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青竹的模样十分出乎罗鹄凤所料。乍一看,他只能算是一个稍显清秀的少年,头戴小冠,上身穿赭红无领左衽大袖衫,腰束宽带,下身是宽敞肥大的白色丝绸裤,脚上圆头黑布鞋,琵琶被他横抱于胸前。这还不是让罗鹄凤最为诧异的,令他诧异的是,在青竹的衣衫上,也有任紫琳给到他的那本小册子上的徽纹。而且是,与十二皇子身上的完全不同,但却显然是同出一脉的徽纹。这些徽纹,并未被他绣在衣领或衣襟处,而是用了不明显的褐色丝线绣了整件衫衣。不仔细看,那些大大小小的徽纹,倒像是一朵朵不很规则的花纹。
看来,今晚在藏玉阁,竟然是他最有收获。看到青竹衣裳上的徽纹,罗鹄凤几乎是立刻便明白罗翳凤为何会留恋此地此人了。他倒是有些好奇,他派出去的其他人,今晚还会不会有其他收获。
除了青竹,花竹、紫竹和墨竹的姿容,确都是漂亮的。不但漂亮,这三人还各具特色。花竹一身繁花淡粉的华袍,松松的披在肩上,没有腰带,外罩金色薄纱,脚蹬白色的罗袜;面容冷清,只一双明眸偶尔闪过来,带着欲语还休的风情。紫竹浓眉大眼,看着十分阳光开朗,身上穿的是散花水仙绿叶长袍,同样没有束腰,脚上只穿了白色的罗袜。墨竹倒是妖娆的,鹅蛋脸儿上画着诱人的桃花妆,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魅惑。偏他身上穿了一件最是简单的青色长袍,却又松松的将脖颈、锁骨都露了出来。四人中,只有他微偏着头,半含笑意的眼神里像是带着黏人的银丝,总是撒出来勾人,微微翘起的红唇也润润的。
“给贵人请安。”
罗鹄凤没有应答,带着冷笑坐在上首。这些人也不需要罗鹄凤的回应,行过礼后,墨竹和紫竹分别朝着罗鹄凤的身边依偎过来。青竹和花竹则坐到罗鹄凤的对面,开始弹奏。
“贵人喝酒。”紫竹的嗓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娇嗔的尾音儿让人听得心里酥酥麻麻的。
罗鹄凤打量一下他扭着靠过来的小蛮腰,从他手中接过酒杯把玩一下,却又把酒喂回到了他的口中。紫竹仿佛没有防备,一口酒下去便连连咳嗽起来。
墨竹站在罗鹄凤的另一边,见状轻佻一笑。他姿态优雅的弯腰,为罗鹄凤捡起一块碧玉般莹透的点心。
“贵人尝尝这个,这可是咱们温柔乡的招牌点心。”
罗鹄凤没有拒绝的张口吃了,看场中青竹已经弹奏起来,花竹则伴着音乐舞动。他的舞姿妖娆,华袍、薄纱似乎都带着风情,偏偏晕黄的灯光中,他面容冷清,神情与舞姿颇有几分分离之感。这种情形,让人感觉几分别扭,也有几分刺激。
罗鹄凤半倚在软塌上,任由墨竹一双手灵巧的在他的肩上揉捏;紫竹则殷勤的蹲下身子,为他轻捶小腿。他身上的长袍似是没有系好,随着他的俯身,前襟微微散开。以罗鹄凤的角度,恰好看到他衣襟里一片白皙的肌肤。
“听说,三公主常来此地?”
紫竹愣了一下,笑道,“殿下,咱这里是风月之所,三公主她,或许来过吧。”
罗鹄凤赖洋洋的冷笑,转头看低头垂眸弹琵琶的青竹,“本宫还听说,三公主每次来,找的都是青竹。”
本是一脸天真讨好的紫竹闻听此言,低了低头,为罗鹄凤揉捏小腿的动作都有些停顿。捏肩的墨竹也稍微顿了一下,罗鹄凤感觉到,他的手规矩了很多。倒是被点名的青竹,仿若没听到他说什么一般,继续泰然的弹奏着。
“殿下,青竹性情温柔,很多客人都很喜欢他的。”墨竹带着些许争风吃醋味道的说。
“是吗?”罗鹄凤收了脸上的笑,继续看着青竹,“青竹这衣衫上的花纹是何人所绣,很别致啊。”
青竹的琵琶声儿顿了一下,抬头见罗鹄凤正看着他,想了下,索性停了琵琶,站起来躬身回答罗鹄凤的问话。
“回殿下,花纹乃青竹亲手所绣。”
“花纹?你竟然也称自己衣衫上的徽纹为花纹吗?”
