着轻风,亭台楼阁里传出来的琴韵竹响以及人的欢声笑语,渐渐从飘渺到清晰,也越发撩的人心痒起来。
水路不长,罗鹄凤下了船,又从衣袖里掏一粒银子抛给撑船的小童,便径直往前走。那小童接到银子,眉开眼笑的撑着船又往回走。
罗鹄凤向前没走几步,又迎上来一个身着墨绿玄纹云袖左衽宽领长袍的少年。少年肤色白皙,嘴角天然上翘,让人望之可亲。他身形有些瘦,身上的长袍却颇为宽大,松松的披在他的身上,露出了一大截雪白的脖颈,连锁骨都若隐似现。少年本站在厅前,与厅内的人打情骂俏,远远的听到小童的呼哨,便知道又有新客来,这才匆匆迎出。
看到罗鹄凤,他被吓了一跳。他可不同于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童,只一眼就认出了罗鹄凤。倒也不是他见多识广,而是三公主罗翳凤是藏玉阁的常客。后来,太女也被她拉来过一回。罗鹄凤与罗翳凤、罗凰凤都有些相像,想要认错还不容易。
“不知二公主大驾光临,还望恕罪。”少年快步行至罗鹄凤的身前,躬身行礼。他行礼的幅度不大,声音也不高,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倒是个聪明人。
“带我前面看看。”罗鹄凤温声吩咐。
“是。”少年连忙躬身领路。一边走,他还特意悄然整理了一下身上过于宽大的衣服,遮住了将露未露的锁骨。
绕过前厅,穿过廊道,罗鹄凤才看到真正的温柔乡。那是一个四面环廊的三层小楼,楼的正中镂空,只余大厅中间的一座大厅。厅内设了高台,一个身穿无袖白纱袍、一身清冷的光头少年,正低头旁若无人的弹着古筝。少年皮肤雪白,与莹白的雪纱浑然一色,只眉间一点朱砂分外显眼。他身上的雪纱袍无袖,非但无袖,还特意在两边肩膀处向里掐了一下。再往下,轻柔的纱袍再无特别的设计,一路犹如行云流水,把少年从肩膀至脚尖都遮的严严实实。
高台的四周,自三楼淅淅沥沥的流淌着清灵的水帘,走在廊道或楼梯上,耳边伴着的都是清耳悦心的古筝声及淙淙的流水声。若是闭上眼睛,断不会以为自己是在一座青楼之中。
许是怕沾湿了客人的衣裳,紧挨着水帘的一楼廊道里摆置了一盆盆半人高的花盆,花盆中正怒放着如火如荼的鲜花。那样热烈的颜色,与高台上的冷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公主在这儿可有熟悉的人?”
少年深知自己这一问也不过是白问,罗鹄凤可不是三公主罗翳凤。他一向冷清严肃,不近欢场。听闻,二公主都十七了,府中却连个有名分的小侍都没有。
出乎预料的,罗鹄凤说,“听闻你们这里有一个叫做青竹的。”
少年听到“青竹”二字,心里不禁一突。他这里的确有一个叫青竹的,但那是三公主常叫在身边陪侍的清倌儿。
“咱们温柔乡可不止一个青竹,还有花竹,紫竹,墨竹,个个儿机灵漂亮。”
原来竟是四根竹子。
罗鹄凤一笑,“那就都叫过来吧。”
少年一听差点儿哭出来。这不是为难人吗?这四竹可是温柔乡的招牌。一下子全被这位二公主叫去了,今晚其他的客人该不满意了。
可,他也不敢拒绝罗鹄凤。虽然觉得一向洁身自好的二公主突然到了他们这儿,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儿。但他心中又存了侥幸:听闻,这位深得陛下宠幸的二公主最近被卷入了兵部主事被杀一案,陛下十分重视,命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办理此案。可这案子都过去好几天了,却没听闻有什么进展。前两天,三公主来的时候还说,这位二公主这次可能会有些麻烦了呢。
所以,二公主这是要消愁?