青竹没想到,罗鹄凤竟然是认识他身上的徽纹的。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妙。而此时,场中舞蹈的花竹也退到了一边。
“殿下,在岛国,这的确不是一般的花纹。这,是奴代表家族的徽纹。”
“是吗?听起来,这徽纹也有一定的来历。岛国?这么说你是蛮人?”
“是。”青竹低着头。
“你家族中人,人人可佩你身上这徽纹吗?”
青竹停顿的时间更长了,“不是。奴,奴沦落他乡……”
他有些不情愿说出来,但对面,罗鹄凤漫不经心的坐直了身子,耐心的看着他。
他只能继续,“奴家中,原本也是勋贵人家。所以能佩这徽纹。”
“勋贵人家啊。那你又是如何流落到安国的呢?”
“家道中落,在岛国活不下去了,所以才来安国寻个营生儿。”
“呵,这营生总不能就是这藏玉阁中的营生吧?”
青竹脸色有些难看,“殿下说笑了。家中父辈不善经营,青竹也是无奈。”
“原来如此,听起来,倒还算是个完整的故事。”罗鹄凤慢慢道,“既然你这么聪明,不妨来猜一猜,本宫为何会来找你?”
青竹还真的猜过。罗鹄凤一向洁身自好,忽然出现在藏玉阁,本身就不对。藏玉阁中的管事,本还想着去请三公主过来,可他觉得,若真请来了三公主,才是真正的祸事来了。安国皇位上的那位,即使纵容三女相争,也不可能无视二公主和三公主被他们这样的人玩弄掌中。他虽人在藏玉阁,但对朝中之事,也是知道一些的。他听说,最近这位二公主正被司清颜的案子烦着,他想着,只要将这位二公主伺候的开心了,就会没事。对他们四竹的本事,他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却没想到,竟然是他身上的徽纹将人引来的。
“是宁十二皇子?”他轻声猜测,“殿下容禀,奴只不过是看在他是同乡之后,才会带回他的消息。”
“看在同乡的份上?那你为何没有给他传信回去呢?”
青竹脸色有些发白,却还算镇定,“宁十二皇子传出信息的方式,是小奴祖辈留下来的。小奴乍一见,有些乱了分寸,才会将消息带回来。但看了那消息,小奴又深知自身与十二皇子之间,身份、地位都相差甚巨,是帮不上他什么忙的,故而,才没有回他的信息。”
罗鹄凤挑眉。这人很会自圆其说,是个聪明人,可惜没有聪明对地方。
“这么说起来,你根本没打算帮宁十二皇子的忙?”
“殿下说笑了,是小奴帮不上十二皇子什么忙。”
罗鹄凤的眸光一转,身上的威压泄出,“那么,你又是如何帮助三公主勾结尤家的?”
青竹膝盖一软,差点儿跪倒在地。二公主竟然知道了尤家的事?他偷眼看了罗鹄凤一眼,及时稳住了身形。
“什么尤家?殿下这话,小奴听不明白。”
罗鹄凤哼了一声儿。有关罗翳凤勾结尤家的事,本就是他诈青竹的。那天晚上距离太远,罗鹄凤根本没看清进到尤家那人的模样,而当晚离开迎宾馆的人,也不止一个。但青竹的表现,却是让他知道,此事青竹是知情的。但此事到底是事关罗翳凤,还是罗凰凤,他还要再看。毕竟,这青竹实在有些狡猾。
“如此,我们再说回宁十二皇子。”罗鹄凤故意一顿。
“你说你是看在宁十二皇子是同乡的份上,所以将他传出的信息带了回来。可据本宫所知,在我安京中生活的蛮人可不止你一个,为何他们都没有将信息带走,唯独你……”
青竹不由张口结舌。罗鹄凤耐心的等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压却是越来越重。青竹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是,九公主……”青竹有些艰难的说。
罗鹄凤注意到,在青竹说出来这四个字之前,花竹看似不经意的动了一下。虽然没看清他到底做了什么,但罗鹄凤却不认为他什么都没做。这雅间之中的四个清倌儿,除了青竹,其他三个身上都没有任何徽纹的痕迹,他还以为这三个是青白的。现在看来,这四人,只怕都脱不了干系。特别是这个花竹,从他顺利的传递出讯息,到青竹顺利的接受到他要传递的讯息来看,他可能是个比青竹还要重要的角色。
“九公主?”
罗鹄凤说着,目光轻飘飘的从四人身上掠过。花竹垂手站立,头低着,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仍是一身清冷。跪在他脚边的紫竹,也低着头,但明显是在躲避他的目光;墨竹也还站立着,脸上带着几分不明显的懵懂。
“你若不说出九公主这三个字,或许,本宫还真会往宁国皇室身上想上一想。九公主?呵,你们对她一无所知,就敢往她身上泼脏水?不得不说,你们的胆子,还真是大。”
她的手下,才不会有这样没骨头的人。才三两下,就敢出卖主子?!
青竹更加惊疑。据他所知,安国的三位公主中,最不了解、也最防备宁九公主的人,应该就是这位二公主了。怎么他还维护起她了?
“怎么?以为宁九公主出现在过安国,本宫也极为防备她,你们就可以随便污蔑她?啧,还真是,你们配提她吗?”罗鹄凤轻描淡写的看着四人,“说说吧,你们隐藏在这藏玉阁中,又处心积虑的接近三公主,到底是想做什么?”
青竹的神经紧绷着,“殿下此问好生奇怪。咱们与三公主是完全不同的人,能利用三公主什么?。”
“呵,你还真是会狡辩。”罗鹄凤为青竹鼓掌,“没有利用三公主,也没有回应十二皇子的联络,那么,海匪呢?”
听到海匪两个字,青竹的脸色不由大变。是司清颜的案子,暴露了他们与海匪之间的关系吗?他震惊的看一眼罗鹄凤,向后退了一步。罗鹄凤看到,他从怀中所抱的琵琶中忽然抽出一把软剑。他反应也算是快,伸手就去拿一旁的茶盏。却不防,墨竹同时出手,也去拿那茶盏。一边伸手,他还一边说,“殿下息怒,喝杯茶消消气吧。”
罗鹄凤干脆,伸手将墨竹一把拉过,踹向青竹。墨竹没防备罗鹄凤竟是这样的狠人,整个人都被他踹的飞了起来。青竹手里的软剑,已经放在了脖子上,却猛地被墨竹砸倒。软剑飞出了手,他顾不上扶墨竹,伸着手又去够那软剑。却被已经走过来的罗鹄凤一脚踩在手上。
“怎么,想死?”
说着,他的目光扫向一旁站立的花竹,和原本跪在他脚边的紫竹。花竹一直垂着眼睑,此刻也有些花容失色;紫竹一脸想要跑出去的模样。
青竹不知道罗鹄凤知道了多少有关他的事儿。他看着踩在他手上的罗鹄凤,只觉他像是一个魔鬼。眸光流转,他又看到站在罗鹄凤身后的花竹。他看到,花竹的眼睑迅速抬起,与他对了一下眼神,又迅速落下。
其实,不用花竹提醒,青竹也知道,除了将一切揽到自己的头上,他别无他法了。
“呵,”他一扯嘴角,转头与罗鹄凤的目光对上,“殿下,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来问我呢?是三公主不好问,还是您不敢?”
竟是要往罗翳凤的头上扣了。
罗鹄凤淡淡一笑,“哦?这么说,海匪的事儿,是三公主指使你的?你倒是说说看,三公主都指使你做什么了?”
青竹却是不肯再说了。司清颜的案子,到底将他们这些人带出来多少,他不敢确定。但将事推在三公主身上总是没错的,反正,他们姐妹不睦。