消愁,罗鹄凤是不须消的。司清颜是被人毒杀,但此女虽然才是兵部的六品主事,但她这一死,竟翻出许多她生前的事来。最要罗鹄凤命的,是此女竟然买通了人,暗中毁坏兵库里的武器。罗鹄凤也不知道,这些武器是否恰巧被用在他巡视海防的军队中。但太女罗凰凤像是吃错了药一般,从此事入手,怂恿门下不断弹劾他好大喜功,蒙蔽帝听。
按罗鹄凤的逻辑,司清颜是罗鹄凤的人。为了配合罗鹄凤在巡视海防过程中得到安皇的关注,她故意毁坏兵库中的武器,使得安国的将士在对抗海匪的过程中,落了下乘,以突显罗鹄凤奋不顾身的与海匪对抗……
可罗鹄凤到底是与司清颜偶遇,时间并不长。罗凰凤无法解释,罗鹄凤到底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司清颜下的毒。而且,若真如罗凰凤的推断,罗鹄凤要杀司清颜,办法多的是,完全没必要亲自上阵。罗凰凤却又说,这正是罗鹄凤高明的地方……
安皇被罗凰凤的人吵的头疼,只能让罗鹄凤暂时不要上朝。这事儿,已经有几日了。罗鹄凤不能任由事情如此发展。可,如罗凰凤没有证据证实她的推断一般,他也没有找到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的青白。如此,唯有让安皇的注意力从此案上暂时转开了。正巧,被他带到了安国的十二已经有了行动。他们传递消息的方式非常隐晦,用的是岛国的文字不说,还只知道传递方式,却不知道接收人是谁。罗鹄凤的人跟的紧,却也只查出来,那消息是被送进了藏玉馆。
说起这藏玉阁,罗鹄凤不算特别的陌生。至少他知道三公主罗翳凤在这里有一个相好,名唤青竹。想来,两个公主喜欢上同一个小倌儿的消息,足够将宁皇的注意力从司清颜的案子上转开了。而且,以他对宁皇的了解,这样的消息一出,她非但不会相信他会如此荒唐,而且一定会细查藏玉阁。
只是,他需要好好向任紫琳解释一番。说起来,自上次给她写信表白,他还未收到她的回信。也不知,她会不会同意与他相爱。
少年带着罗鹄凤,上了三楼。相比有些喧闹的一二楼,三楼幽静了许多。少年躬身上前,推开了一间屋子的门,对罗鹄凤恭敬道,“请殿下先到雅间里休息。”
罗鹄凤微微一笑,顺着少年的指引,走进门去。
所谓雅间似乎并不是一个封闭的房间。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后门处敞开的露台。露台是青白相间的大理石雕砌而成,仔细看,那相间的白色恰被雕刻成一朵朵或怒发或含苞的荷花。这荷花虽是假的,但罗鹄凤踏进室内,鼻翼间便飘来阵阵荷香。
再看房间里,四角白色的柱子,墙壁上轻垂烟雾似的绣青竹薄纱。带着荷香的轻风吹来,青纱曼舞,一室清涟妖艳。角落里放着古琴,雕刻精美的木质梳妆台上摆放着铜镜。另外一边,白色的曲线花架上放着一盆开的正好的莹白的山茶花,山茶花旁是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一只青花瓷杯,旁边又摆放着名人字帖并一方宝砚。笔筒是一截古朴的竹节雕刻而成,略显笨拙,但充满野趣。笔筒里面除了数枝毛笔之外,还有一枝与这周遭环境分外不搭的、怒放的红玫瑰。
墙上挂一幅唐寅的《山路松声图》,对面便是卧榻。榻上铺了一领绝细的席子,放了一个长藤枕,并一床秋香色的薄褥。榻前的角落里又摆一个花架,上面放着一盆天冬草。草茎长的已经有三尺多长,像香藤似的密密的垂下来,有着别样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